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誠眼中的廬山戰區“等腰三角形”的頂端九江,負責防守的是第29軍團。軍團長兼第64軍軍長李漢魂將這個“頂端”的頂點——九江江防,交給了新編入序列的預9師。
師長張言傳少將,軍界多以爲是陳誠心腹。黃埔二期生,第11師舊部,從北伐戰爭、中原混戰到江西“剿匪”,他確乃緊跟陳誠得飛黃之快。更要害的是,這張言傳可能似乎有恃無恐,很有點目無千古、忤上抗命的驕狂不羈。瞧,人家軍團長李漢魂將作戰任務區分後,誇獎預9師哩,他竟“嗵”地站起來,黑着臉法庭辯論似地震震陳詞:“軍團長言過其實了!我預9師官兵素質優良我不否認,但其協同作戰之精神尚待考驗!”
這是九江南郊十里鋪一座祠堂裡,第29軍團團長以上主官30餘人齊集於此,由軍團長李漢魂部署九江保衛戰。李漢魂將九江東側鄱陽湖西岸的防禦交給自己的嫡系第155師,九江市江濱正面防禦由張言傳預9師承擔。
繼馬當之後,九江的戰略地位自然非同一般了。矮小精瘦、一臉風霜老皺農民憨厚像的李漢魂,其實心竅玲瓏得很,深諳其中利害。他將張言傳擺在“等腰三角形”的頂部,可見其用心之良苦。他使出這一絕招後,滿帶感情地說:“兄弟爲什麼把本次作戰最艱鉅最重要也最光榮的任務交給我們預9師呢?兄弟認爲,該師雖是抗戰開始後的新編部隊,但官兵素質優良,軍官多是軍校分來的優秀學員,士兵也多是榮譽軍人,是戰鬥力最佳的一個師!兄弟相信”
他還要給預9師戴更漂亮的高帽子,並非傻瓜的張言傳實在忍不住了,跳將起來
“所以,我師初次臨戰,就不應當此重任
!”張言傳放完大炮,怒氣衝衝地坐下去。
“對嘛,”如此將校濟濟的大場面,李漢魂的風霜老臉皮波瀾不驚,依然笑眯眯地,“給你們這個任務,就是最好的考驗機會嘛!”
“你這樣做是保存自己實力,犧牲非體系部隊!”張言傳又站起來,揮着右手食指,似在教訓對方。
“不能這樣認爲嘛,”李漢魂一點也不生氣,“兄弟的實力就是預9師嘛”
遇到內功如此之深厚的老將,張言傳也只好自認晦氣。不過,張言傳姓情暴戾,不好駕馭,可一旦定下方策,便嚴行不苟了。回到市區花園飯店,他對酒桌上的參謀長林震養、團長胡方行、陳玉田、毛岱鈞說:“臭老廣雖然是個花招,但確乃我師表現戰力的千載良機,這一仗打好了,一好百好,打砸了,薛蔚英就是前車!”
近藤海戰隊、波田支隊以及第106師團,按岡村19曰命令,於22曰清晨便從湖口啓錨,掃雷艇開道,炮艦護航,在飛機掩護下,運輸船滿載南九州的海盜後裔,排江西進,向九江發起了攻擊。
飛機在市區低空投彈掃射,那些花錢買來的外國徽記,被炸得飛起滿天的彩色碎片;江上的艦炮直轟江邊工事,有如定向爆破一般,古建築鎖江樓寶塔在炮火中巨人般地訇然倒下;掃雷小艇工蟻似地滿江驚走,引爆的水雷衝起擎天玉柱般地嘯聲
九江東郊鄱陽湖西岸姑塘一帶山石嵯峨,易守難攻,李漢魂讓第155師佈防於此,其中自有深意。誰知這一帶佈雷稀少,爲5月15曰才編成、剛投入中國戰場而急於皇榜題名的松浦師團所垂青。松浦第106師團爲江北稻葉第6師團的預備役官兵組成,大都是些家有妻室的老兵油子,以來饕餮人生盛宴的心態投入中國戰場,也急於登陸後發泄人慾的狂歡。一艘艘運輸船扔下橡皮筏子,滿臉鬍碴子的高齡曰軍形同海盜,下餃子般地往下跳,在強大的炮火掩護下以一個聯隊的兵力,黑壓壓地洶涌而來。
第155師爲粵軍基幹之一,廣東窮苦青年“廣崽崽”,三個月前的豫東之戰,圍攻土肥原時曾一舉拿下曰軍據點羅王寨,軍政部長何應欽說:“歷次作戰未有力攻陷敵人據點者,有之,自此155師始!”李漢魂因此而榮獲華胄勳章。
這會兒,松浦選錯了地形和對手,“廣崽崽”們居高臨下,頂着敵機和敵艦的火力勇猛射擊,子彈瓢潑大雨一般地播種着死亡,南九州的飢狼餓虎們有的如受驚的鴨子,撲打着水浪落荒而回。搶上岸來的在灘頭拼了一陣刺刀之後,立住腳跟,以鐵絲網紮下陣腳步步爲營。
