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低垂,天氣冷得讓陣地上的兄弟們渾身直打哆嗦。
小四子的上下牙齒直打架,真想站起來跑上一圈,可又不能。對面日本人的槍口正對着自己呢,只要一起身,“叭”的一下,自己的這條小命就算完了。
整整一天,肚子裡就進了一小塊餅子,這時候又冷又餓,小四子真想大哭一場。
可自己是名軍人,不能哭,要哭了,別說自己兄弟,還會讓對面的東洋人看不起。
“來,吃塊這個。”老德遞上了來塊硬邦邦的東西。
小四子以爲是老德偷偷摸摸藏起來的餅子,正在高興,可一接過來才發現不是。硬邦邦的,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老德手裡也拿着這麼一塊東西,掰下一小塊來送到嘴裡,努力的嚥了下來,勉強笑道:
“吃吧,味道…….味道還算不錯……”
小四子也學着他的樣子掰下了塊放嘴裡,可才咀嚼了一下,當時就“呸呸”吐了出來:
“這什麼呀?”
“黃土,凍硬的黃土。”老德又艱難的吃下了塊。”這能吃嗎?得死人的啊。”小四子瞪大了眼睛說道。
“吃吧,吃吧。”老德嘆了口氣:“肚子裡不進東西,這大冷天的,就算不被東洋人打死,也得被餓死、凍死。”
小四子看了看手裡的黃土,可卻怎麼也沒有勇氣送到嘴裡……“報告長官,有對老夫妻要求見您。”
正忙着看地圖的高飛聽到這聲報告,頭部沒有擡:“見我做什麼?”
“他們是來找兒子的。”
“找兒子?”高飛終於擡起了頭,大爲不耐煩:“找兒子找到我這來做什麼?我到哪去找他們的兒子?”
茅秉才遲疑了下:“司令,還是見見吧。
那位老先生以前是位外交官……’
“哦?”這話才讓高飛有些注意,在那想了一會:“請。”
不一會,一對老夫妻走了進來,男的總有六、七十歲的樣子,看起來精神不錯,女的不過四十來歲,想來不是後娶的便是小妾。
“老先生貴姓大名?”高飛請這對老夫妻坐了下來,又吩咐讓人倒茶。
“老朽常言意,表字晉康。這位是內人常陸思鶥。”常言意彬彬有禮地道:“您想來就是名滿天下的一代抗戰名將高飛將軍了?”
“正是高飛。”高飛客氣地道:“不知老先生的兒子是否在我的部隊裡?”
“正是。”常言意接口說道:“說來慚愧,這位是我的我續絃,我那犬子,上面還有四個姐姐,他原是我老來得子,因此從小寵愛。抗戰爆發之後,我那犬子終日嚷嚷着要去參軍打東洋,可老朽因爲不捨得,屢屢阻撓,終至其離家出走。夫人思念孩子,日日以淚洗面。老朽無奈,正想派人打聽犬子下落,卻不想接到了犬子的一封信,說他已經加入了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九旅從軍,又讓我等不必掛念…..邊上的常陸思鶥聽到這裡,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將軍,想我那孩子,從小嬌生慣養,哪裡受得了這個苦?常家三代單傳,戰場上子彈又不長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還怎麼活啊。”
“失態,失態,如何在高將軍面前如此失態?”常言意大是不滿地道。
“無妨,無妨。”高飛沉吟了下:“原本既然二位來了,是該讓你們父子母子相見的,只是不巧,我新9旅正在執行一項任務,暫時無法將其調回。”
常言意嘆息一聲:“報國原是好的,只是我獨疼愛兒子,不想大局,心胸實在狹隘,請高將軍千萬不要在意。”
高飛一笑而道:“誰家父母沒有兒女?誰家兒女不受父母疼愛?誰家父母又願意把兒女送到戰場上去?這原本人之常情。不知道老先生的公子姓名?”
“常夢凱。”
“常夢凱?知道了,等到新9旅執行完任何後,我立刻讓其與兩位相見。”高飛唸了一遍這個名字,只覺名字有趣,忽然心中一動:
“常夢凱?莫非是爲了紀念何人?”
“正是,原是爲了紀念袁世凱袁大總統。”常言意一點也不隱瞞:“常言意早年得袁大總統賞識,命我充當駐德國大使館武官,後又調回國內,於外交部內任職。大總統仙去之後,常言意心灰意冷,帶着家謄回到四川老家,再不過問政治。又給小兒取夢凱之名,意爲我常家世世代代不敢忘卻大總統之恩,讓高將軍見笑了。”
高飛這才瞭解,微微點頭:“晉康先生是老外交官了,想來對外交細節瞭如指掌了。”
“瞭如指掌不敢說,但老朽正在撰寫一文,以圖希望將我所知道的北洋外交一一展現於後人。”說這話的時候,常言意頗有自得之意。
“哦?”高飛原本是這麼順口一問,但沒有想到卻問出這個一出:“未敢請教。’
常言意擼了一下鬍子:“世人說起我北洋時期外交,總離不開喪權辱國、一塌糊塗等字,簡直就是一部’國恥史’、‘賣國史7離不開‘誤國’、’無能’、‘賣國賊’、‘漢奸’、’妥協’、‘投降7等等等等,其實,何其荒謬!
