陳運發擔心的一點兒都沒錯。
整個白天,第三戰區給四行倉庫呼叫了一整天,電臺也不見有任何迴應,而謝晉元部每天例行的向師部彙報白天戰報也不見了。第三戰區的長官們自然是知道,這肯定是謝晉元部的野戰電臺出問題了,否則,以謝晉元極爲嚴謹的個性絕不會如此。
國府這邊可是真着急了,西方諸國領事館的駐華領事們一遍一遍向外交部抗議,大家都是壓力山大,但位於四行倉庫孤軍的野戰電臺卻啞火了,長官們急有個蛋用?也只能乾瞪眼看着。想去聯絡謝晉元這支孤軍,日軍也總得讓進包圍圈才成。
當然了,有人肯定會說,去租界啊!去租界拉一拉橫幅標語啥的,或者乾脆拿着個大喇叭筒喊一喊不就行了?這個歪主意,可別拿出來說,那會被從光頭大佬開始到88師中將師長一棒子打死的。
娘希匹的,這種政治上的妥協大佬都不能拿到桌面上只能私底下你們這些當下屬的自己意會,你還當着情緒激昂的民衆的面大吼着讓英雄的孤軍撤退,是想被幾萬中國民衆當場給打成肉醬吧!
這種事,甚至戰報中都不會留底,如果非要說爲什麼撤退,只會告訴民衆,堅守四行倉庫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必爲了這種不必要的犧牲在強撐下去了。民衆們對這種撤退,自然還是理解的。“800壯士”已經成爲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他們自然不願意看着他們孤軍奮戰,然後一一戰死在他們面前。
是的,雖然四行倉庫守軍這兩天三夜創造了極爲輝煌的戰果,但沒有人會認爲他們會一直勝利下去。因爲,他們,是一支孤軍,沒有後援,除了堅固的倉庫做爲堡壘,他們什麼都沒有。就算日寇因爲顧忌沒有調來重炮,就這麼圍困下去,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彈盡糧絕的。
趁着黑夜夜渡蘇州河給他們送的東西,相對於800人的巨大消耗來說,無異杯水車薪。四行倉庫的失陷和孤軍的戰敗,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這也正是國人把他們稱之爲英雄的重要原因,面對絕地,向死而死,非英雄而不能爲。
軍事從來都是政治的延續,而政治,卻永遠只能放在大人物們的會議桌上,是小老百姓們永遠無法碰觸到的。
國府這邊的大人物們和西方租界的領事們因爲聯繫不上四行倉庫的孤軍而急得直冒汗,其實始作俑者第36步兵聯隊的脅板次郎大佐這個白天同樣是懵逼的。
當租界的西洋人在他的計策下服軟的時候,他就已經憧憬着不費一兵一卒就完成四行倉庫的佔領,然後再透過外交壓力讓租界解除這部分強硬中國軍人的武裝並羈押,最後再用其他辦法除掉這些帶給自己步兵聯隊巨大傷痛的中國軍人。
來自中國人那邊潛伏的間諜情報已經顯示,支那政府已經屈服,正在向四行倉庫的支那守軍電報通知,他的計劃正在得以完美實施。
所以整個白天,他一直是在坐等着中國人利用晚間的夜色撤退,所有的進攻,不過是佯攻而已,只是演戲給上海派遣軍總部和島內的民衆看,帝國勇士,對於敵人的堡壘,從來不會因爲其堅固就懼怕。第36步兵聯隊的官兵,則更是勇士中的勇士。
佯攻,所有步兵中隊得到的內部命令自然是,不得接近於中國人機槍最有威脅的300米距離。
可八嘎的是,固然因爲中國人要節約子彈,不到200米危險區域不會全力射擊,普通官兵的傷亡大幅度減小,唯一傷亡的幾十人要麼是被中國人的迫擊炮所殺傷,要麼是暴露的太明顯被中國人的步槍給打到。但軍官的傷亡卻急劇上升,足足有十五名少尉和中尉或是曹長喪生。
倉庫中那名從第一天就展現出可怕射術的冷槍手竟然成了今天絕對的主角,僅一天的時間,就狙殺了他36步兵聯隊十七名軍官,如果照這樣的速度下去,用不了幾天,他就只能帶着一幫大頭兵們來和支那人進行戰鬥了。
其實情況比脅板次郎大佐想象的還要更嚴重,等到下午的時候,已經開始有曹長拒絕被提拔擔任小隊長的職務。中國神槍手幾乎是盯上了大日本帝國皇軍的基層軍官們,一個上午的時間,戰死的普通士兵不過二十餘人,但步兵小隊長卻死亡超過十人,而且是一槍斃命。
因爲,那名幽靈一般敵人的子彈好像是經過特殊改造過的,就算沒有的打中頭部,命中胸部,也是杯口大一個窟窿,小小的急救包幾乎沒有作用,也沒有人足夠幸運到能堅持到送回後方的野戰醫護隊。
日軍不是沒有做出過反抗,甚至有小隊長願意以身作餌,他的身側埋伏着最少八名老牌射手,死死的盯着四行倉庫方向,一旦那名冷槍手射擊,他們將會發現他,甚至有可能幹掉他。
根據上午十餘名小隊長級別軍官被擊殺的子彈射入角度,日軍精銳射手們判斷,這名冷槍手一定不會躲在倉庫厚厚的牆壁中,要麼是在頂樓的牆縫中,要麼是在樓下的街壘裡,否則,他絕不會有如此寬闊的射界,可射殺如此廣闊空間的帝國軍官。
日軍的判斷沒有錯。做爲一名狙擊手,想射殺敵人,除了有精準的槍法之外,還得有足夠的視野和射界,否則,你連敵人在哪兒都看不到,怎麼在遙遠的另一邊將敵人一槍致命?
