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輕易說愛,許下的諾言就是欠下的債。
圖書館事件讓我在一夜之間名聲大作,不僅走在路上回頭率猛增,背後老有人指指點點,甚至宿舍樓還有不認識的人專程跑來看我,只爲了見識一下能將計算機系高材生迷的神魂顛倒以致當衆表白並且要加入競爭行列的女子究竟是怎生的傾國傾城。
我想我一定是讓她們失望了。
所幸的是,期末考開始,讓原本關注此事的人急劇減少,緊接着就是長達三週的寒假,能讓我暫且喘上一口氣,再到開學時想必會有新的八卦誕生我的事便會慢慢的被淡忘。
向暉在此期間曾找過我數次,幾乎每天都有電話,也嘗試在我考試和複習的教室堵截,我都避而不見。他也不知什麼時候成功拉攏竹喧成爲其同盟,不時替他說上幾句好話。寢室其餘五人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他的好處,睡前座談會話題始終圍繞在他身上。
我沒想到他的攻勢會如此猛烈,讓我有些招架不住。
竹喧罵我矯情,明明喜歡他,從前死活不承認,而現在形勢逆轉,反而扮清高。
我苦笑,不是我矯情,完全是事態已脫離原先的軌道,讓我無所適從,我想象過同他的開始,但是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合下,而且轟轟烈烈。
尤其還是當着陳宇華的面,思及此,我又是一聲輕嘆。
寒假伊始,我每天吃喝玩樂終日無所事事,可沒過幾天便打破了原本很有規律的生活,原因在——林森回來了。
我真的忽視他太久,久到差不多忘記了有這號人的存在。
這一天,剛和汪然通完電話,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手還舉在半空時,林森就笑吟吟的出現在我面前。
猝不及防。以至於我忘了收回手,結結巴巴的問:“你怎麼來了?”
他幽幽嘆了口氣,“給你信總不回,所以我剛下火車就先來看你。”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他手中提着一個大箱子,身上還帶有長途跋涉的痕跡。
我那可親可愛的母親大人及時現身,“葉子,你倒是悠閒,還不快給小森倒水去?”她面帶笑容的轉向林森,“你快坐下,讓葉媽媽好好看看你。好像瘦了也黑了,是不是那邊的伙食不合口味?”
我翻白眼,到底誰纔是她生的,我每次回家的時候怎麼沒見她這般噓寒問暖的?好像我肚裡的蛔蟲似的,老媽回頭瞪我一眼,我只好灰溜溜的說:“林森,你要喝什麼?咖啡還是茶?”
林森還沒答話,老媽插嘴,“這孩子,林森從不喝咖啡的你不知道嗎?”
我撓頭,差點忘了,林森咖啡過敏。
“整天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老媽繼續絮叨。
林森嘴角依稀有淺淺笑意,起身,熟門熟路的拐進廚房,“葉媽媽,我自己弄就好。”不多會就端茶出來,還順便替老媽倒了果珍,爲我沖泡了奶茶。
老媽樂的合不攏嘴,眼珠子骨溜溜的轉,我明白她的想法,林森樣樣都合她的心意,在她心中早已視他爲未來的女婿,可我……
我端起溫熱的奶茶啜了一口,他確實瞭解我,知道奶茶是我戒不了的癮,也知道適中的水溫最合我的口味。
“小森啊,今天就在葉媽媽家吃晚飯吧,一會打個電話回去就是。”林森點點頭,老媽滿意的笑着說:“葉子,你陪林森說說話,我去買菜。”
“哦,”我不情願的坐下,隨手打開電視。
馮小剛:“阿伊土拉公主是阿斯卡拉親王唯一的女兒,阿斯卡拉親王在世界億萬富翁排名十七位,有一天……”
光棍青年:“你說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馮小剛:“你聽着啊,阿伊土拉公主正式致電我國外交部,請求與你共進晚餐,其間可能會向你求婚。”
光棍青年:“都,都驚動政府啦?”
馮小剛:“我國政府正式批准了這一邀請,但,不批准你和她結婚。”
光棍青年:“那,那,我要是樂意呢?”
葛優在一旁接茬:“阿伊土拉公主是有主的!”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九七年的賀歲影片《甲方乙方》,總覺得這是一部輕鬆但絕不是低級趣味的片子,儘管每年臨近春節時都會重複放映,我還是百看不厭。
我在沙上笑的東倒西歪,毫無半點形象,林森好脾氣的調侃,“臺詞你都能背得滾瓜爛熟了還能笑成這樣。”
我心想,要你管,我樂意。
林森見討了個沒趣,就翻弄起電視櫃下方的影碟,拿起一盤沒有標籤的錄像帶問我:“這是什麼片子?”
