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大約也是古今中外戰爭史上的奇觀了,兩支軍隊在蘇州河北岸殊死博殺,成千上萬的上海市民和各國僑民卻在百米開外隔河觀戰,一邊還拼命地替其中一支軍隊加油鼓勁,那火爆情形,堪比未來足球世界盃有東道主參加的決賽場面。
看着日軍步兵交替掩護着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向四行倉庫前進,重機槍和擲彈筒打得四行倉庫的牆壁上火花四濺,而四行倉庫裡的守軍卻貌似有些束手無策,除了牆壁上的射擊孔還在努力而單薄的開槍射擊,再無其他的有效攻勢。
而街壘中還藏着的士兵連頭都不敢擡不說,竟然到後來連一槍都不敢放了。
很多人臉上都露出焦急之色,更多的人甚至因此而落下淚來,雖然守軍此時表現得有些懦弱有些無能,但他們畢竟是自己的軍隊,而且,他們沒有投降還在戰鬥。雖然他們心中也很憋屈也很悲蒼,但他們終究還是不願意看到這最後一支還算英勇的中國軍隊,就這樣在他們的面前戰敗,被兇惡的日軍屠殺。
這種心理有些類似於後世共和國忠誠的球迷們,雖然他們亦知道自己的國家足球隊無比不爭氣,他們也經常痛罵,可一旦踏入賽場,他們又涌入看臺高唱着國歌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給予他們支持,哪怕他們知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自己會傷心會失望,但他們從不吝嗇於自己的支持。
這裡,是戰場,是和平時期的戰場----球場完全不一樣的存在。在這裡,失敗,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只餘死亡。
他們焦急,他們悲憤,卻沒有任何辦法,他們唯一能做的,只能用更大的聲浪來提醒守軍,“小鬼子,很近了。揍他們啊!國軍弟兄們!”
“150米!”
“100米!”
。。。。。。
或許是因爲槍炮聲太響,他們聽不清這邊的呼喊?有青年學生靈機一動,乾脆找一旁的店老闆要了一匹白布,書寫着這邊看得很清楚的日軍距離倉庫的距離,由幾個人拉着高舉在頭頂,給倉庫裡的守軍不斷提醒。
身穿日不落帝國准將軍服並擔任三國租界駐軍聯合指揮官的斯馬萊特准將虛眯着眼睛叼着大煙鬥,站在距離戰場不足300米的位置,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中國士兵很英勇,但他們指揮官的戰術卻很爛,他們的失敗,在所難免。
然而下一刻,他的菸斗就掉了。
左翼牆壁上,突然間增加了比剛剛多了最少兩倍的射擊孔。
一個個比人頭還要大上幾分的射擊孔自然不是本身是個黑漆漆的大洞而嚇人,而是其中噴射而出的燦爛火舌差點兒沒晃花日本人的眼。
“噠噠噠!”
“砰砰砰!”
特屬於捷克造輕機槍的清脆槍響和中正式步槍的聲音猛然熾烈起來。
在猛然增加的子彈面前,本來在前進過程中最多隻損失了兩三個人的日軍步兵小隊瞬間有四五人翻身栽倒在地。
蘇州河南岸一片山呼海嘯的歡呼。
就像未來中國隊被日本隊正壓着吊打,突然來了個反擊進了一個球一樣,聲浪之大讓蘇州河的水面都泛起一陣陣漣漪。
不過,這並不是斯馬萊特准將心愛的象牙菸斗掉地上的理由。區區幾名步兵的生死根本沒放在同樣久經戰場的陸軍准將眼裡。
隱藏火力,是個陷阱。中國指揮官顯然比他想象的要強一點。
街壘中不戰而退的士兵,是誘餌嗎?那他們的目標,僅僅只是幾十名步兵?
