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終於下了學,林先生說要林洛寧和杜昊留堂,其他孩子都歡歡喜喜地跑出去了,只剩下字寫得像歪瓜裂棗亂塗亂畫的兩個人,乖乖地坐在桌子面前。
“俗話說字如其人,鄉試院試的時候,寫得一手好字那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就如同今天練習的那樣鬼畫符,那還不如去地裡刨紅薯!”林父對於林洛寧最近的狀態有些不滿,特別是看了今天沒有頓挫毫無骨氣的字之後,更是既擔心又焦慮,“從明天開始,你們兩個互相監督,每日寅時起牀讀書練字,洛寧也多幫下昊子,畢竟他起步晚,如果有什麼兩個都不懂的解不出的字,儘管來問我便是。”
“謝謝先生。”杜昊小心翼翼地鞠了一躬,行了一個禮,林洛寧也如法炮製,林父又氣又笑地看了林洛寧一眼,也知道這段時間還是不要再刺激她爲妙,去隔壁屋子裡拿起中午收拾好了的飯盒,三人一同往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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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洛寧家有三間房和一間小廚房,再加上一些大院子,有幾畝薄田但是因着林家上下都不怎麼會下地,便賃給了同鄉人,只收些租金。
林先生畢竟是村裡唯一一位對孩子們上心的先生,各家有時也會有水靈靈的菜送來,平日裡也沒什麼花銷的地方,加上自家的積蓄,近幾年也算是有些起色了。
供孩子讀書難,林家只供出了林父一人,在林父趕考苦學之時,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勝在林父知道家裡難,及時止損,沒想着中舉去京城做大官,而是回到家鄉教書,這幾年因着出了林父這一個秀才,林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日子過得好了,餘錢也就存了些,只是這一晚,林母怎麼也找不到之前存着的那幾兩銀子了——本想着給自家女兒添置些筆墨紙張,免得天天寫清水墨,飯後還要將今天用皺的紙熨平,現下說是這樣,但到了縣裡的學館,可不能再這樣,讓人看輕了去。
“哎呀到底放哪兒了?”林母還嘟囔着,看林父悠閒地靠在牀上看書,便問,“洛寧他爹,你見着我放衣櫃裡的十兩銀子了嗎,本想趁着明兒大哥他們家要進縣城一趟,讓他們捎帶些紙筆回來的——”
“不曾看見。”林父放下書也湊近找了找,摸了滿櫃子都沒有,林母還愁着呢,突然心裡一咯噔——“他爹,這洛寧之前買昊子的銀錢哪兒來的?該不會是……況且當天碰到昊子也是意外,若是自己早早就想着揣了銀子……”林母越說越氣,越氣越傷心,竟已經開始抹眼淚了,“我們也不求洛寧日後要出人頭地怎麼的,也不緊着她也不虧着她,這一次小偷小摸的把家裡的積蓄偷走,這人的品性上可就出了大問題了!”
“是不是她拿的,去問問就是了,你在這裡瞎猜,倒是罪名都安上了。”林先生知道家裡也沒來什麼人,心裡對林母的猜測也信了幾分,只是林洛寧雖然平日裡有些嬌氣,但品性不壞,發現有小偷小摸的苗條了就要及時掐滅,孩子還小,一切也都還來得及。
這廂林洛寧正在她的房間裡教杜昊熨紙,兩人今天用的紙都不多,就是杜昊急於修改將紙弄出了一個坑,以後寫字都要避着寫了。
杜昊見林母踏進了林洛寧的房間,面色有些不虞,也不敢多待,拿了今天練習過的幾頁紙,匆匆出了房門,林母也來不及和他說什麼,啪地一下關上了門。
杜昊抿了抿嘴,畢竟自己是外人,不要擺不正自己的身份,心裡還是有些難過的。
“昊子。”
“先生?”