我搖頭,他淡淡一笑,“看看就知道了。”說完,不顧我的反對,硬是打開影碟機,將之塞入其中。
先入眼的是明豔動人的表姐和衣冠楚楚的姐夫。原來是表姐結婚那天的錄像,我沒來由的眼皮一跳,卻說不上原因。
“咦,一次看你穿成那樣。不過,很漂亮。”林森興致勃勃的調笑,目不轉睛的盯着熒屏上的另一個我。
我笑而不答,耳邊閃過當時另一個人的誇讚。興奮過後,心裡一沉,糟了。
再看林森,他的眼底,如蒙上了萬年寒冰,緊盯屏幕,一瞬不瞬。此時出現的正是當日向暉強行拽我離開酒店的畫面。
九五嚴寒天,家中雖開着取暖器,我仍是感到刺骨的寒意自他身上透出。
我想逃跑,剛動了念頭,林森先我一步啓動,用力扼住我的手腕,沉聲喝問:“他是誰?”
他的氣息就噴在我的臉上,我能感覺他的怒火已到達火山爆的邊緣,我只覺口乾舌燥,艱難的說:“你沒看見他是伴郎嗎?”
“伴郎需要這樣看你?還有,他拉着你做什麼?”林森顯然不信我的解釋,他摁下暫停鍵,我的思緒即刻停擺,因爲此刻我能將向暉不經意間流露的溫柔看的無比清楚。這樣的眼神,恐怕,連他自己都沒覺。
我呆楞片刻,回過神,冷冷的說:“林森,我的話你愛信不信,而且我沒有必要和義務向你彙報我的一舉一動。”
林森盛怒之下手上加了把力,我吃痛低呼,他才放手,我一看,手腕上已被他掐出清晰的指印。
“對不起,”林森放柔了聲音,我鼻子微酸,但還是忍住。
“葉子。”他低頭認錯,氣氛又恢復到之前的平和。
我很清楚他的弱點,他懼怕我的淚水,不願同我爭吵,也不會真正的傷害我,所以我很卑鄙的利用了這一點。
我忽然覺得有些愧疚。
沉默。
竹喧也說我心狠,不是沒道理的。
“葉子,”我聽到林森在喚我的名字,擡頭,將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憂心盡收眼底。
“葉子快來幫我拿東西,重死了。”老媽的呼喚適時打破此時的沉悶,我鬆了口氣,走到玄關處,見老媽兩隻手拎滿了塑料袋,大大小小的有數十隻,雞鴨魚肉俱全,我接過,奇道:“媽,你都開始備年貨了?”
老媽伸手捏了捏肩膀,笑着說:“不是,剛纔順便打電話叫了林爸爸林媽媽林妹妹一起來吃頓便飯。”
我吐吐舌頭,這時林森也跑過來,老媽又把剛纔的話重複一遍。林森看看我,默默的點頭。
“小森,你去坐着看電視,這裡的事情不用你做。小葉子你去擇菜。”老媽一道命令下來,沒人敢不聽從,但是這待遇也差別太多了吧。
我跑進廚房有一下沒一下的掰着菜葉,心中有隱約的不安。在無措的同時,想到剛纔所見,又透着小小的甜蜜。
快六點的時候,老媽口中的林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進來,我不用看都能猜出不外乎是腦黃金之類的補品,還有就是水果籃。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腦黃金的廣告詞真可謂是深入人心。
“來吃頓飯還要帶東西真是……太破費了。”老媽爲難的看着大堆的東西,年年如此,說得好聽點是講究禮節,通俗點就是勞命傷財,但這確實是改不掉的陋習。
林媽媽輕笑,她是個傳統的中國女人,頭盤成髻,着一件寶藍色修身旗袍,化着淡淡的妝,端的是雍容高貴,再瞧瞧咱媽,泛着油光的圍裙隨便兜在腰間,頭微散開,寬大的黑衣黑褲,一點曲線都沒有。這……明顯不是一個年齡層次的。
林爸爸黑色長風衣下是筆挺的西裝,據說,他十分注重衣着裝扮。我聽林森說過件事,即便在攝氏溫度高達38度的大熱天,他白色長袖襯衣的領口也不會解開一個釦子。
林曦是林森的妹妹,才十六歲,正讀高一,一見我母親就甜甜的叫喚“葉媽媽”。
“幾天沒見好像小曦又長高了。”老媽趕緊放下手中的鍋子鏟子將客人們迎進門。
林媽媽笑起來的時候很迷人,看的出年輕時必定風華絕代,林曦完全繼承了她的美貌,而林森相貌似他父親多一些,性子中火爆的一面不知遺傳自誰,反正除了我,他都能以禮相待。
老媽本想不等老爸回來先開席,但是在林爸爸的堅持下還是作罷。
林曦初中時還喜歡黏着我,但是升入高中後學業繁重,加上我又大半時間住校,因而疏遠了許多,家長們湊在一起講話,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一時找不到話說。
