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道,因爲路寬,而且幾十米外還有條由松江城通往倉城的水道,所有貨物都可由大船經黃浦江運抵再換小船經水路直接運往各家店鋪,基本上店鋪的格局都是馬路旁邊是店鋪,後面是倉庫和居住的區域,緊挨着的水道既可以運貨又可以清理生活垃圾。
所以,自松江城西門至倉城這一帶的兩側,基本上都是店鋪,各式各樣的店鋪,算是松江的商業一條街了。
而松江屬於江南吳地,本就盛產絲綢,尤其是始於明代的顧繡,更是松江最有特色的刺繡,遠銷全國乃至海外。在松江城,尤以絲綢鋪爲多,說是十步一絲綢鋪也不爲多。
在第十軍大軍壓境之際,不管是百姓還是富戶,都被嚴令要求離開城市,隨身或許能攜帶點兒金銀和吃食以及衣物,但這貨物可是帶不走的。
砸開的沒有在炮火中損毀的店鋪裡,琳琅滿目的都是各種絲綢刺繡,尤其是那種專賣松江特產顧繡的。
顧氏繡法從內廷傳來,擘絲比頭髮還細,針刺纖細如毫毛,配色精妙,別具心裁。所繡山水、人物、花鳥都氣韻生動,精細無比,“顧繡”之名大振。明末地方誌提及顧繡時記述:“尺幅之素,精者值銀幾兩,全幅高大者,不啻數金。”可見,顧繡之名貴。
經過一段時間的搜索,進入的店鋪裡並沒有人,日軍的膽子逐漸放開了。
日本海軍鄙視日本陸軍爲馬鹿土鱉其實是有理由的,做爲小隊長,福田英夫都只去過熊本縣縣城這種超級“大都市”,那就更別說一幫“黑色皮膚”的熊本縣農夫和漁民了。看到這中國著名的刺繡工藝品,那還不得大搶特搶?
懷裡塞幾條絲巾已經是鼓鼓囊囊的了,那不行,還得腰上來幾條,脖子上再弄兩條。。。。。。
只一會兒工夫,進入絲綢鋪大肆劫掠的日軍個個花花綠綠的出來了,不仔細看,你還以爲是一幫女裝大佬。或者,是一羣拿着槍的cross愛好者?
“山口君,支那人的絲綢,呦西!”一名日軍上等兵得意的向身邊的同伴炫耀着自己腰裡纏着的顧繡。
雖然不知道那薄薄的絲綢究竟價值幾何,但喜歡精美事物的人類本能還是讓這名日軍拿了不少。
“哈哈!小阪君,打完仗帶回去給美代子,她一定會喜歡的。”那名叫山口的上等兵也得意的向同伴展示自己的收穫。
這名日軍上等兵比自己的同伴還要貪婪的多,乾脆直接用布打了個包裹將一堆繡品背在背上。
滿足了財貨需求的兩名日軍正好看到身邊有一家小雜貨鋪,上等兵小阪又二便立刻衝過去,一腳踹開大門。他身邊的山口俊次上等兵便立刻將肩膀上的步槍卸下來,然後端着上好刺刀的三八大蓋就從敞開的大門直接衝了進去。
兩個人配合的無比默契,顯然,這樣的事對於這個二人組來說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從其他店鋪裡找到物質的日軍將目光向這邊投來。
屋子裡並沒有響起尖叫聲或者打鬥聲,沒人!
片刻過後,兩人的交談聲從屋裡傳來:“喲西!支那的汽水,味道很不錯!”
“呦西!山口君,來,乾一杯!帝國武運昌隆!”
有一個日軍二等兵被汽水所誘惑,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脣,端着槍也想往裡衝,卻被拿着汽水站在院子裡的山口俊次一腳給踹翻。
“八嘎!自己到前面找去!這間雜貨鋪已經是我們的了,所有東西都是我和小阪君的!”上等兵山口俊次訓斥道,“當然,實在想喝也可以,一日元賣你一瓶!”
