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穆家遭到惠安帝的厭棄,不知何時才能重新屹立在朝堂之上不說,錦繡紡織也被其他的紡織坊聯手打壓,在風雨中飄搖。
穆家不敢頂風行事,給那些意圖解約的布莊施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所有的客源被慢慢搶走,就連調色、染布的師傅也被挖去,錦繡紡織無力迴天,最終關門大吉。
至於方家,積累多年的家業一夜之間全部賠盡。方老爺向穆家求助,穆家卻認家已經成爲一顆廢棋,拒絕伸以援手。方老爺不得已,只好把一大家子居住了十幾年的大宅子賣了,賠給了咄咄逼人的債主,心裡把穆家恨到了骨子裡。
因賠夠了銀子,方家免於牢獄之災,一大家子帶着僅有的一點銀錢,灰溜溜的離開了京城,自此杳無音訊。
穆方兩家有此下場,莫顏只覺得十分快意,就是有些同情方家那些受到牽連的老弱婦孺。不過,一想到方家縱容苟管事和史老四作惡,害了那麼多無辜的孩子,這點同情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對了,紡織坊裡的小孩兒算是方家的財產,最後會如何處置?方家該不會轉手把他們賣掉了吧?”莫顏急急地問蕭睿淵,暗自懊惱險些把那些孩子給忘了。
蕭睿淵的嘴角劃過一抹笑意,淡淡的說道:“那些孩子我讓十一買下了,暫時安置在郊外的莊子上,你若是另有安排,可以與我說。”
莫顏意外地看着蕭睿淵,顯然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事。她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我還沒有想好,就讓他們暫時住在那裡,如果你有安排,就照着你的來。”
那些孩子大部分是女孩,全人販子從各個地方買來的。先不論這些孩子記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裡,願不願意回去,如果他們被侵犯過的事情不幸被家裡人知道了,只怕那些所謂的親人容不下他們,指不定還能再賣他們一次。
這些孩子,再也經受不起半點傷害了,她覺得送他們回家不是最好的辦法。當然,如果他們自己想回家,那也只能送回去了。
“嗯,那就先這樣吧。”
蕭睿淵沒有莫顏想的那麼深,之所以主動把人買下又安排到莊子上,是知道她的性子提前做好這一步罷了。
這一次蕭睿淵過來,還有另一件恨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莫顏在正月裡對楚衡提出的那個計劃,惠安帝終於答應了,並讓楚衡一力負責。當然,除了在某些方面予以便利外,所耗費的財力,依然需要楚衡自行解決。
“太好了!等了這麼久,我還以爲聖上不會同意呢。”莫顏高興壞了,幾個月來沒有任何確切的消息,她原本已經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峰迴路轉,竟然就這麼定下來了。
莫顏的喜悅感染了蕭睿淵,眼裡的溫柔似乎要溢出來:“表哥決定按照你之前擬定的方案來,不過表哥暫時只在城內試一試,若是成效好再向其他地域徐徐推進。”
莫顏聞言,十分贊成:“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我提出的辦法不一定奏效,殿下這麼做纔是最穩妥的。”
一次性把攤子鋪的太大,沒有充分的準備之前不好運作不說,也很容易出現問題。一旦某個環節出現漏洞,覆蓋到面上將是很多個漏洞,到時只怕整個計劃都要面臨崩潰。這樣由點到面試驗着來,有問題也能及時發現,及時解決,今後全面運作起來,成功的可能性才更大。
莫顏爲那些想要讀書又讀不起書的人感到高興,激動之下猛地說道:“要是女兒家也能入學堂唸書就好了,除了那些大家小姐,普通人家的姑娘可沒有那麼幸運。”
雖然這個時代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大家族的姑娘還是會被從小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有普通人家的姑娘請不起先生,又不能去學堂,纔會大字不識一個。
蕭睿淵不大理解她的想法,見她眉宇間全是遺憾,忍不住安慰道:“現在不能不代表以後不能,就是哪天女子能入朝爲官也不一定。”
“嗯。”莫顏含笑着點點頭,眉眼裡洋溢着說不出的幸福感。她不過是一時感慨,知道女子入學是件很不現實的事情,但是她還是被男人的話溫暖到了。
哪怕她與這個男人之間在思想上有很大的代溝,至少他是尊重自己的,換一個男人聽了她的這番話,只怕嗤之以鼻的丟出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就是父親當初聽到她發牢騷,也是笑着說她“盡說傻話”呢!