外交上,如孫中山和袁世凱,人們已經形成了刻板的思維,前者好,是革命先行者;後者壞,是壞蛋賣國賊。大總統在外交方面的惡名,主要來自關於’二十一條’的交涉,總認爲他爲了稱帝,投日賣國,不惜接受’二十一條’。但但實際情形恰恰相反。事實上,大總統並未接受‘二十一條’,在雙方交涉之初,大總統就疾言厲色地告訴日使,可讓者自可談判,不可讓者如第五條等,則絕不能讓。在其後歷時四個月的談判中,外長陸徵祥,次長曹汝霖和駐日公使陸宗輿等,受盡折磨和屈辱,即使是有妥協情形的菖汝霖,也是激憤之情溢於言表‘。
以四個月的抗爭,加上輿論的壓力,日本放棄了’二十一條’中最兇殘的要求,和中國簽訂了《中日新約》九條和關於山東問題的條約。如果把日本人最初的要求和簽訂的新約做比較,就會發現其中的天壤之別。在日方的檔案中,這是一場失敗的交涉,日本外務大臣因此辭職。當然,新約也有對中國大不利的條約,但日本要滅亡中國的目的終究沒有達到。
相反,孫中山在護法運動失敗後,長期尋求軍閥對他的支持以失敗告終後,轉而向日本提出割讓滿洲,海南島,組織國民革命軍由日本軍官帶領,出讓全國的警察管轄權和稅務權,以換得日本派兵出戰,後來甚至向日本表示平津和內蒙也不要了。這些權益是袁大總統也不敢讓的,但孫某人卻做到了!”
高飛咳嗽了聲,讓茅秉才先出去,關好門:“晉康先生現在盡講無妨。
“常某哪怕因爲這些話而獲罪,也是要講出來的。“常言意似乎根本就不怕什麼:“我等所說自滿清被推翻之後中國之外交,無非大多集中於廣州、武漢到南京國民政府的‘革命外交’。北洋政府被視爲革命的對立面,外交上縱使有零星的優異表現,也因政治不正確而遭到忽視與扭曲。獨尊7革命’,在非常時期或有其必要,但數十年來成爲常態,窄化了我們視野,導致中國外交史,不注重外交常規之交涉談判,只注重宣揚。革命外交’之必要性。
高將軍,北洋是一個被醜化的時代和力量。中國要往上走,是可以從北洋時代得到啓發的。那時雖然軍閥混戰,但彼此之間還是有道義上的約束,不會趕盡殺絕;北洋內部派系林立,輪流執政,這對今天的政治是有借鑑意義的:北洋是一個多元化的時代,社會氛圍自由寬鬆,沒有官方的意識形態,觀念上百花齊放,有學術自由,是知識分子和教育的黃金時代。
而在外交之上,通過對清末1日的外交機構的改造,破1日立新,完成了外交機構的現代化,使得一批專業化、技術化的新式外交官登上了外交舞臺。他們通過各種形式到國外接受專門教育,是中國最早開眼看世界的羣體。由於軍閥不管外交,外交官威望崇高,外交不受黨派利益的牽制,能夠從現實的國家利益出發,比起其他部門更能獨立決策且具延續性。
但由於長期的革命外交灌輸,在列強檔案中形容爲狡猾、優秀、難纏的北洋外交官,在我們口口相傳之中卻成了‘買辦7、’走狗’、’西崽’,交涉成果被一筆勾銷!”
常言意越說越是激動,在那略略喘息一會:
“外交的基礎是國家實力。清末民初正值帝國主義外交高潮,弱肉強食被視爲天經地義,中國賴列強均勢,免於瓜分已屬萬幸;加以列強在華條約利益一致,中外實力差距太大。在這種情況下的外交,要全面挽救頹勢是不可能的,只能尋求局部的突破,力求不喪失新的權利,或將已失權利加以嚴格限制。北洋時期的中國外交相當不簡單,在內亂不斷的情況下,居然將清朝遺留下來的版圖,大致維持完整,是不可忽視的成就。
巴黎和會上山東問題交涉的失敗,是因爲當時日美之爭,美國以犧牲中國爲代價,對日本做的讓步。中國最終沒有在對德合約上簽字,第一次對列強說’不’,而且日本最終也沒有獲得山東的統治權。除此之外,中國在巴黎和會上還是有很多外交成就的。
中國簽署了對奧合約、對匈牙利合約、對保加利亞和約,第一次以戰勝國姿態出現於國際社會。顧維鈞代表中國還簽署了國際航空專約,使中國與其他國傢俱有同樣的領空權。加入國聯是中國加入形成中的國際社會的開端。
入選國聯行政院意味着中國具有處理世界問題的資格,王寵惠還威爲入選國際法院法官的第一個中國人。”
高飛聽着頻頻點頭,又繼續聽常言意說了下去:
“後來北洋政府雖然衰微,但仍是被各國承認的中央政府,在國際上代表中國。1919年以後,其‘修約’朝有約國、戰敗國及無約國三個方向發展。對有約國,在巴黎和會上要求捨棄勢力範圍等七項特權,雖大會未予受理,但已係中國首次明確表達對條約束縛的不滿;對戰敗國,要求廢除舊約重訂平等新約,得到允准。1921年5月簽訂的《中德協約》是第一個明文規範無最惠國待遇、領事裁判權、協定關稅備款的平等新約,也得到了獨一無二的戰爭賠款;對無約國,1919年春北洋政府頒令,與無約國談判時堅持平等互惠不再給予特權,即使談判不成,也不願遷就。