我靈機一動,拿出幼時的影集,林曦一邊翻看一邊歪着嘴笑,而掛在林森嘴角的始終是抹淡淡的笑。
電話鈴響,媽媽頭也不回,“葉子去接電話,”她談興正濃,怎肯挪動尊臀。
我接起電話,“喂。”
“葉紫,是我。”電話中傳來一醇厚的嗓音,我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溫儒的笑容。
“你……怎麼知道我家的電話?”我刻意壓低了聲音,眼睛不自覺的瞟向林森,幸好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相冊上,並沒有留意我這裡的動靜。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直接說:“葉子我想見你。”
他不說我也知道,除了竹喧不作二人選。
我的聲音越的低下去,“有什麼事情,等開學了再說。”
他不理會,“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不等我表態,他又接着說:“我很快就到你家樓下,今天見不到你我不會離開。”
“你……”該死的竹喧,我簡直恨的咬牙切齒,不僅是電話,連我家地址她都給出賣了。等等,據我所知,向暉住在上海的最東面,我家恰巧在最西面,豈不是要橫跨整個上海市區。
我提着已掛斷的電話愣,這人,太固執,太蠻橫,竟然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我。
“誰的電話?”媽媽隨口問。
“一個……朋友。”我支支吾吾。
這時,門被拍響,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會是找上門來了吧,按照他現在的瘋狂,完全有這個可能。
我衝過去開門,心想不管怎樣也要把他堵在門外,開門的一瞬間我楞了一下,進來的是老爸,我在慶幸之餘又有些失望。
擺桌,鋪檯布,上菜,我一看,油爆大蝦,清蒸帶魚,白切雞……通通都是林森愛吃的菜,暗自嘆息,我這個老媽可算是盡心盡力,可是爲什麼沒人過問我的意見。
晚飯在及其融洽的氛圍中進行,老爸和林父暢談工作和國際形勢,其間會繞到股市及足球,媽媽和林母則是從商場減價打折一直說到美容保養。
我扒了幾口飯就沒了胃口,向暉方纔的話猶在耳邊,多少有些坐立不安。林宸不時擡腕看錶,彷彿有滿腹心事。只有林森細細品味,適時誇讚幾句。老實說,老媽的手藝相當不賴,但唯有林森的馬屁不會拍在馬腿上。
飯罷,我搶着洗碗,從前我可沒那麼自覺,只因站在廚房窗戶前可以俯瞰全局。我藉着昏暗的路燈用力探身往樓下看,在停車棚的一角似乎站立着一人,我疑是眼花使勁揉眼,那人又不見了。
他到底有沒有來,我忽覺心浮氣躁,依他的脾氣定是言出必行,從時間上來看,此時距離剛纔的電話也有一個多小時,會不會路上有事耽擱了。又或許是……我被自己的胡思亂想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心不在焉的結果是打碎盤子一隻,湯碗一個。遭到老媽的一頓臭罵。
如此又折磨了半個小時,終於盼到林父林母起身告辭。我以從沒有過的熱情自告奮勇送他們下樓,以至於將樓道黑暗出門諸多不便完全拋之腦後。
走出門,林森就說:“不要送下樓了,省的一會我還要再送你上來這麼麻煩。”他知道我怕黑的老毛病,也吃過被我死抓着不放的虧。
我訕笑,伸出兩根手指誓,“保證不會。”
這個動作惹的林父林母也笑。
直到把林家四人送出小區大門,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之下我纔回頭,幾步竄到停車棚西側,也就是我在廚房能見到的方位,並沒有現異常。
喜憂參半。
喜的是我暫時不用面對他,不必正視這份突然而來,其實深藏已久的感情。
憂的是他不是個言而無信之人,沒見到他人,反而讓我憂心忡忡。
我在口中默唸了一遍他的手機號碼,從未打過,但一直記在心中。琢磨着一會上樓是直接撥給他還是通過竹喧旁敲側擊,仍在猶豫中,卻見樓道口光溜溜的梧桐樹前倚靠着一人,北風拂過,吹起風衣的一角,飄飄衣袂,令人心生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