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毛毛吆喝那聲生產隊上一半人聽見了,早先聽鬱家人說過, 說鬱夏這年暑假要回來, 沒想到就趕今天了。
恢復高考之後到今年已經是第三屆, 今年分數還沒出來, 不過前頭兩屆大隊上就只得鬱夏這麼一個正經大學生, 其他還錄了幾個都是大專中專。
乍一聽說大學生回來了, 鄉親們能不驚喜?能和鬱家沾上親的就不說了,都趕着去瞧熱鬧。而那些攀不上親的也想看看鬱夏上京市一年變了多少, 看着是不是像城裡人一樣?想聽她說說祖國首都是咋個風貌,看她買了些啥回來。
高家院子裡頭, 陳素芳本來在和高紅紅說話,聽到鬱毛毛那一嗓子,她拍拍屁股就站起來, 利索的竄進屋去——
“猛子婆娘?猛子婆娘你在屋裡不?趕緊收拾收拾跟我走, 你妹回來了!”
她邊嚷嚷邊往高猛那屋去,推開半掩的房門一看, 鬱春就坐在牀邊, 看着像沒睡醒的樣子, 頭上亂糟糟的。
要是平時, 陳素芳可能還要念叨一句, 這大白天的咋就睡上了, 這會兒她實在顧不上,就催促說:“快!你快收拾收拾!把頭髮紮好,衣裳穿規整了。”
鬱春睡到一半讓人吵醒, 心裡能痛快?她皺了皺眉,問:“我剛沒聽清楚,咋回事啊媽?你喊我上哪兒去?”
“你妹啊!鬱夏她回家來了!”
“是不是我媽喊我晚上回去吃飯?這才幾點?着什麼急?”
要不是看她衣衫不整,陳素芳都恨不得拖着人往外走,生產隊上好多人都去看熱鬧了,偏她這個親姐姐不着急。要陳素芳說,整個老鬱家最要慎重對待的就是鬱夏,鬱夏前程好,同她處好關係總不吃虧!再說這鬱夏常年都在外頭讀書,就放假回來待幾天,攀交情處關係趕早不趕晚,平常不經營着,有啥事再去求人能管用?
鬱春嫁過來都有三個月,陳素芳大概也看明白她是個什麼人了,和她擺開來講道理沒用,這麼一琢磨,她就安排說:“反正你趕緊的,快收拾收拾別耽擱了。”
陳素芳說完就往外走,邊走邊唸叨:“我去竈間看看,虧我還記得親家說過你妹放假要回來,前頭奎子下了一網弄起來幾條大鰱魚,我把那兩條賣相最好的留下來養水缸裡了,就等鬱夏回來提着上你家去。”
她邊往竈間去,還招呼高紅紅提水桶來,準備撈魚。
鬱春這時清醒些了,可她還是不明白婆婆在急啥,她上輩子也讀過大學,放假回家哪有這麼大陣仗?雖說當年的事情絕大多數鬱春都記不得了,不過她確定沒有全生產隊都趕着去歡迎她回家這種事。
不就是放假回個家嗎?
勞師動衆什麼啊!
心裡不以爲然,她動作還是不慢,就像陳素芳逐漸在瞭解鬱春那樣,鬱春也多少摸清了婆家的情況。這個家裡公公和大伯子就是兩頭傻驢,她男人高猛還沒來得及脫胎換骨,目前在混日子,家中上上下下都是婆婆陳素芳說了算,錢也捏在她手裡,她交代的事你就得照辦。
因爲是去見鬱夏,鬱春不想讓她比下去,跟着就從衣櫃裡翻出一條碎花裙,桃心領的,無袖,擺長至膝蓋。換好之後她給紮了個低馬尾,穿上塑料涼鞋就準備出去,出去之前還照了照鏡子,哪兒都好,就是這年頭沒防曬霜,出門也不興打傘,一到夏天就得曬黑,還有就是脖子這塊兒,沒件首飾光溜溜的。
鬱春想着等以後有錢了,金銀玉飾先整兩套,還有什麼翡翠鑽石她每天換着帶一個月不重樣……
又想到高猛如今這樣,不知道當初鬱夏是咋哄他出去闖蕩的,他根本就是油鹽不進嘛!每次你說個啥他都能反駁得頭頭是道,總有辦法讓你相信你這隻能賠本掙不了錢,鬱春看他很發財的能耐,這腦子多靈光,可他偏偏就是和錢過不去,咋說都不行!