蕭睿淵被未婚妻愛慕又歡喜的目光看的醺醺然,突然很想做些什麼作爲回報。於是他當即遵從內心深處的渴望,將莫顏壓在懷裡,給了她一個深深地吻……
春去夏來,轉眼間就到了一年中最爲炎熱的時節。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熱,剛剛進入六月,整個大地變得跟一個大蒸籠似的,即便安安靜靜的的坐着什麼也不幹,身上的衣服也是溼嗒嗒的黏在身上。這樣的高溫,連不怎麼怕熱的莫顏都有些受不住,其他人就更別說了。
好在天氣炎熱歸炎熱,雨水還是跟往年一樣豐沛,就是地裡耐不住太陽暴曬,須得經常澆灌,村民們不得不每日早早的出門擔水澆地,再要麼傍晚抹黑去幹活,總之非常辛苦。
莫家的田地全部請人打理,水源方面不用擔心,就是一段時間不下雨,果園裡的果苗隔個三五日就得澆一次水,進入六月後,趙沐等人日日忙碌幾乎沒有休息過。
那些體質虛弱或是身患病疾的老人,因吃空間裡的糧食和蔬菜,經常喝到稀釋過的靈泉水,再加上杜氏醫館時常有大夫來給他們複診,休養半年後,身子已經大爲好轉,能做一些輕省的活計,像除草、剪枝等做的不比其他人慢多少。
忙碌之下,倒是讓他們比初來時自在了許多,沒有覺得自己白吃白喝了,漸漸把柳楊村當作了自己的家。照顧那些果樹就跟照顧自己的孩子似的。
有付出就有回報,今年,二十多座果園全部掛果,除了早先栽下果苗,現已經長成的兩座果園,其它去年才栽種的果樹每棵樹上依然只留了三五個果子。眼下氣溫適宜,日照充足,又得到很好的照顧,結出來的果實十分水靈,尤其是最早種植的那兩座果園,果子沉甸甸的掛滿了枝頭,看着格外喜人。
不過,天氣太過酷熱,即便人們小心再小心,每天依然有人中暑,莫家的小診室每天得收一兩個重度中暑或是被累出其他病症的病人。
這些病人有柳楊村的,也有外村的,自從莫顏的小神醫之名傳出去後,越來越多的人到她這裡來看病。一來,她這裡比京城近,看病方便,二來收費比城裡便宜,醫術又比很多大夫高明,時間久了她小神醫的名頭倒是傳的越發響亮。
這天,有一對年邁的老夫婦相扶着到莫顏這裡看病,生病的人是老大爺。
見老大爺面色灰白,整個身子全部靠在老大娘身上,幾乎連路都走不穩,莫顏連忙上前去扶,觸手的冰涼嚇了她一大跳,她來不及多想,連忙同老大娘一起把人扶到病牀上躺下,將木枕墊在老大爺的腳上。
經過初步診斷,莫顏確定老大爺是嚴重中暑,不僅如此,老大爺體質較弱,心臟方面也出現了問題,兩廂一合病情就比常人重度中暑嚴重多了。
“大娘,大爺這是嚴重中暑,您先將大爺的衣裳脫掉,給給大爺打扇子,我現在去取井水,待會兒你給大爺降溫。”
莫顏已經治過一二十個嚴重中暑的病人,很清楚眼下要怎麼做才能儘快讓大爺的病情得到好轉。
“哎哎,我這就來。”老大娘絲毫不敢耽擱,趁莫顏拿着水桶匆忙去井裡取冷水,她手忙腳亂的給老伴兒褪去了衣衫,拿起一旁的扇子不停地扇風。
莫顏取了冰涼的井水,在裡面滴了小半滴靈泉水後,就拎到了診室裡,將掛在牆壁上的特製大毛巾浸溼後,遞給了老大娘:“您把它裹在大爺的身上,繼續給他打扇子,這樣體內的暑氣散的快。”
老大娘聞言,連忙接過來,按照莫顏的吩咐用溼毛巾將大爺從頭裹大腳。裹好後,一邊繼續打扇子,一邊擔憂的問剛剛避嫌避出去的莫顏:“小神醫,這樣就好了?不用烈酒擦一擦,再給他多喝水?”