當然了,不是說躲在堅固工事後面射擊敵軍的戰士不夠勇敢,只是分工不同罷了。狙擊手,被稱之爲戰場上的幽靈,對手最害怕的死神,他們所承受的風險,自然也是最大的。
但日軍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會有人膽大如斯,他不光是沒有躲在倉庫中,也沒有躲在樓頂和樓下街壘,而是躲在距離他們不過150米的區域。
是的,在一槍命中四行倉庫指揮部瞭望孔裡自己早已找好的那個點,爲保險期間又補了一槍,應該打壞了那部野戰電臺後,曾經水就開始利用戰場的間隙,向着自己在距離四行倉庫200米外的另一處狙擊點潛去。
他身上所穿的日軍軍服早已被沾滿泥漿的僞裝衣所取代,他趴伏在廢墟中,就算是拿着望遠鏡看,也猶如是一堆髒兮兮的垃圾,但如果你盯着這堆垃圾超過五分鐘,你就會神奇的發現,垃圾竟然會自己動。
100多米的距離,曾經水卻爬行了超過兩個小時,日軍佯攻雙方激烈交火時是曾經水最高興的時候,只有當硝煙騰起遮住雙方的視線的時候,他纔能有機會多前進二十幾米。
這兩個小時,也是日軍基層軍官唯一沒有損失的兩個小時。只是,當曾經水回到他在昨晚就佈置好的第二處狙擊點後,日軍的噩夢就再次來臨,又開始有軍官在佯攻中被中國人的冷槍手隔着足足400米的距離狙殺。那完全是一點兒都不給脅板次郎大佐在派遣軍司令部那邊裝逼的機會啊!
不過是演演戲而已,咋就弄死了比強攻一天死的軍官還多呢?脅板次郎真的是把那名支那槍手給恨到骨子裡了,不僅怒火中燒的用山炮對着樓頂再度狂轟亂炸了一個小時,所有可以供槍手藏身的街壘都被冒着被迫擊炮轟擊的危險抵近至1500米的步兵炮狂轟了一遍,除了步兵沒有大規模進攻以外,差點兒讓謝晉元都以爲日軍又要大規模強攻了。
誰能知道,脅板次郎大佐如此發狂,僅僅只是爲了一名小小的槍手,一名帶走了超過十三名日軍基層軍官生命的槍手,一名被日軍軍官稱之爲支那幽靈的傢伙。
包括那名以身做餌的勇敢的日軍少尉,也死了。但很不幸,他的死沒有任何意義。因爲,他不是被槍打死的,而是被炸死的。
是他身邊衛兵胸前掛着的甜瓜手雷發生了爆炸,將那名可憐的衛兵炸成血葫蘆的同時,一枚彈片飛快的切過了勇敢日軍少尉的大動脈,血足足噴濺出超過十米,染紅了埋伏在他周圍所有日軍精銳射手的眼睛。
出於戰士的敏感,他們完全可以感覺到,帝國士兵胸口掛着的甜瓜手雷突然自爆和那名可怕的槍手脫不了干係,但他們卻無法鎖定目標,在那之前,轟然爆炸的炮彈爆炸的聲音完全掩蓋了戰場上所有的槍聲。他們所觀察的支那神槍手所有可能藏身的地點都沒有出現槍口烈焰和射擊後特有的硝煙。
八雙眼睛都快看瞎了,也沒找到中國槍手的身影。
他們並沒有發現,就在距離他們不過160米的一堆廢墟里,正散發出淡淡的青煙。其實,就算看到了他們也不會太過注意。那堆廢墟上的幾根爛木頭雖然沒了火苗,但黑漆漆的模樣顯示着他們曾經經歷過的炮擊,沒有燃盡的木頭冒點青煙是再正常不過。
而由兩根房樑支撐着形成的一個僅容一個小小孩童躲藏的三角形空間裡,一根同樣纏繞着亂布條比三八大蓋稍短的步槍被輕輕收了進去。臉上抹着數條黑灰顯得有些髒兮兮的曾經水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這樣程度的設伏就想抓到他,那他也妄稱獨立團狙擊手前三了。
誘餌,他吃了。他並沒有正對着做爲誘餌的日軍少尉開槍,而是一槍命中了少尉身側一米遠的日軍上等兵胸前掛着的手雷,第三帝國所制的4倍瞄準鏡實在太清晰了,那個本應在130米距離小如花生的手雷清晰在經過放大的視野裡清晰可見,他甚至可以保證能一槍命中手雷啓動爆炸的拉栓。
當然了,不用那麼複雜,經過子彈高速動能的巨大撞擊和彈頭穿入彈體摩擦而引起的高溫,已經足以讓手雷裡的100克炸藥發生爆炸了。
只不過,手雷爆炸的效果比曾經水預想的還要好,畢竟,他可沒辦法控制手雷爆炸彈片的飛行,他只知道,一米的距離,日軍少尉躲不過彈片的襲擊的,幹不死他,也要炸他一身血。
誰知道,彈片就像是長了眼一樣,很精準的給那個日軍少尉來了個旋風斬,那沖天的血飈的,讓曾經水都錯以爲腦袋都被彈片削掉了。
曾經水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個日軍少尉死定了,然後就悄悄躲回了廢墟下面。其實,廢墟下面的空間要遠比從外面看大的多,他甚至可以在碎石的縫隙中爬到三十五米之外的另一處狙擊點換一個角度選擇狙擊對象。
但,他必須得保證子彈入體的角度在四行倉庫方向。
如果,被日軍檢查屍體發現彈道來自其他方向,那可就不太好玩了。
發狂的日軍或許會對倉庫外他們覺得任何可疑的廢墟開炮,他就是再能躲,恐怕也只能完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