“他們娘倆兒有些個體己話要說,你隨我來。”
之前林先生的書房拓出了個小空間給杜昊作爲安身之所,中間隔着一扇屏風,林先生將杜昊領進書房,親切地說道:“你且將手上的東西放着,今天第一天上學,有什麼不知曉的地方儘管說便是。”
杜昊先進了屏風裡將手上的幾張紙放下,乖順地站到林先生面前,想了想,回覆道:“都挺好的。”
“挺好便好,日後識了字,這書房的書隨你看,若是不夠,還可以到縣裡的書局去看。”林家的書房其實不像大富大貴人家那般一個架子一個架子的排排滿,都是幾本啓蒙讀物,加上流傳的稍廣的讀物,看起來有些寒磣,最值錢的就是那套《風光圖》的圖書,其貌不揚,卻內有乾坤,大刺喇喇地擺在架子上,倒是讓人很容易忽略了。
“謝謝先生!”
“明天還要早起練字,拖着我們家那小姐一起,可別忘咯。”林先生語氣裡滿是揶揄,杜昊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去洗漱吧。”
“好的,先生。”
林先生看着書桌抽屜上殘留的一縷斷髮,忍不住捻了捻,心倒是沉了不少。旁的不說,家裡四口人,人口簡單,洛寧他娘也不會進書房來拉開他的抽屜,只是這抽屜口繫着的小機關表示已經有人來過他的房間,這讓林先生不得不細想了。
該來的總要來的,只怕真的有人摸了進來。該趕忙去阻止洛寧他娘纔好,別白白污了自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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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的林母已經在一邊抹淚一邊問了。
“孃親問你,你可有在孃親房間裡拿走什麼東西?”
“……”林洛寧看自家孃親這麼流眼淚心裡也惴惴地疼,只是自己接受到的記憶實在不完全,也不知道原主被殺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真的要問,她也不知道啊!林洛寧的沉默被他娘當成是默認了,又急又氣,“你出去做什麼事情了需要那麼多錢?!要錢若是由頭正當,有什麼不敢跟家裡人要?非要去偷?!若不是偷的,給昊子贖身的錢哪兒來的?”
林洛寧也被說服了,說實話你說原主小姑娘家家的,上哪兒去掙錢呢,孃親的懷疑也有道理,思緒還沒轉幾個彎,林洛寧便被自己說服了,想着替原主背了這口鍋下來,小偷小摸的行徑的確不正當,也不怪原主母親發這麼大的火了,只是原主從小到大的記憶力都沒有偷錢這一件事情的景象,若是道歉,林洛寧也有些躊躇,正巧這時林先生推門進來了,大聲說道:“他娘,錢找着了。”
林母頓時噎住了,只能愣愣地問,“真找着了?”
“真找着了。”
林洛寧此時也覺得有些戲劇,不過原主若是沒有動親人的錢財,那她也就不必背鍋,她還是鬆了口氣的,只是他娘剛剛說的也沒錯,這原主給昊子贖身的錢是哪兒來的呢?自己過來還斷了原主什麼路不成?
這時候他娘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林洛寧還起身安慰,直到把自己孃親送出門之後才細細思考起來。
接收原主記憶的時候,其實不是全盤接收,原主遺忘了的記憶林洛寧自然接收不到,讓原主覺得痛苦的記憶,也有很大的可能被封存——也就是說除了之前原主自己能夠想起來的一些事情之外,還有一些原主不願意面對的事情都被鎖在了記憶的密碼箱裡面一併帶了過來。
這記憶的密碼箱到底有多少,什麼時候能打開,這些個都是迷,本來只是將這次人口波動問題調查行動當做公費旅遊的林洛寧,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本以爲是吃吃喝喝山山水水的活計,現在倒是變成了戰戰兢兢慌慌張張的活計了,能不害怕嗎?想她當年修仙當別人老祖的時候——
……咦?她什麼時候修過仙當別人老祖過了?她不是在凡間遇到了機緣苦哈哈地考上了天庭公務員才逃脫了生死輪迴的嗎,奇怪。
林洛寧感覺自己的記憶也是奇奇怪怪的,讓人費腦筋,想到明天要早起,索性什麼記憶密碼箱都拋開了,洗漱完畢後合衣躺在牀上準備睡覺了。
通訊法器雲朵君像個軟軟的棉花糖,將自己變成又大又薄的屏障,像蚊帳般護着林洛寧一夜好眠。
這一夜有很多人未睡去,但這些已經不關林洛寧的事情了,對於林公務員來說,早起的噩夢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