想到這裡,鬱春就想嘆氣,還在琢磨咋才能把他整服帖了,就聽見婆婆催促的聲音:“猛子婆娘你好了沒?就等你了!”
鬱春只得將這事暫時拋腦後去,應說:“來了來了。”
陳素芳提着水桶走在前頭,那水桶裡裝着兩條活蹦亂跳的大鰱魚,她身後不止跟了鬱春還有在家裡等成績的高紅紅,至於高奎婆娘人出去了,不在家。
三人到的時候,鬱家院子裡頭已經擺出好幾條長凳,上點年紀的坐着,年輕人三兩個一起站着,老太太早先就想到可能會有這種事,事先買了花生瓜子糖,這會兒都搬出來了,至於鬱夏,她讓喬越提着裝禮物的袋子,一樣一樣取出來給家裡人看。
給二老置了一套行頭,是夏天穿着輕薄透氣的綢衣綢褲外帶兩雙涼皮鞋。老太太拿到手就說了好幾個哎喲喂,這貼在皮膚上真滑,穿着得多舒服?
還有那鞋……
冬天的毛皮鞋在開春以後就脫掉了,老太太如今穿着一雙黑色面料的布鞋,老爺子整個夏天都是穿草鞋,這涼皮鞋啊,縣城裡頭穿的人都不多,誰也沒想過能上自己的腳!
大伯孃在旁邊吞了吞唾沫:“媽,別幹看着,您穿上腳試試!”
老太太是恨不得立刻穿上腳,可院子裡這麼多人,都盯着她的動作,夏夏她對象也在旁邊看着,這多不好意思。老太太正想瞪大兒媳婦一眼,咋關鍵時刻也沒眼力勁兒了?就這時,她看到走過來的陳素芳三人,就把鞋子往大兒媳婦手裡一塞,衝那頭打招呼去了。
“高家的,你咋過來了?這提的啥呀?”
陳素芳把水桶往前提了提,讓老太太瞧見裡頭兩條大鰱魚,笑道:“這不是聽說你家二妹回來了?我給送兩條魚來,給你家添個菜!”
“這麼大兩條,留着自家吃多好?”
“我家打魚的,吃的魚還少了?這提都提來了,您就收下。”陳素芳說着就把水桶往背陰的屋檐下放,放下以後才衝鬱夏打招呼說,“二妹真是越長越好看了,這麼瞧着比縣裡那些姑娘還好看!”
鬱夏輩分低,先前輪不到她插嘴,這會兒陳素芳看過來,她趕緊放了個凳子:“嬸兒您站着幹啥,快坐下說!”
說着又使喚喬越說:“阿越你別站着,給抓點瓜子花生過去,哎,我記得咱不是買了山楂球阿膠棗什麼的,拆開來給鄉親們嚐嚐。北邊就棗子、山楂、柿子、杏兒這些最多,糕餅點心都離不開這幾樣,我看密封好放得住的就稱了一些。”
喬越先前就跟個樁子似的擱那兒杵着,正不知道幹啥,聽鬱夏使喚起來才趕緊拿上個土碗往裡裝吃的,裝好往陳素芳手裡遞。
陳素芳剛纔就注意到了,鬱夏旁邊那男同志臉生,還沒尋着機會問,就聽鬱夏喊他。陳素芳接過遞來的零嘴兒,沒趕着吃,她就盯着喬越看,看了好幾眼才笑眯眯問:“這誰啊?”