莫顏搖了搖頭,嚴肅的說道:“大爺的身子現在就跟漏斗一樣,烈酒會隨着皮膚滲入體內引起酒中毒,現在喝水反而會加速他體內水分流失,加重大爺的病情。”
“這麼嚴重?”老大娘嚇了一跳,一臉後怕的拍着胸口說道:“我來之前有人說擦烈酒多喝水就能好,幸好沒有這麼做。”
莫顏點點頭,讚許道:“大娘做的對!如果只是普通中暑,多喝水倒是無妨,大爺的病情比較嚴重,是萬萬不能這麼做的,以後大娘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情,能提醒的話就儘量提醒一聲。”
莊戶人家生病了,多是按照以前大夫留下的老藥房或是口耳相傳的所謂的偏方來治,有些能治好,有些卻反而會加重病情,給重度中暑的人擦烈酒多喂水就是其中之一。
每次有重度中暑的人問爲何沒有用烈酒,給他們水喝,莫顏會解釋一遍,也讓他們回去後對其他人宣傳一下,畢竟曾經有人用了這種錯誤的方法而死去,家裡人也只當他中暑太嚴重纔會如此,根本不知道是他們錯誤的搶救做法,才加速了親人的死亡。
老大娘聽進了心裡,連連點頭。在莫顏的叮囑下,她給老伴兒換了兩次溼毛巾,就見老伴兒恢復了清明,能跟他說話了。如此,對莫顏的話更是信服萬分。
雖然病情緩解了,但是老大爺的身體依然不樂觀,主要還是心臟功能出現了問題,日後得好好休養,不能再幹重活累活,更不能在太陽底下勞作。
莫顏不確定老大娘知不知道,便把她叫到隔壁的診室詢問了一番。
老大娘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苦笑道:“幾年前,老頭子這裡就出現了問題,可家裡實在是太窮了,沒有銀子治也沒有辦法不幹活,就只能這麼拖着,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莫顏聽着,心裡很不是滋味:“大爺的病情不算太嚴重,只要不過度勞累就不會有事,家裡的活計,您可以讓你的孩子擔一些。”
老大娘聽了,神色黯淡下來,她悄悄地抹了抹眼角,神情悲切的說道:“不瞞小神醫,我跟我老伴兒唯一的兒子二十年前就死在了戰場上,匆忙下娶的婆娘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在聽說我兒子的死訊後,就回孃家改嫁了,家裡就剩下我跟我老伴兒了。”
莫顏沒想到無意中竟然觸及到了老大娘的傷心事,一時愧疚極了,剛要站起來道歉,老大娘就安慰她道:“小神醫不必愧疚,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老婆子我早就看開了。”
莫顏心裡卻更難受了,如果真的看開了,方纔又怎麼會流淚?這種情形下,說再多安慰的話語,也不能撫平老大娘心底的憂傷,她一時沉默下來。
老大娘似乎想發泄什麼,亦或是許久沒有跟人這麼聊天,喃喃着說起了以前的事:“原本我跟老伴兒打算從族裡過繼一個孩子當孫子養,今後死了也有人摔盆兒,可是族裡人見我唯一的兒子沒了,家裡又有點薄產,就爭着讓我跟老伴兒養他們的孩子,爭的人多了,就鬧起了矛盾,我跟老伴兒那段日子沒個安寧,一氣之下放棄了過繼的打算,也跟族裡那些人漸漸斷了往來……”
莫顏默默地聽着,越聽越佩服這老兩口。不是誰都有勇氣斷了生前無人奉養,死後無人送終的路,族裡沒有一個省心的,他們毅然決然的放棄過繼,就怕養個白眼狼兒,還沒有等他們閉眼,就把他們磋磨死。眼下苦是苦了些,至少沒有那麼多糟心事。
