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遺憾的,莫過於,輕易地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
那一年的八月,氣壓很低,驕陽似火,一絲風都沒有。
原本該在空調房內享受美食的我,此刻卻被堵在離家門已不足百米的小區花園內。相較於林森的氣勢洶洶,我一臉的悠哉。
“爲什麼騙我?”林森怒視着我,寒氣逼人。忽然覺得他的眼神比冷氣更好用,很快我身上的汗水都被嚇了回去。
“我騙你什麼了?”我無辜的眨巴着雙眼,明知故問。
“把你的錄取通知書拿給我看。”他扯住我的書包肩帶,而我死活不放。
我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臉。“和你是一模一樣的,有什麼好看的。”
他冷哼,高大的身形往我逼近,我嚇的退後一大步,“給你看就是了,幹嗎這麼兇?”我頗不情願的從兜裡掏出通知書扔給他,惴惴不安的垂着頭,準備見勢不妙立刻拔腿就跑。
我見他氣急敗壞的打開信封,一張白淨的臉孔在瞬間漲的通紅,一會又呈鐵青繃緊狀,我暗叫不好,剛擡腿,手臂就被他強有力的手臂鉗制住,我雖然疼的眼淚都快流出,仍是嬉皮笑臉的說:“看完了就還我,我還指望着這通知書去報到呢。”
“你……”林森飛快的低頭咒罵了幾句,我沒有聽清,自然也不會細問,下意識的掙扎了下,卻被他抓的更緊了。
“葉子,你有沒有心?”
我笑的雲淡風清,聳了聳肩,“林森,你不瞭解我。”
“我不瞭解你?”看着他快抓狂的表情,我極度無語。這個人對誰都能保持冷靜有禮、理智溫文,唯獨面對我時會時不時被我氣的暴跳如雷,有的時候我也會檢討自己,是否真的對他太狠太絕?
我嘴角微勾,摸了摸下巴,擡頭望天,嗯,萬里無雲,是個好天氣。
“我最討厭的菜是?”
“青椒。”
“我最喜歡的顏色?”
“紫色。”
“我最迷的球星?”
“巴蒂斯圖塔。”
“我最喜歡的歌手?”
“張信哲。”
“……”
“沒話說了?”
“……”
“你還說我不瞭解你?”
此時小花園中人逐漸多起來,左鄰右舍擡頭不見低頭見,被人瞧見我們這個樣子總是不甚雅觀,我得下帖猛藥戰決。我笑着搖頭,“林森,那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男孩麼?”
“……”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很有自信的開口,“我這樣的。”
我啞然,頭皮一陣麻,很好,自戀到一定程度也就成了一種美德。
“林森,從一開始我就拒絕你,因爲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我想要的。”說的夠明白了吧,其實我不是沒有心,我的心在遇到我喜歡的人之前,會收藏的很穩妥。
他深吸了口氣,一拳垂在樹杆上,“我以爲有一天你終會被感動。”
沒錯,高中三年,每次晚歸都有他送我回家;如果沒有他給我補習,我的成績不會突飛猛進;就連老師和家長都幾乎將我們視作一對,又因我學業的進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認我們的“早戀”。
可是感動畢竟不是喜歡。感動生愛和因同情生愛一樣,都令我難以接受。
“林森,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沒用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我想我們連普通朋友都沒法做了。
他淡漠的眼瞳輕掃過我,我沒來由的焦躁起來。見他緩緩舉起手,我認命的閉上眼睛,心裡卻暗道:林森你要是動手打我,你就不是個男人。