12月,北京政府與玻利維亞訂約建交,開創完全平等互惠條約之先例。
1926年初,北洋政府決定改採‘到期修約’方針,陸續與條約期滿國家個別談判改約。4月,北京外交部通知比利時要求《中比條約》期滿修約,由於比國不願接受中方條件,北京政府乃毅然於11月6日宣佈廢止《中比條約》,是爲中國外交史破天荒之壯舉。不久,比利時宣佈歸還天津租界,其後雙方達成新約。1927年11月,北京政府再宣佈廢止《中西條約》,由’到期修約’發展到‘到期修改、期滿作廢’。
1928年,中丹、中葡、中意等條約到期,北京外交部分別交涉修約,但未有成果。
北洋政府在傾覆之前,與波蘭、希臘簽訂平等條約,是爲北洋修約的最後成績。”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高飛一邊沉吟着,一邊連聲說道。
“而我認爲這些皆可不管,但我北洋政府由西伯利亞護僑之壯舉,焉可埋沒於史冊之中?”常言意慷慨地說道。
“護僑?”高飛一怔。
“不錯,護僑。”常言意緩緩的把這段罕爲人知的歷史說了出來。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在給中國帶來嶄新的主義之前,先帶來了一個嚴峻的現實挑戰:100多萬滯留在俄羅斯境內的華僑,面對混亂而血腥的俄羅斯內戰,其生命和財產都遭到空前威脅。
告急文電雪片般地從海參崴飛往北京:
同胞正在捱餓,一些華僑的日均糧食只有4兩…….同胞正被劫掠,無論“紅”“白”,只要是扛着槍的老毛子,都把華僑當做予取予奪的金庫……,同胞正被屠殺,俄羅斯相互對立的武裝派系,都強拉華僑的壯丁,套上一件髒兮兮的軍裝,這些只聽得懂“烏拉”的中國人,就被投入到了槍林彈雨之中。即使未被強拉壯丁的,也在一撥撥穿制服的強盜面前,宛如待宰的羔羊。
甚至連以“護僑”名義出兵俄羅斯的日本軍隊,也莫名其妙地對華人大開殺戒…,百萬華僑翹首南望,向着北京求救。
此時,滯留在俄國境內的華僑,足有百萬之衆。他們之中,除了傳統的商人、手工藝人之外,還有數十萬派遣到“一戰”前線去的華工。
遠東地區不足1萬人的布爾什維克,並沒有足夠的號召力,更沒有足夠的影響力,在通過突然的軍事政變佔領了伊爾庫茨克、海參崴、伯利、海蘭泡等戰略要地後,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很快就被顛覆,布爾什維克依然只能在地下進行遊擊戰。
遠東地區陷入了拉鋸戰。
佔據優勢地位的是捍衛1日政權的白衛軍,但也在走馬燈般地替換着領袖和政權名稱,“西伯利亞臨時政府”、“西伯利亞自治臨時政府”、“全俄臨時政府”、“全俄政府”,你方唱罷我登場,一片鼎沸。
此時,滯留在俄國境內的華僑,足有百萬之衆。他們之中,除了傳統的商人、手工藝人之外,還有數十萬派遣到一戰前線去的華工。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中國加入了協約國的陣營,派出了大量華工,其中不少由陸路經俄羅斯前往前線。俄國陷入內亂之後,這些華工陸續匯聚到伊爾庫茨克等地,處境悲慘。
十月革命的消息傳到遠東之後,海參崴等地的局勢也開始不安,暴動的消息一日數驚。
當地華僑紛紛涌向中國駐海參崴總領館,“來館呼籲,接踵而至”。在俄國方面已經完全失去了對局勢控制的情況下,華僑團體如海參崴中華總商會、黑河江北旅俄華僑會、伯力中華總商會、阿穆爾省華僑總會等,都緊急呼籲祖國派兵前來護僑。
海參崴中華總商會在給中國總領事館的急函中,請求“即派軍艦來崴保護,並遣陸戰精兵,發往離崴接近之吉林省所屬之圖們江,及東寧縣、虎林縣、綏芬河四處預先駐紮,一旦有事,則相較之調遣方便。”
黑河江北旅俄華僑會在給大總統、國務總理和外交總長的急電中,呼籲“若不從速進兵保護,不念華僑受其塗炭,即中國權利亦將損失,黑河更有何立足之地?”
伯力中華總商會在發給北京的電文中說:
“交通斷絕,險象環生,僑民生命,朝不保夕,伏惟鑑原,迅賜設法派兵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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