至於死後……老兩口想的很開,認爲死都死了,有沒有人給他們摔盆子他們也不知道。既然泡在苦水裡過了半輩子,下輩子再苦也苦不到了哪裡去了。
許是心底的鬱氣得到了疏解,老大娘臉上的愁緒淡了些,到了最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莫顏說道:“瞧我,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往小神醫莫要見怪。”
莫顏笑着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
老大娘遲疑了片刻,小聲的問道:“小神醫,老頭子的病沒有大礙吧?治好病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莫顏明白老大娘希望自己的老伴兒能把病治好,這麼問是在權衡自己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負擔,於是據實說道:“老大爺的病情現在不算嚴重,平時多休息,不要勞累,飲食方面再注意些就沒什麼,如果大娘不放心,我給大爺配些藥丸子,大爺覺得身子不舒服的時候吃一粒就行了。”
老兩口一把年紀還在操持地裡的事,日子怕是過的很艱難。就算家裡有些餘錢,也是留着防老真到動不得了才用的。老大爺的病情的確不嚴重,沒有達到日日吃藥的地步,就是缺少了大爺這個勞動力,兩老以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老大娘一聽,眼裡升起希望,毫不猶豫的說道:“小神醫,那就勞煩你配一些藥丸,以後我也不讓他勞累了。”
莫顏答應下來,順嘴問了一句:“那地裡的活計怎麼辦?要僱人做嗎?”
老大娘搖了搖頭,無奈道:“僱人得花不少銀子,還是租出去吧,每年給我們兩老一半的收成就好。老伴兒還會一門木雕手藝,以後雕些物件兒拿去賣,總能湊活着過下去。”
老大娘說的輕鬆,莫顏心裡卻有些發酸。如果木雕真能賺錢,兩老就不會一把年紀還在種地了,再則老大爺年紀這麼大,做木雕費神又費眼,不比種地輕鬆多少。
她心裡敬佩這個樂觀堅強又豁達的老人家,有心幫他們一把,一時間又想不到解決困境的法子,只好岔開了話題。
到了正午的時候,老大爺的身子依然很虛弱,不過已經能下地走動了。因爲天太熱,兩老的家距離這裡有三四里路,莫顏就留他們吃了午飯,讓他們傍晚再回家。
兩老推辭不過,只好接受了莫顏的好意。吃完飯,老大娘搶着刷碗,把廚房打掃的乾乾淨淨,竈臺上看不到一絲油污。
給老大爺調配的藥丸一時半會兒出不來,莫顏讓老大娘早上再來取。傍晚的時候,老大娘拿着莫顏送給他們的防暑解暑的藥材,扶着老大爺千恩萬謝的走了。
等兩老離開了,馨兒好奇的問道:“姐,來看病的人這麼多,以前怎麼沒見你這個上心?”
莫顏沒有解釋,只是把老大爺和老大娘不幸的遭遇說了一遍。
馨兒聽完,感慨道:“兩老想要孩子沒有,有人有孩子卻棄如敝履,這要是能換一下就皆大歡喜了。”
莫顏聞言,驀地想到了莊子上的那二十多個孩子,心裡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