手掌忽一緊,頓覺多了件東西,我睜眼瞧去,是林森把錄取通知書塞了進來。他面無表情的做完這一切,輕輕的道了聲“再見”,隨後轉身離開。
我望着他的背影,原本該爲終於擺脫他的糾纏而感到高興,可不知爲何涌上一絲悵然。
回到家中我把自己扔進沙,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思。
時近三年,我還是能清晰記得同他初次見面的場景。一天之內,連着碰見三次。先是新生報道,遲到的我在大禮堂門口與同樣心急火燎的他撞了個滿懷,雙雙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磚上面面相覷,隨後哭笑不得。臨到安排座位時,我們被安置在了前後座,相視一笑,互相問好。傍晚放學時又在車棚推車的當口,現有無聊人士將我的自行車與另一輛鎖在一起,等到車主趕來,現又是他。
林森是個優秀到近乎完美的男生,以其一流的學習成績毫無懸念的成爲各科老師眼中的得意門生,又以出衆的外貌和頎長挺拔的身材成爲女孩心中的白馬王子。我一直不明白爲何眼高於頂的他會獨獨鍾情於各方面條件都不甚出色的我。
他從來不在人前隱藏對我的好感,因此我也幾乎成爲全年級女生的公敵。我苦笑一聲,人人都羨慕於我的好運,又有誰可以體會我從默默無聞之人忽然上升爲全校焦點而陡增的壓力。
泛黃的信封上留下林森濡溼的手指印,薄薄的幾張紙掂在我手中卻有巨石般的分量。填報志願前夕,他不止一次的徵詢我的意見,在得到我報考ZJ大學的肯定答覆後,纔在最後一天填上自己鄭重的一筆。他的故作高深只換來我的好氣又好笑,我可不希望之後四年還要繼續遭受他的荼毒和同窗的白眼。於是ZJ大學換成了JT大學,我偏不讓他如願以償。而Z大和J大分屬兩個城市,不管今後會怎樣,至少能享有四年的清靜。
防盜門被推開的咣噹聲拉回了我飄忽的思緒,媽媽提着滿滿的兩個馬夾袋走入,我忙伸手接過,低頭一看,竟全是些零食、水果和糕點,不覺失笑:“媽,你買這麼多東西幹嗎?”
“給你帶去學校,聽人說J大的伙食不好,怕你餓着。”媽媽捏了捏脖子,坐到我身邊。
我討好的倒了杯水給她,撇撇嘴,“那也不用這麼多吧。”
“你吃不完還有林森呢。”
我啞口無言,話語在舌尖轉了幾個來回,終於默默吞下。
彷彿是意識到我情緒上的轉變,她詫異的問:“剛纔遇上林森讓他上我們家玩,他說改天再來看你。你倆這是怎麼回事?”
我只覺得自己滿頭的黑線,常聽說有家長因爲孩子早戀採取各種強制手段,只爲了將火苗扼制在萌芽之中,可偏偏我的父母不但態度曖昧還採取了放任其自由蔓延的政策。
“媽,我和他又不是一所學校,你就別操這個心了。”我說的已是無比婉轉,仍是被媽媽狠狠一記敲在腦門上。
我委屈的扁了扁嘴,小聲嘀咕幾句,她哼了一聲,“不要當我不知道,定是你耍了花招。”
知女莫若母,我只得訕訕乾笑。
“你從小嬌生慣養,什麼都不會,從來也沒出過遠門,原本有林森替我們照顧你,你這孩子還非不領情。”母親大人滿腹的牢騷,在一兩個小時之內不會有結束的趨勢。我眼角撇向了客廳裡的掛鐘,暗暗叫苦。
“林森這孩子人乖巧,讀書又棒,對你也好……”我把臉轉向一邊,儘量做到左耳進,右耳出,類似的話,前前後後聽過不下百遍,耳朵上的老繭也起了幾層了。
“……”
“我真搞不懂你整天都在想什麼。”每次“推心置腹”的談話都是在我的無聲抗議後以這句爲結案陳詞,我喘了口氣,終於得以解脫。
我可以對媽媽的話不加理會,可是她說多一次便會在無形中加深我的愧疚。
我在企盼和焦躁中迎來了開學,幸好新鮮忙碌又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很快沖淡了對林森的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