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小腿肚子,已讓刺刀劃了一條深口。
所幸那個同戰的弟兄有了將近若干秒鐘的休止,腳步站穩,槍也拿穩。他立刻對那進撲連長的敵人,從側面一槍刺去,刺中敵人的肩膀。敵人痛得丟了槍,人也倒下去了。
那弟兄提起槍來,又想舉行第二刺,馮向東已看到進撲的敵人,解決了一大半,其餘的抽了口冷氣,看到仰攻不易,轉身就走,這一戰算是一個決定性的勝利。
這個敵人,無須弄死他。馮連長在兩秒鐘內,有了這個決定,搶着高喝了一聲捉活的,那弟兄也就止了槍沒刺,但也怕這敵人還有反噬,又打了他兩槍把。
因爲站在山坡上的第六連弟兄,除了陣亡的而外,其餘還挺立着的,面前都沒有了糾纏着的敵人,倒是很從容地對付這個倒了的敵兵。
那些跑走的敵人相隔還不到五十米,幾個善於擲彈的弟兄,不肯讓敵人喘息,各掏出手榴彈來,對着敵人拋了去。
我軍碉堡裡的機槍,也已開始了追擊的掃射。所有沒有找着掩蔽的敵人,完全給他個消滅。弟兄們一陣歡呼。
馮向東看到倒在山坡上,有自己五名弟兄,指揮着健全的士兵,趕快把他們擡到散兵壕裡。仔細一看,陣亡了兩位,三人受傷。那個和馮連長共同作戰的士兵,他也帶抱帶拖,把那個受傷的敵人帶進了散兵壕。
謝依在碉堡裡親眼看到這場勝利,好像唱戲一樣慢慢走了出來,也走進散兵壕裡,看了一眼馮向東:“你那肉搏的時候,真是精彩一幕,受到了傷沒有?”
這句話把他提醒,他低頭一看,褲角子上,沾了一大片血跡。笑道:“掛彩雖然是掛彩了,但我自己卻是不知道,沒有關係。先把受傷的弟兄送到後方去再說。”
謝依看了看他的褲腿,除被血染成了一片以外,那血凝結着,都成了紫色的布殼。笑道:“好!敵人第八次進犯,又給你壓下去了。”
在這種以少敵多的勝利之下,無論什麼人,對於直接指揮作戰的下級幹部,也是要表示滿意的。
謝依這時除了怕兵力過少,不能支持這的局面而外已覺十分放心。可是就整個武漢兵力而言,根本就是個以一敵八的事實,這裡縱然兵力過少,也不能在表面絲毫露出,免得懈怠了軍心。
當時,安慰了馮連長之下,教他趕快把傷處捆紮好。這裡有兩名重傷弟兄,一名輕傷弟兄,可電話老黑派擔架來擡下去。
還有這個俘虜,也當送到後方。這一切和馮連長商量好了,便轉了視線來看那俘虜。這個日本人,雖是傷勢不輕,但他的神志還是清楚的。
他被拖進了散兵壕,倒坐在壕底,低了頭,微閉着眼睛。弟兄們幾次問他的話,他只翻着眼皮看了一看,依舊是把頭低下去,把眼閉了。他一個字也不答覆。而且一點表示沒有。
謝依倒急於知道他的底細,他的日語又好,直接說了自己姓名階級,然後說道:“你放下了武器,我們暫時不以敵人相待。你的姓名、軍階?”
俘虜灰色的臉上,露出白燦燦的牙齒,起身做個九十度鞠躬:“餘爲山島本忠軍曹,屬第三師團二八聯隊,盛意謝謝!”
他說完了,身體似乎感到不支,又坐下去了。謝依一聽,見他是個軍曹,覺得這個俘虜相當有價值。
謝依回頭看馮連長他已坐在壕裡,撕開了褲角,在用紗布捆縛傷痕。便和他道:“這個攻勢過去了,東洋人大概有一個休息的時候,從事部署。你好好地保守這個陣地,我到後面去和團座商量。”
馮向東立刻站起來道:“營長,請你對團座說,我的傷一點不要緊,我決計死守在這陣地上。不過這幾名掛彩的弟兄,最好早點派擔架來擡下去。”
謝依又勉勵了他幾句。
這時,敵人那邊,只有稀鬆的炮彈打過來,敵機也走了。
炮不響時,陣地相當靜寂。走到平路上,見六個老百姓擡着飯籮,夾着門板迎面走來。他們沒有一點陣地經驗,直挺了腰,徑直地向陣地走去。謝依站住腳問道:“各位是到陣地上去的嗎?”
當前一個老百姓尖削的臉上,長滿了蒼白的胡茬子,他笑着答道:“老黑團長告訴我們,前面的弟兄們打了一個勝仗,有幾名弟兄受了傷,我們特意來擡他們。”
說話時,他們原是一串地走着站住的,後有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看樣子還沒有成丁,他穿了一身青布短棉襖褲,卷着衣袖,露出勁鼓鼓的手臂,倒挽了一隻乾糧袋扛在肩上。他口裡在那裡輕輕地哼着軍民合作歌:“你在前面打,我在後面幫,挖戰壕,送子彈,擡傷兵,送茶飯,我們有的是血和汗,我們同心協力幹.........”