坐在旁邊條凳上的鬱媽回說:“親家母,這是夏夏在外頭處的對象,你管他叫小越就行。”
鬱媽還衝站在旁邊的鬱春招招手:“大妹你過來,你們姐妹有一年沒見了,過來說說話。”
鬱春這心裡翻騰得厲害,她從看到鬱夏第一眼就不順氣,先前婆婆還誇她懂事,知道穿得體體面面的出來……這會兒同鬱夏一筆,還有啥體面?鬱夏穿了個挺寬鬆的白襯衣,袖子挽到胳膊肘,下襬鬆鬆的扎進牛仔褲裡,這牛仔褲看着也是最普通不過的款式,穿她身上雙腿就是又細又直,看着修長修長的!再配上那雙回力鞋,看着哪裡都不出格,就是一股洋味兒,時髦得很。
最氣人的是,她兩輩子都這樣,皮膚就跟曬不黑一樣,考出去之前幫家裡忙進忙出做這做那也是白白淨淨的,看自個兒……冬天好不容易白回去一點,一入夏又曬黑了。
都說姑娘家還是穿裙子好看,穿裙子顯女人味兒,她還特地換了身新嶄嶄得裙子出來,鬧了半天就跟小丑似的,折騰半天就是個笑話。
偏鬱媽拉着她的手笑得跟啥似的,還衝坐在旁邊的陳素芳說:“你們高家的飯就是養人,你看大妹嫁過去還沒幾個月,一天比一天好看了!”
鬱春完全沒有被誇的自得,她感覺臉上燒得慌,咬牙說:“媽你說啥呢?二妹這樣才叫好看!”
陳素芳嘴皮子多利索,跟着就一陣點頭:“猛子婆娘說的是,鬱夏那才叫好看!我進縣裡那麼多回,還沒見過比她模樣更周正的!”
誇她好看假,明裡說她不如鬱夏那不是更扎心?
鬱春氣得胸悶,她正想說咱換個話題行不行,一擡頭就看見二妹害羞的樣子,她掩着半張臉笑道:“嬸兒你誇我一句我這心裡就飄飄然,再誇幾句能飛上天了。”
只是鬱夏一臉嬌羞就算了,她那個對象還在旁邊真情實感的說:“這不都是實話嗎?夏夏你就是好看!我在京市也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
鬱夏反手擰他來着,鬱春胸口悶得慌,感覺一口氣就要提不上來,憋都快憋死她了。
她都這樣了,鬱夏還不放過她,還點她的名給她道喜,說什麼沒想到這麼快結婚,本來還以爲能趕上吃結婚酒的:“姐啊,前頭我給家裡寫信就說過,還是想當面同你道一句,祝你和姐夫生活幸福。”
看鬱夏這麼真情實感給她姐道喜,陳素芳臉都笑爛了。
心裡別提多高興,還說沒趕上吃結婚酒不要緊,這回放假得待些時候吧?一家人有的是機會同桌吃飯。
“那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您就留下吃飯唄,紅紅你跑一趟行不?告訴我叔他們,忙完了都過來。”
高紅紅剛吃了兩顆蜜棗,嘴裡甜着呢,聽到鬱夏叫她就響響亮亮應了一聲:“好勒,小夏姐你等會兒,我這就去告訴我爸一聲。”
陳素芳心裡高興得很,還假意拍了閨女一下:“讓你去你就去,你倒是臉皮挺厚的……”
鄉親們還跟着起鬨,逗鬱夏說就只留老高家吃飯,不招待大家夥兒整一頓?
鬱媽剛纔緩過來,又尷尬上了,還不知道該咋應,鬱夏就響響亮亮回說:“今兒個沒準備,回頭我家開幾桌席,正正經經請大家吃一頓!大牛叔您可得來,好生喝他兩杯!”
老太太也是這個話:“咱們先把秋收忙完,忙完開席,吃它個痛快。”
本來坐着嗑瓜子看熱鬧的鄉親們這下高興了,鄉下地頭就愛湊熱鬧,誰家過壽啊辦喜事啊,只要開席請到一準去,有錢的包它一兩塊錢,沒錢的拿包白糖或者從地裡砍兩顆菜,也就是個意思。
頭兩個月老高家的結婚酒辦得就不錯,這回鬱夏回來,以鬱老太太疼她的程度,席面一準差不了。
“那行,那就說定了!咱就等着吃你家的席!”
“鬱夏她對象你也別急着回去,到時候我們喝兩杯!”