那個日軍二等兵從地上爬起來,蔫頭耷腦的出門了。
階級等級在日軍中層次森嚴,做爲一名二等兵,在兩個參軍四年以上的上等兵面前,就是個小渣渣,捱打也是白挨。
在物質的刺激下,幾十名鬼子更瘋狂的砸開各種店鋪的門,找尋他們需要的東西。至於曾經讓他們無比害怕的敵人,現在,有嗎?應該是不會有了。
他們並沒有看到,在一些他們未去過或者已經去過但並沒有仔細搜查過的房間窗戶裡,一雙雙仇恨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們此刻的醜態。
青皮,正是許多盯着日軍中國人其中的一個。
如果不是有木板的阻擋,他充滿怒火的目光甚至能將院子裡那兩名得意洋洋喝汽水日本鬼子給灼痛。他想宰了視野中所有的日本人。
青皮原本不叫青皮,他姓秦,因爲從小匹的很,被稱作匹孩子,到後來長成小夥子成了個地痞流氓被人喊成秦痞,久而久之卻變成“青皮”了。
青皮是本地人,是的,就是松江城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是軍人,卻不是第43軍的,而是松江保安團的。
保安團不是正規軍,但也是軍人,這次第三戰區軍令一下,松江保安團1100號人就是守衛松江的軍人,誰要是敢逃,就是逃兵,是要被槍斃的。
說實話,青皮不是沒想過逃走,只不過一直沒找到機會而已,直到今天早上王司令和那位叫俞獻誠的上校給他們講過話之後,青皮就不想走了。不是他不想活着,而是,聽到那個消息後,他覺着,活着已經沒多大意思了。
。。。。。。。
時間回到三小時之前。
保安團1100號人馬全部在松江西城區集合,他們的面前,站着保安團最高長官王公嶼王司令還有一個他們並不認識的陸軍上校。
“弟兄們!此次奉第三戰區司令長官令,我保安團全軍和第43軍的弟兄們一起守衛我們的家鄉松江城,郭軍長的軍令已下並通電全國,我松江全體守軍誓死不退,我保安團協助43軍152團固守松江西城,我王公嶼沒什麼好說的,只給弟兄們說一句話,我誓與松江共存亡,誓與弟兄們共存亡!”松江保安司令臉色有些灰敗的交待了幾句場面話就把大喇叭交給了俞獻誠:“現在,請川軍第23集團軍獨立團俞參謀長給弟兄們訓話,他是陸戰專家,由他來佈置我保安團固守西城的戰術。”
滿臉驚恐鬆鬆垮垮站着列隊的保安團官兵們並不知道,面對松江目前最高指揮官通電全國誓言不退的這個結果,他們的長官其實和他們一樣惶恐。面對日寇大軍,不退,百分之九十九是隻有死了。
“全體都有,立正!”丟掉大喇叭,俞獻誠猶如一杆標槍一般站在保安團全體官兵們面前,聲音振聾發聵,足以傳遍全場。“你們是垃圾嗎?”
這是俞獻誠和保安團官兵們第一次見面,卻上來就來了句下馬威。
“轟!”的一聲,近1100人的保安團差點兒就炸營了。
他們是誰?他們是保安團,富饒松江城的守軍,平素就是那些大腹便便的富戶,見到他們也得面帶笑容的喊聲“長官!”老百姓看到他們,更是得低頭哈腰。今天,卻被人赤果果的稱爲垃圾。
“不是垃圾,爲何站個隊聽長官訓話都像垃圾樣?”俞獻誠的怒吼聲再度響起,甚至壓過了近千人的不滿聲。“對我剛纔說話不滿的,儘可以站出來大聲告訴我,說你狗日的說錯了,老子不是垃圾,而不是像個娘們一樣只敢在臺底下嘟囔!”
“不過,說自己不是垃圾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而得靠拳頭,老子也不妨告訴你們,你們王司令說我是陸戰專家是說錯了,應該說我叫殺鬼子專家,死在老子槍下和刀下的鬼子,最少也有四十個。”俞獻誠露出一口白牙,殺氣四溢。“不服氣的儘管來,距離鬼子進攻應該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們還有時間。”
此話一出,不少躍躍欲試的保安團官兵卻是有些躊躇了。換成別的部隊倒還罷了,但獨立團可是大名鼎鼎,長城和晉東一戰天下聞名,這位上校說宰過40個鬼子,就算有水分,20個也是有的。和一個殺過20名鬼子的陸軍上校對陣?橫行鄉里卻又懂得趨炎附勢的保安團官兵們沒那麼傻,被罵一下也就罵一下好了,反正又不掉塊肉。
在俞獻誠殺氣四溢目光的掃視下,沒膽子站出來的保安團官兵們聲音逐漸小下來,身形也開始站直。
“我之所以說你們是垃圾,不光是你們現在站的隊列,還有你們狼藉的名聲,走到哪兒,都說保安團不是軍人,是地痞流氓,是趴在老百姓身上喝血的吸血蟲。”俞獻誠繼續說道。“或許,那是真的,你們平時仗着有身虎皮,吃飯喝水四處掛賬卻從未結過賬,還時不時打着保安團的名義名爲勞軍實爲收保護費伸手找諸多商家要錢要物,不管是老百姓和富戶,看着你們就想繞道走。”
俞獻誠一席話別說讓一幫保安團官兵沒敢說話,就是那邊站着的王公嶼都極爲尷尬。這大實話說的,總結的太到位了。
“可是,你們還有個身份,是無論如何也除不掉的,你們是中國人,是江蘇人,是松江人,你們的家在這裡。所有人都可以跑,唯獨你們不能跑。你們再如何壞,你們的家還是在松江,你們的家人也在松江。我在北方戰場和鬼子打了無數場仗,鬼子是什麼德行我是再清楚不過,他們看我中華民衆猶如豬狗,動輒屠村滅戶。”俞獻誠怒聲道。“北方戰場或許對你們來說太遙遠,就說最近的,根據62師傳來的情報,昨日,日軍已經攻進金山縣城,對沒來得及逃走的我金山羣衆進行屠殺,幾乎沒有倖存者。你們覺得,誰能逃開這場戰爭?是你,還是你的父母妻兒?你們不敢死,那就是你的親人們死。”
“金山全城皆亡?”站在隊列中的青皮聽到這句話腦袋裡一陣嗡嗡作響,如果不是手下兩個弟兄扶着他,他險些暈厥在地。
那個只看過一面美麗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了嗎?
有資格知道這個情報的王司令沉痛的點頭,擊碎了青皮所有的僥倖。
餘下的時間裡,陸軍上校再講什麼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這個在保安團擔任步兵排長被人稱作爲松江三害之一的大痞子唯一的想法就是,幹掉日本人,幹掉他能看見的日本人,幹掉所有的日本人。
至於說活着,早已經忘了。
沒了愛,光是活着,又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