“八嘎!不好,中國人隱藏了他們的火力點!”手握着望遠鏡一直關注着前方的尹藤善光的手猛然一緊,“步兵炮,開炮,把狡猾的中國人的火力壓下去。”
雖然步兵炮可能會被中國人的迫擊炮打擊,但尹藤善光此時也是顧不得了,他必須得動用步兵炮來轟擊牆壁了,否則他那個已經抵近到快100米的步兵小隊傷亡可就太慘重了。
做爲直射炮的92步兵炮射擊精度很高,兩門步兵炮悍然開炮,將牆壁炸得一片硝煙。就是,牆壁可比日軍少佐想象的要堅固多了,步兵炮只在牆壁上留下了不足十釐米深的淺坑。
已經開始發起衝鋒的日軍步兵開始高呼“板載”發起萬歲衝鋒,只要再給他們十五秒,他們就可以衝到牆壁下應該已經空無一人的街壘裡,用爆破將牆壁炸開了。
“咻~~~咻~~~”可怕的迫擊炮嘯叫聲連續傳入日軍耳中。
尹藤善光的臉色猛然一白。
通過先前的觀察,他已經判斷出這個最多隻擁有1000兵力左右的大樓裡的迫擊炮不會超過6門,那已經是裝備最精銳的中國軍隊步兵團的標準裝備了。大樓右翼那邊的第2步兵中隊同樣在發起進攻,中國人最少會拿出一半的迫擊炮對那邊進行支援。僅只剩下的3門迫擊炮雖然也很可怕,但那對於已經藏到建築物的兩門步兵炮的傷害尚不足致命,這也是他在聯隊直屬炮兵中隊的山炮和迫擊炮還未到位情況下就敢讓步兵小隊開始發動進攻,步兵炮開炮火力支援的底氣。
可是,中國人爲何就敢在一開始就暴露自己所有的重火力點朝自己的步兵炮開炮?要知道,這纔是剛開始的第一輪接觸啊!
是的,六門迫擊炮,在步兵炮開炮之後,就像嗅到了血腥味兒的鯊魚,立刻不管不顧的朝着800米外步兵炮開炮的位置用最快速度傾斜着自己的火力。
步兵炮是直射炮,迫擊炮是曲射炮,在這樣的地形下,可是隻有他們揍步兵炮的份兒。對於日軍來說,或許只有等到他們的山炮和迫擊炮參戰,敵我形勢纔會逆轉。
但人家山炮,不需要時間的啊!
所以,他們只能先捱揍了。六門迫擊炮蟄伏了半天,連先前肆虐的日軍重機槍和擲彈筒都沒打,就是等着狂扁那兩門步兵炮呢!那玩意兒,雖然炸不穿牆壁,但能轟破街壘啊!那對於倉庫的外圍防禦絕對是個可怕的裝備。
可算是勾搭出來了。
“轟轟轟”猛烈的爆炸聲不斷從800米外響起。
透過望遠鏡看着距離自己千米之外的煙火,日不落帝國陸軍准將的菸斗依然咬得很穩。有過心理預期之後,中國指揮官比他猜想中的還要優秀。
原來,那幫在他眼中戰術稀爛的中國人,設了好大一個陷阱,但陷阱絕不是僅僅針對正在進攻他們的步兵,而是遠在千米之外的步兵炮,他們要把日本人的步兵炮幹掉,再來收拾這幫步兵。
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六門迫擊炮就向步兵炮方向傾瀉了超過50枚炮彈,那妥妥的是不炸碎步兵炮不收工的意思。
決戰戰場冷不丁的由眼前變成了800米外,但並不是說臉色有些發白知道自己被中國人騙了的尹藤善光不是沒有給自家步兵炮弟兄們支援的意思。一邊命令重機槍以更瘋狂的射擊來壓制已經高達三四十個射擊孔裡的中國人,一邊命令擲彈筒手向樓頂發射榴彈,不管打不打得着,怎麼說也要騷擾一下中國人的迫擊炮手不是?萬一打中了呢!