……
鬱春感覺自己是恍惚的,周圍好像有五百隻鴨子,嘎嘎的吵個不停。她胸口很悶,好像壓着塊巨石,她感覺自己就是個笑話,處心積慮同高猛結了婚,結果事情並沒有朝着她預期的方向去,她還被困在鄉下地頭,她妹失了能發財的丈夫,卻一躍去了京市,在學校叱吒風雲不說還找回個穿着光鮮體面一看出身就不賴的男朋友。
“二妹你咋不介紹介紹,你對象他哪兒的人?多大?做啥的?家裡是怎麼個情況?”
鬱夏感覺喬越站在旁邊就跟個圍觀羣衆似的,趕緊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小聲說:“聽見沒?我姐想知道你是咋個情況?你自個兒說說。”
鬱媽趕緊伸手去拉鬱夏:“這個回頭關上門慢慢說唄,二妹你還買了啥快拿出來看看?”
這頭鬱春還說呢:“媽你緊張個啥?我妹還沒結婚呢?你就心疼起女婿來了?怕我爲難他?”
鬱夏在鬱媽手背上拍了拍:“我姐說的是,媽你就別爭了,喬越他是怎麼個條件總歸要說出來給大家知道的。我買的東西啊,咱們待會兒再看,先讓他給你們彙報彙報。”
鬱媽其實就是自卑,心裡自卑聽啥都尷尬,就希望關鍵問題一個別談,吃吃花生吃吃糖,吃完散了問高家借個自行車送鬱夏他對象去縣裡招待所住,再把鬱夏拽一邊說說話,問她咋回事,這事給辦的。
要帶男朋友回來早說啊,看他對象這樣條件就不差,早知道能買的買能借的借,把這個家裡裡外外換上一遍,至少別跟現在這樣沒法見人。
鬱夏沒敢在信裡寫喬越的事主要就是顧忌她媽,早知道鬱媽愛胡思亂想,生怕說得早了她要麼擔心閨女讓壞人騙了要麼搞出大動靜來。
家裡是啥樣就是啥樣,總不能因爲喬越要來下血本買這買那甚至重新起個房子吧?
鬱夏扶着鬱媽讓她坐回去,接着給喬越使個眼色,讓他說。
喬越記得鬱夏在火車上說,他全家都喜歡實在的小夥兒,他就沒給潤色,實實在在把自己以及家裡的情況講了一遍。說他爺是總工程師級別,他和他爸都是工程師,只是專業不同,他是搞計算機研究的。
還給解釋了一下,這個計算機主要是服務於其他科研項目,它能海量存儲海量運算,就像農民手裡的鋤頭,是個必須的工具。這玩意兒越先進,就越方便其他科研項目的進行。總之不管是發射火箭發射衛星都需要計算機推演運算,而他做的事就是給計算機升級,給它更新換代,讓它功能更齊全更完備更強大……
業務範圍真的很難總結,爲了讓鬱夏家裡人聽得懂,喬越也盡力了。
哪怕他盡力了,大家夥兒也就跟聽天書似的,鬱爸聽半天就憋出一句:“所以你就是改良鋤頭的?”
“……”
喬越覺得,計算機他可能說不明白了,還是說說工資水平和待遇問題好了。
這時候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喬越身上,喬越緊張得很,可他就那樣,越緊張,看起來反而鎮定。他跟着告訴鬱爸,因爲最近一年完成了兩個重要項目,工資以及生活補助都漲了一些,一個月能有三百來塊錢,每年還能領幾筆獎金這樣,獎金不是固定的,不大好計算。
他說到三百的時候,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有好幾個差點從長凳上滑下去。
啥?
他說三百?還是一個月三百?
縣裡的幹部都沒這麼多錢吧?更別提廠裡上班的,一年能掙這麼多也就不錯了!
就有人在心裡嘀咕說:不是吹牛吧?