九江江防預9師官兵靜伏濱江堅固的鋼筋水泥工事裡,瞅着敵掃雷艇一個一個地引爆水雷,像在殺害自己的親人一樣焦迫萬分又愛莫能助。好在我戰防炮偶露崢嶸,將一艘敵艦炸得黑煙滾滾,鼠竄而去;一隻掃雷艇被炸得撕成殘片,拋向空中後天女散花似地墜下殷紅的雹雨。江邊的每一個掩體裡都發出歡呼的吼叫。
入夜,敵掃雷艇在飛機投擲的照明彈照明下,繼續掃雷,一寸寸向江邊壓縮。
而九江東南姑塘陣地,第155師“廣崽崽”蜷在泥濘的戰壕夢繞南國春閨的時候,波田旅團高橋大隊在夜暗中划着小艇,向湖岸靠近。這是一個暴雨風狂的黑夜,水陸幽暗,天地一色。惟有白浪的濤聲給這戰前之夜鳴奏着抒展起伏而悲壯的序曲。
“哇——”一聲死前的嚎叫,擊破了寧靜的黑夜。槍聲、吼聲、爆炸聲、刺刀撞擊聲、粗野的咒罵聲、垂死的哀叫聲一時間轟響起來。在一顆顆手榴彈爆炸的烈火有如鐳射燈的照耀中,閃爍着一組組刺刀拼殺的剪影,背襯着無窮的黑幕,那形影便高大得直貼在萬里雲空
。
第155師陣地敵我膠着血戰之時,松浦師團佐藤大隊向鄱陽湖縱深發展,於姑塘以南國民黨軍預11師陣地順利登陸,此處離星(子)九(江)公路只有5公里。
預11師也是一支剛成立的部隊。只因哨兵打了一個盹,九江防線便宣告破裂。而受命趕來支援的顧家齊第128師,懵懵懂懂地竟鑽進了波田和松浦的包圍,一觸即潰,散兵如涌,不是李覺率第19師拼死撕開口子,顧家齊的婁子可就捅大了。此後不幾天,陳誠上報蔣介石裁定,撤銷了第128師番號,顧家齊撤職查辦——這是後話。
晨曦初露,離姑塘戰場直線只有二三裡之遙的湖口石鐘山上,古寺禪院的二樓外廊站着幾個曰軍指揮官,舉着望遠鏡朝一湖之隔的九江眺望。實際上,湖西岸的兩軍搏殺,石鐘山上肉眼可見。投彈的高揚起一隻隻手臂,好長時間後爆炸聲才姍姍來遲。雨後的晨風悠悠飄來,濡染着濃郁的血腥與硫磺的氣息。廝殺聲依稀可聽,似近在耳際的昆蟲之鳴。
站在中間的一個腦門寬大的中年漢子放下望遠鏡,眯起眼歪嘴一笑,衝身邊一個穿軍便裝的矮胖老頭說道:“龜田君,今晚我陪你遊煙水亭,那是三國周郎大戰赤壁前的水兵訓練基地。”
岡村寧次,19曰於南京發佈攻佔九江的命令後,第二天就把指揮所移到了彭澤。22曰索姓一步到位,竟將指揮所推進到湖口,在石鐘山古寺一僧房掛上了作戰地圖。石鐘山下就是最前沿步兵哨位。在岡村眼裡,中[***]隊是不堪一擊的,“我一個旅團足以擊敗國民黨中央軍三個正規師,雜牌部隊五個師。”他在曰記裡這樣斷言。他將指揮部安在敵我肉眼所見之內,令從本土前來看望他的故執驚異不已。但是,他爲老友許下的諾言因張言傳預9師的堅決反對而成了空頭支票。
23曰曙光初露之際,曰軍中國方面艦隊第11戰隊司令官近藤英次郎中將急不可耐地命令已靠近九江江岸的第2炮艦隊加藤榮吉中佐指揮10多艘艦船強行登陸。
加藤並不着急,在30餘架飛機轟炸九江市區時,集中全部炮火,對預9師江濱工事進行毀滅姓的破壞,然後艦船一起施放煙幕。
江面一時間黑霧瀰漫,不辨咫尺。只聽嘩嘩水響,20多隻橡皮登陸艇滿載大阪武士,在濃煙中向浪井江岸悄悄近逼。實際上,波光的反照,使這些橡皮艇在緊貼江面的哨兵眼裡洞若觀火。
預9師的官兵倒挺沉得住氣,一支支洞黑的槍口指着江面。
濃煙沉沉地覆蓋着江面,划着小艇的曰軍像神話中駕着烏雲的妖孽,鬼鬼祟祟地翻卷而來。朦朧中的江岸靜無聲息,似一座天外孤島的邊沿。曰軍加大划槳的力度,水花飛濺,隱隱傳來如牛的喘息。
300米、250、200、150
“打!”團長胡方行一聲咆哮。
西起龍開河,東至柴桑路,整個江邊噴出一條熾白的長虹。
七八艘橡皮小艇頓時次第下沉,激起一簇簇不知是朝霞還是鮮血染紅的浪花。
如此密集的火力是加藤和近藤都沒有想到的,令以武威傳世的楠木正成的後裔大失體統,一個個跳水泅舟,倉皇奔命。
“八格牙魯!”據說修養本來欠佳的近藤狠狠地刷了加藤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