他只管哼着,偶然一擡頭,看到謝依把眼光注視他,他突然把左手代挽了糧袋,騰出右手來,舉平了額角,正着臉色地立個正。
謝依倒不能置之不理,也只好回了個禮,問道:“小兄弟,你多大年紀?你也有那膽量敢到戰場上來?”
他不屑地道:“哼!怕什麼?咱武漢人當兵,家常便飯,我祖宗三代都當兵。我十五歲,明年一過,我就到26師去當兵。現在先練習練習。”
謝依的警衛在後面笑道:“這小子有種!”
謝依輕輕嘆息了聲道:“師長屢次說,武漢的老百姓好,林子嶺鎮的老百姓更表現得好,這話一點不假。不過我可以申明一句,中國的老百姓都好,只怕軍隊不會利用罷了。”
說時,已到了團部,走進碉堡,老黑又在那裡握着電話機,連續着指揮作戰。他放下了耳機,向謝依道:“敵人又在進攻,天空裡有十二架敵機助戰,不過馮向東表示得非常堅定,等敵人接近了再和他拼。”
謝依在金絲被上坐下,沉了顏色說道:“前方弟兄勇敢地戰鬥,那是我親眼看見的。馮連長的話,我很相信他。我們再鎮定了,等他第九次的捷報。你告訴他,我已回來了,叫他隨時電話報告。”
說着,靜心一聽,但覺得前方的大炮聲,飛機炸彈聲,機關槍聲,攪成了一片。
同時,這邊的大炮聲也就轟轟而起。這邊是第五連一連人在前面駐守着。到林子嶺鎮核心地帶,也有三四里路。
當大家聽到這炮聲加強的時候,正掛念着,那第五連連長常忠德的電話來了。老黑接着電話,常忠德早電話那頭大聲說道:“報告團座,敵人已在炮轟我們預設陣地,有炮十幾門,現時正轟擊我們沿江那些碉堡,此外並沒有什麼動作。”
老黑聽說,不覺臉上涌出一種不可忍遏的笑容:“好,我曉得了,你多加註意。”
說着,放下耳機,向謝依笑道:“敵人在炮轟我們的碉堡。這倒是我們十分歡迎。那些碉堡都是用黃泥做的演習工事,那裡我們一個人影子也沒有。”
謝依還不曾答話,電話鈴又響了。老黑拿起電話道:“哦!馮向東,怎麼樣?敵人正進犯我們唐排陣地,準備肉搏,好!把機槍在側面捏住他。”
他說話的時候,一手拿了耳機,一手按住地面上攤着的那張陣地簡圖,身子半俯着,眼光注射在圖上,耳朵緊貼了耳機,簡直五官都在出力。
電話放下了,他半側了臉,靜聽着羅家衝這方面的響聲。仔細地偵察出來了,山炮和迫擊炮聲全沒有了,不時地“突!突!突!”的一陣機槍聲。這證明着敵我又已十分接近,已不能用炮了。
謝依和他有一樣的感觸,撐起兩腿,坐在地上,兩手抱住膝蓋,靜靜地聽着。約莫有五分鐘,他終於忍不住了,問道:“唐排在什麼地方?”
老黑指着地圖說道:“唐排在那邊陣地左側,排長唐求全,率有兵一班,輕機槍一挺,那裡叫高望坡,是俯瞰敵人最好的一個所在。”
說着,他又拿起耳機同馮向東通電話,他叫道:“好!衝上來的敵人,幹了他五十多。哦!敵人開始用密集隊衝上來,把機槍掐住,把機槍掐住,好!好!我聽到機槍響了,只剩二三十人上來了,用手榴彈.........”
他在電話裡,還沒有指揮完,就聽到猛然間一陣殺呀的聲涌起,這又是我們弟兄跳出壕去衝鋒了。他的手緊緊地握了耳機,握得汗珠塗遍了耳機的握柱上,兩眼凝了神向碉堡牆壁上望着。那電話機裡也沉寂了,似乎馮向東也已跳出碉堡去肉搏。但他立等着這個答覆,依然緊握了那耳機。
轟!轟!轟!傳來一陣手榴彈爆炸聲,接上一陣呀呀的廝殺聲。電話機裡,忽然有話了:“報告團座,敵人壓下去了,手榴彈又打死一二十個,其餘的敵人退下去了。”
老黑大聲吼道:“用機槍追擊!”
果然,耳機裡很猛烈地傳來機槍的連珠聲音,於是耳機傳來一陣高爽的聲音道:“我們勝利了。”
老黑連說了幾個好字,像是一副幾百斤重擔子,由肩膀上卸下來,放下了電話。把情形轉告了謝依。
他自然同樣地鬆下了一口勁。他給了老黑一支菸,也自取了一支,擦着火,兩人把煙點了,身子向後一仰,各靠了碉堡的牆壁,很舒適地對望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