可想想人家這體體面面的模樣,人家是京市來的,是首都人!陪鬱夏回來買了這麼多東西,這些蜜棗啊啥的拆來給大家吃他眼也不眨,根本不帶心疼的,是真有錢啊。
這老鬱家咋就那麼好命呢?不大像話的大閨女嫁去生產隊上最富裕的高家!小的更了不得,在大城市讀書,還找了個條件這麼好的對象!人家肯陪她回家來見鬱學農夫妻,那就不是玩玩的。
因爲喬越的條件太好,好到超出大家夥兒想象了,他們連誇都不知道該咋誇,就感覺說啥都顯得貧乏。
倒是鬱春,從喬越介紹自己說是計算機工程師,她臉色就很勉強,之後越來越勉強,差點就繃不住了,還要假笑着做關心模樣,問說:“他這麼好的條件咋跟二妹你處上對象了?你倆怎麼認識的?他家裡知道你不?知道咱家啥條件?能同意?”
鬱媽都快呼吸不上來,她想的也是這個。本來這不該當面問的,條件相差太多,明着問出來多難看,但大妹已經說出來了,她就扭頭看向鬱夏,想聽她咋說。
說到這個鬱夏就想笑,她握住喬越的手,晃了晃說:“我倆能處上對象還是他媽撮合的,這事說來也好笑。”
喬越也跟着想起自己當初犯過的傻,他捏了捏鬱夏的手,說:“剛纔只說了我爺和我爸,忘記告訴您,夏夏不是在京醫大上學?我奶是他們學校藥學院的院長,我媽是教她生理學的教授。她倆同夏夏相處之後就很喜歡,這才製造了個機會介紹我倆認識的。頭年十月份夏夏就上我家吃過飯了,除夕也是跟我們過的。”
老太太原先還有點忐忑,聽喬越這麼說,她就高興了:“夏夏你說,是不是這樣?”
鬱夏點頭。
老太太就嗔她一眼:“你這閨女咋不早說?這麼好的事你咋憋得住不給家裡講呢?”
鬱夏鬆開喬越的手,走到老太太身邊,挽着她胳膊撒嬌說:“奶,您想想看,咱生產隊上連個電話都沒裝,我要是寫信說,萬一沒寫清楚,家裡得多擔心?我前頭想着處處看,等我倆關係穩定點,直接帶他回家來,人就在這,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狡猾是老實一下給您看個明明白白,少點麻煩不是?”
鬱夏說一句老太太就跟着點頭,直到她說道什麼狡猾老實的,這才捱了一眼瞪。
“看小越這樣,多踏實多本分,咋還能和狡猾扯上關係?叫你胡說!”
看老太太還爭上他了,鬱夏就衝喬越眨了眨眼,看樣子,他指定沒問題,過關了!
喬越也高興,說他家裡真的特別喜歡鬱夏,知道他要上S市來,他爺把珍藏的好茶好酒都拿出來了,還有那些保健品,都是她奶親自給挑的,就希望你能給孫子加點分。
她大伯孃前頭沒尋到插嘴的機會,就撿着味道好的吃了一氣,這會兒一擺手說:“還加分呢?這都滿分了。”
鄉親們纔是暈陶陶的,不敢相信自己剛纔聽到些啥。
鬱夏這對象比他們生產隊那些知青還能耐太多了,出自京市的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全家都是吃皇糧的不說,並且還不是普通吃皇糧的!出身這麼好,他全家還非常喜歡鬱夏?樂意他倆湊一塊兒?
咋回事呢?
他們想把閨女嫁進城去就那麼難,輪到鬱夏啥事兒都那麼容易!
鄉親們還只是羨慕,羨慕老鬱家真是時來運轉一飛沖天了。鬱春在聽過這一席話後就連笑都笑不出來,他就感覺老天爺不開眼,自己重生過來佔盡先機,咋還是樣樣比不過她鬱夏?
上輩子自己上大學,鬱夏嫁給鄉間混混,結果沒幾年鄉間混混就當上大老闆,心肝寶貝似的捧着鬱夏。
這輩子她讓鬱夏去讀書,搶了這個能發財的混混,結果呢,混混還沒混出個人樣,鬱夏她又交好運了,找了個計算機工程師做男朋友,男朋友家裡連人帶狗都喜歡她,把她個鄉下土妞當菩薩供着。
憑啥啊?
憑什麼!