同時,命令步兵小隊繼續發動進攻,如果把牆壁炸開,衝進這個極爲堅固的堡壘,步兵炮就算被毀,但縱觀整場戰鬥,笑到最後的還是他尹藤善光。
在步兵炮停止射擊後,射擊孔裡的槍聲更加激烈起來,衝鋒中的日軍被壓制在衝鋒的路上,再難像先前那樣兇悍不說,而且,很尷尬。
站起來頂着子彈繼續向前衝,被打死的機率超過百分之七十,但想往後退則更難。將屁股對準槍口的結果,只能是證明,再牛逼的單兵戰術,也是沒子彈速度快的。
至於說尹藤少佐閣下的繼續進攻的軍令,呵呵!沒看老子正在地上艱難的匍匐向敵人陣地前進嘛!跳起來衝鋒?八嘎的你來頂着機槍的射擊衝一下哥看看?
日軍的擲彈筒兵也調高了射距,以最快速度將榴彈射到300多米外的大樓樓頂。
早從樓正面抵達側翼站在觀察孔前仔細看着左翼日軍動心的謝晉元臉上露出一絲冷色,道:“小鬼子的指揮官還不死心呢!命令機關炮,將炮口平移至左翼,將他們藏在樓裡的重機槍和擲彈筒給老子幹掉。”
當“咚咚”的可怕悶響聲和一個個杯口大的洞猛然在牆壁上出現的時候,尹藤善光總算知道自己的第1中隊那幫蠢貨爲何在400米外就被中國人壓制得跟翔一樣了。
中國人竟然還有可怕的機關炮。
機關炮打得日軍重機槍陣地上一片狼藉,就連躲到牆壁後方都覺得不安全,幾乎沒有人敢冒着機關炮的肆虐和其對射,都擡着機槍四處奔逃,就像一羣可憐而無助的小鹿。
這,已經不是他現在這個步兵大隊所裝備的重武器可以抵擋的了,尹藤善光心中退意頓生,只有聯隊炮兵直屬中隊參戰,或許才能和中國人手裡的重武器抗衡。如果,登陸後師團派給聯隊指揮的那個戰車中隊能前來自然是更好。
只是,現在可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一個步兵小隊還在人家的槍口下被壓着,他要一退,那四十多號人就必死無疑。
咬咬牙,命令道:“命令山際喜一大尉派出步兵小隊佔據敵軍正面大樓利用工事對其進行攻擊,以減輕左翼帝國官兵的壓力。”
“嗨意!”傳令兵領命而去。
從理論上講,尹藤善光這個命令並沒有什麼錯。利用兵力優勢對中國人進行圍攻,迫使其火力點分散,以減輕這邊形勢不利官兵的壓力。
只是,光是理論不行。凡事,還是得看實際的。
尹藤善光自然沒有想到,從一開始他就掉入了陷阱,一個連環套陷阱。
無論從他將一個步兵小隊送進了中國人突然升級的槍林彈雨中,還是步兵炮被迫擊炮吊打,到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或是派了一小隊40多名士兵衝進四行倉庫正面的樓房,都是謝晉元等人爲他精心設計的陷阱。
在戰前開會時,陳運發就專門提醒過,必須在日軍知曉他們有大量重武器之前大量殺傷他們,否則等到他們一旦謹慎起來,再想大規模殺傷他們就難了。
於是,伊藤善光幫他們達到了。
看着足足四十多名日軍躥入對面大樓,“日嫩良的,可算是進去了。”四行倉庫樓正面指揮官雷雄的臉上閃過一絲獰笑,“命令所有弟兄給老子找地方藏好,老黃瓜,二十秒後起爆,給老子送他們坐飛機!”
“好勒!”一個半張臉上都包着髒呼呼紗布露出一口大黃牙的中年軍士齜着牙花子高聲答應。
隨着命令聲,樓正面街壘裡的士兵們像是受驚了的兔子,紛紛透過交通壕躲入大樓內。
進入銀行大樓一直很留意對面中國人動向的一名日軍少尉小隊長微微一呆,自己都還沒開槍,中國人跑什麼?自己有這麼吊嗎?
只能說,他們,吊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