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飯字,嘴裡面就生出口水來。我努力地把它吞嚥下去,然後向那鍋食物走去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看起來像是粥,聞起來像肉。我盯着它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時候,旁邊一個女童遞給我一隻破碗。我到了一聲謝,就給自己盛了一碗。
當我把嘴湊到碗邊,就要喝下去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能不能讓給我?”
這聲音距離我極近,我頓時嚇了一跳。扭頭一看,旁邊站着一個老婆子。正在貪婪的聞着我手中的碗。
我的心臟一抽抽,這老婆子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悄無聲息的就站在了我旁邊?
老婆子沒有再和我說話,而是奪過我手裡的飯碗,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後她咂了咂嘴:“不錯,不錯。很嫩。”
我心中惴惴不安,想把碗要回來,又不大敢。我心裡面知道不對勁,周圍的這些恐怕都不是活人。可是鍋裡的飯香一直飄出來,我聞到鼻子裡面,漸漸地有些五迷三道的,心裡面只想着,先填飽肚子再說。
我沒有碗了,於是把腦袋探到鍋裡面去,想要直接對着鍋喝兩口。
這時候,我聽見老頭冷冷的說道:“我的肉粥可不是白喝的。”
我聽這聲音陰冷至極,似乎要殺人了。不由得嚇得一哆嗦,腦子也清楚了。我從鍋裡面爬出來。這時候才發現,這話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對老婆子說的。
老婆子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掙扎了兩下,沒有掙脫開。
她抓住我之後,並沒有和我說話,而是對着老頭說道:“這些肉粥,似乎也不是你的吧。我喝兩口恐怕也用不着向你說。”
老頭怒道:“肉粥在我的鍋裡面煮成的,怎麼不是我的?”
老婆子忽然指了指我,說道:“可是這肉,是這位小兄弟的。”
老頭忽然勃然變色,低聲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然後他大踏步的向山崗走去了。老婆子冷笑一聲,跟了上去,伸手緊緊地拽着我。
我腹中空空,又受了一場驚嚇。走路也開始踉蹌起來了。
老頭走到了一個背風的地方,低聲問道:“你是什麼來路?”
老婆子淡淡的說道:“災民。”隨後,她掏出幾個銅錢來:“你的粥我自然不會白喝……”
老頭看着銅錢怒道:“我的肉粥,是用我最寶貴的東西換來的。你這幾個銅錢,能買的來嗎?”
老婆子把玩着那幾個銅錢,淡淡的說道:“這銅錢不是用來買粥的,而是用來算卦的。”
我一聽這話,猛地一激靈,叫道:“瞎婆婆。”
她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來:“世上人都稱我爲半仙。只有你,叫我瞎婆婆。沒錯,我的眼睛確實是瞎的。”
然後,她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藉着不遠處的火光,我看見灰白色的眼白填滿了她的瞳孔,說不出來的恐怖。
我心中不安的想:“爲什麼每一世都遇見一個會算命的瞎婆婆?她到底是誰?她們是同一個人嗎?”
我還沒有想明白,瞎婆婆又接着說道:“老先生,你那所謂最寶貴的東西,在這亂世之中,一文不值。所以,我喝你一碗粥,也沒什麼。”
老頭說道:“君子固窮,即使身處亂世,聖人的教誨也可抵千金。”
老婆子不屑的笑了笑,說道:“你既然將這樣東西交出去,換了肉粥。那一刻,它就不值一錢了。既然已經出賣完了,又將它掛在嘴邊上,實在是虛僞的很。”
老頭堅定地搖搖頭:“我是爲了讓學生活下去,我是爲了讓天下蒼生,不再經受禮樂崩壞之苦,才把它交出去的。我問心無愧。”他又頓了頓,說道:“而且,那肉粥我沒有喝一口。”
老婆子冷冷的說道:“當然了。死人是不用喝粥的。”
老頭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身子重重的撞在土堆上。他指着老婆子,說道:“你是誰,你爲什麼知道?”
老婆子淡淡的說道:“我已經說過了。世人都叫我半仙。”然後,她掂了掂手裡面的銅錢。
我看了看老頭,他瘦的皮包着骨頭,兩隻眼睛深陷下去,一副餓死的模樣。更重要的是,我看見他的身子發黑,皮膚皸裂,裡面填滿了發黑的泥土。就像是剛剛從泥土中挖出來的一樣。
老頭忽然發了狠,低聲吼道:“既然你們已經窺破了我的行藏,那我可不能留你們了。”
我欲哭無淚,叫道:“這可不關我的事啊,是這位老奶奶把我抓來的。”
老婆子卻不害怕,她淡淡的說道:“只要我在臨死前喊一嗓子,你的學生就會知道他們連日來吃的是什麼。到時候,你的一番謀劃可就白費了。”
老頭的氣勢馬上委頓下去了。他靠在土堆上,像是哀求一樣的說道:“求你別說出去,他們是最後的希望了。”
老婆子淡淡的說道:“我剛纔既然沒有說破,就是給你留了幾分餘地。”
老頭連連道謝。
而我忍不住問老婆子:“他把什麼東西交出去了?換來了那一鍋肉粥?”
老頭低着頭,沉默不語。而老婆子說道:“他交出去的東西,是幾十年寒窗苦讀學來的孔孟之道。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東西。”
老婆子說了這麼一串,我卻不大懂。但是又不敢追問,於是問道:“那麼那鍋東西呢?煮的是什麼?”
老婆子陰森森的笑了一聲:“嘿嘿,你不認識嗎?他們煮的是你的鄉親。昨天晚上,是栓子的爹,今天是栓子。嘖嘖嘖,他們一家,在這些人的五臟廟裡面也算團聚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老頭,心裡一陣真噁心:幸好,幸好剛纔沒有喝粥啊。
我忽然明白了,指着老頭說道:“那些屍體,那些屍體是你偷走的。你怎麼能幹出這種事來,你還是讀書人嗎?什麼君子固窮,什麼捨生取義……”
我罵完這兩句,忽然又一陣陣後怕,對方可是偷吃屍體的厲鬼,萬一惱羞成怒,恐怕明天吃的就是我了。
沒想到,老頭一臉頹喪,面露絕望之色:“是啊,我不配做一個讀書人。我把聖人的教誨,安身立命的根本交了出去。我厚顏無恥,喪心病狂的偷屍體,煮成肉粥。可是……可是我是爲了我的學生啊。他們還小,我想讓他們活下去,好好讀書,治理天下,讓這種荒唐事再也不要發生了。他們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永遠也別讓他們知道。”
老婆子淡淡的說道:“你這麼幹,罪過可不輕。哪一日進了陰曹地府,閻羅王算起賬來,恐怕要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老頭的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然後有些堅定地說道:“雖萬人,吾往矣。”
老婆子笑了一聲,說道:“你們這些老學究,別的本事沒有,倒能給自己臉上貼金。”緊接着,她又正色道:“我不能白喝你的肉粥,既然肉粥已經進了肚子,那我就用一卦來償還吧。要不要我幫你算一下,下了陰曹地府,是什麼光景?”
老頭猛地擡起頭來,看得出來,他也很想知道。不過,他最終還是搖搖頭:“不用給我算了。我沒有膽量知道。你幫我的學生算算吧。”
老婆子用手捻着銅錢,來回翻了幾次,然後悠悠的說道:“你這幾位學生,數十年之後,個個是棟樑之才。他們治理天下的本事很高明,天下太平,風調雨順,老百姓的日子很好。”
老頭欣慰的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老婆子忽然猛地一轉折:“不過,那時候,他們全都投靠了異族,算是做了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