鬱春委屈得想哭,她忍住了,不想給人看笑話。她讓自己儘量不去想鬱夏如今多好,不去看她一臉幸福的樣子,鬱春正想借口不舒服,準備回去躺躺,她婆婆陳素芳就開口了。
“還是二妹有本事,人聰明,眼光也好,比你姐可強多了。哎,對了,你準備在家待幾天?”
“我想多陪陪爺奶爸媽,準備待個把月。”
“那你對象呢?”
被問到這個,鬱夏也看向喬越:“阿越你說!”
喬越就說他們每個項目做完其實都能休息幾天,他從前沒休過,這回特地請了長假來陪鬱夏:“前頭知青下鄉我就沒趕上,有這個機會也想看看農村這片天地。”
隊長聽完就豎起大拇指,小夥子覺悟挺高!
而陳素芳也滿意了,笑道:“那敢情好,你看我家這幾個全是糊塗蛋,你倆多待幾天,也教教他們。”
鬱夏想起來,問:“紅紅是今年高考吧?考得咋樣?”
高紅紅前頭回去給她爸傳話,這會兒跟她嫂子一塊兒過來的,正在嗑瓜子呢,聽鬱夏問起趕緊回說:“我心裡沒底,好像還行,又好像不行。”
鬱夏鼓勵她說彆着急,凡事等成績下來再說。
又問起鬱春:“姐你呢?在忙啥呢?”
“你問我忙啥?”鬱春撇了撇嘴說,“我倒是想忙活,你姐夫他不配合啊!正好,二妹你人聰明,嘴皮子又利索,不然你幫我勸勸,讓你姐夫跟我做買賣去。我說這都改革開放了,現在國家鼓勵做生意,做啥不賺錢?他就是不聽,我說啥他就是一瓢冷水澆上來,除了不行還是不行。”
問你忙啥也就是句禮節性的關心,打死鬱夏都想不到,她姐還能跌破下限,直接把他們夫妻的問題拋檯面上來說,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饒是陳素芳油滑,都尷尬了一下。
鬱春說完沒聽見動靜,還點名問呢:“二妹你給我參謀參謀,你說我支個攤子去城裡做小買賣咋樣?”
早先呢,鬱毛毛一直在快樂的吃東西,他知道這會兒不是和阿姐說話的時間,就一個人縮在角角里邊看熱鬧邊吃,吃的正高興,感覺氣氛變了……
大姐那模樣就跟個鬥雞似的,二姐嘛,先楞了一下,然後笑道:“我也不是什麼都能說得準,再說我都不知道你是打算做什麼買賣。”
“做吃食買賣?”
“不敢說能不能掙錢,左右要是我,我一定不做這個。”
“……”鬱春都要笑死了,“你是京醫大的高材生,還處了個條件那麼好的對象,是不用做這個。”
鬱媽都聽出火/藥味兒了,想去拉鬱春。
老太太更是眉心都擰起來,準備讓鬱春滾蛋,這時候誰也沒料到,喬越開口了:“夏夏的意思是小縣城裡做不好吃食生意,誰家條件都不過馬馬虎虎,哪怕有個新鮮玩意兒最多嘗一口,誰能天天吃?拿京市來說,今年開出來的飯館不少,生意大多冷清得可以,有客上門的全是恢復營業的老店。哪怕是這些老店,遇上的麻煩事也不少,眼紅嫉妒的三不五時去挑事,吃完東西往地上一躺哎喲肚子疼,再不然吵着說碗裡有蒼蠅東西不乾淨……只要鬧起來就有人信,一傳十十傳百口碑就壞了,哪怕都看出他是胡攪蠻纏,你生意也做不了。”
說到這兒,他還特地看了鬱春一眼:“在我看來,衆多買賣之中,吃這一口最辛苦最難做,現在開店的很多是手裡握着祖傳秘方,捨不得丟,又不會做其他行當,啥都不佔憑自信入行的沒聽說過。”
喬越看鬱春那眼神挺平淡的,好像是在看路人,又好像是在看路邊的東西……鬱春就感覺自己被奚落了。
她是重生的,堅信在吃貨國度最好賺的就是吃這一口,誰讓老百姓有點錢之後第一顧的就是這張嘴呢!
因爲對這點深信不疑,她喬越說完就頂了回去:“新中國了,講法律講道理的,誰敢鬧事我報警抓她。”
要不是看她對鬱夏咄咄相逼,喬越根本懶得插嘴,他難得說這麼大段的話,好心還成了驢肝肺。
看鬱春見誰咬誰鬱夏脾氣也上來了,她看了喬越一眼,轉頭回說:“既然姐你都下定決心了,那就回去同姐夫商量着辦唄,同我倆說這個幹啥?”
陳素芳讓這個倒黴媳婦氣個半死:“什麼下定決心啊?這生意我第一個就不同意。咱家誰會做稀罕吃食?一日三餐整得跟豬食似的,這還推出去賣錢?二妹你別聽你姐瞎說,你接着講,你出去一年多,見的世面大了,你看看我家這情況能做啥?”
鬱夏當真琢磨了琢磨:“那我隨便說說,嬸子你隨便聽聽。”
陳素芳耳朵都豎起來了:“好嘞,你說!”
“我記得老叔和奎子哥都很識水性,嬸兒你家還打了條小船,你家下網打魚有些年生了吧?如今新政策下來,跟着土地就下放到戶,其實呢踏踏實實種地就餓不着,您要是想做點啥,可以承包個池塘或者往那河上劃一片,養魚啊。這個活換個人來可能做不了,你家老同魚打交道,挺合適的。”
陳素芳還沒咋聽明白,就問他這個有啥門道,鬱夏就說了說,大概是說不用擔心打上魚來賣不掉,你池塘裡養着魚,可以出去聯繫生意,那些招待所啊飯店啊你和他說好穩定供應,定好數目,到時候直接給送去就行,這麼走一部分,還有專門在菜市場賣魚的魚販子,知道你家養魚也會來找你談生意,走批發比下網碰運氣走零售賺得多。
鬱夏看陳素芳聽得老認真,還真是一臉憧憬和嚮往,就當衆打了個預防針——
“不過嬸兒,我就是這麼一說,養魚要技術的,假使你真想做得上書店去買兩本養殖這類的書籍來看一看,多大的塘子能養多少都是有數的,就像您往桶裡養魚一樣,養一條活蹦亂跳的,擠了它容易死。該養多少,該喂些什麼,怎麼才能讓它長得肥,這裡頭都有門道。弄好了鐵定能賺,弄不好就得虧本。”
陳素芳心裡門清,能不知道做生意有賺就有賠?她倒是沒草率決定,就是手裡攢了點錢,是想讓錢生錢。
左右已經把重點記下來了,她準備讓高紅紅去縣裡的書店找找有沒有這樣的書,要是沒有,回頭有機會去市裡看看。
划船去下網真的辛苦,也是個碰運氣的活,要是鬱夏說的辦得成,她家真要過上好日子了。
這纔是有譜的買賣!不比賣吃的強?
家裡多年打魚的,別的真不會,就只會伺候魚!
……
鬱春結結實實愣住了,她盯着妹子看了好一會兒,咋的她沒嫁給高猛,這高家還是和魚死磕上了?
是,搞養殖,養雞養鴨養魚還有承包山林種果樹啥的都是農村的致富之選,可這多累,多費勁,還要承擔可能養死的風險!你說賣吃的要手藝,這個就不要技術?
鬱春真的不希望婆家做這個,養魚一茬就是半年一年的,多久才能夠本?萬一他們幹上癮了就安心困在鄉下不想做別的咋辦?鬱春想進城,她不想和一大家子呆一塊兒,她就想和高猛兩個去過好日子!
看婆婆當真把二妹說的放心上了,鬱春心裡氣啊。
要早知道提都不該提,都說她口才好,讓她幫忙勸勸這頑固不化的一家子,誰知道她站那頭的,非但沒做好事還幫倒忙。
鬱春恨不得反手給自己倆大耳刮子。
早該想到這鬱夏就是個靠不住的!只會壞事!
作者有話要說: 鬱春:我想賣吃的。
高家全體:你做夢。
*
鬱夏:你家打魚的,學學技術養魚挺好,腳踏實地勤勞致富。
陳女士:有道理。
高奎:有道理。
高紅紅:有道理。
高猛:……你們高興就好我沒意見。
鬱春: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