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四少是閒得無聊,他還看了表, 然後抱着胳膊靠在角落裡看鬱夏怎麼攬生意。
這會兒進來的是糧商王得富的妻女, 王得富膽大, 亂世發家, 王家有錢, 且特愛彰顯自己有錢。這一家子打扮從來都很隆重, 出個門就恨不得把值錢的全往身上套,生怕落下什麼讓人小看了。
王太太捨得花錢, 化妝品也買,看她今兒個一進門就往洋裝那頭去, 東家四少猜想兩人是來置辦舞會行頭。
這幾年,洋裝在榮省大流行,有點錢的都會置辦一兩身, 好像穿上你就時髦了, 就走到了時代的最前頭……東家四少也喜歡西洋來的許多東西,比如像懷錶留聲機都好, 他對洋裝就沒多大興趣。
洋裝是外來貨, 本地裁縫做不來, 太太小姐們有門路的託人從外邊帶, 沒門路的都是到百貨公司買。百貨公司上的就是那些貨, 一開舞會就發現, 哪怕不撞衫一個個打扮也差不多,半數以上就跟行走的奶油蛋糕一樣,看多了膩, 真沒胃口。
總約出去吃喝玩樂的幾位少爺也說,早幾年還有點新鮮,這會兒看着還不如旗袍有趣,那旗袍開一開叉收一收腰,顯出身段來才叫漂亮,城裡幾個老裁縫手藝都不錯,隨便提出一件做工就比大流行的洋裝精細多了,看着高檔。
這說法東家四少認同,不過西洋打扮盛行他也高興,誰讓家裡開着百貨公司,主要就靠這些愛臉面愛趕時髦的太太掙錢。
像王家這對母女,有點品位的都笑話他們,東家四少看她們就挺親切,這是財神爺上門了。
永福百貨那幾個售貨員看到她們二位也是眼前一亮,都堆滿笑招呼起來,誇王太太又貴氣不少,誇王小姐既漂亮又時髦,負責賣洋裝的就開始攬客了,說這兩天才到了新款,問王小姐要不要看看。
所有人都很熱情,搶着把財神爺往自個兒這頭拉,偏鬱夏只是笑臉迎客,她賊穩得住,一點兒不顯得殷勤。
興許是聽膩了沒點花樣的尷尬吹捧,王小姐看她那笑臉反倒覺得比誰都真誠,王太太都要往賣洋裝那頭去了,王小姐邁開步子就往鬱夏這頭來。
她好像是在瀏覽櫃檯裡一盒盒的化妝品,其實有意無意打量着鬱夏,看夠了抖開手裡的羽毛扇招了招:“你很漂亮,是新來的?”
看熱鬧的東家四少感覺夢迴百樂門,這話聽着活生生就是客人在挑新來的舞女。
鬱夏也看出這兩位大概是什麼來頭,她回憶了一下上輩子作爲暴發戶家小姐的處境,大概就明白這位王小姐平常在經歷什麼。她當初不在乎,王小姐明顯在乎,在乎的話,那應該挺不好受的,只要太太小姐們扎堆,你就是被議論被笑話的那個,尤其她們母女穿搭品位真的糟糕。
王小姐皮膚白,有點豐腴的體型,五官長得也不差,就是平一些,看起來差點兒味道,收拾收拾也能是美人兒一個。她偏偏給自己配了身看起來就很複雜的鵝黃洋裝,顯胖顯矮不說,脖子上掛了一串滾圓的珍珠項鍊,耳環首飾樣樣都很搶戲,身上這些飾品分不出個主次,只有一個共同點叫貴重……
鬱夏不由得想起後世的紅毯災難,王小姐這身比那還可怕,完全就是反面教學的經典案例。
在心裡做了個結語,她臉上看不出什麼,笑吟吟說:“您更漂亮,只是可能出門太趕,妝容略有瑕疵,反倒拖累了這麼得天獨厚的長相。”
別說王小姐,王太太都來了興趣,作爲永福和康平兩大百貨公司的大客戶,她不管哪天過來別人從來只有捧,這說法很新鮮。這售貨員看起來就是特別真誠,聽她這麼說非但不覺得厭煩,反而隱隱觸動了王太太的內心。她也覺得好像是有哪裡不對,自家女兒明明是天仙兒一樣的長相,怎麼穿上這些好看的衣服反倒不對味了。
“你說說,嬌嬌她是怎麼個得天獨厚的長相?”
“王小姐生得水嫩,又白,五官處處精細,很具有可塑性。”
“什麼叫可塑性?”
“就是畫什麼像什麼,怎樣都好看,太太您要是不趕時間,我可以示範給您看看。”
財神爺真讓她勾出興趣,就看向穿着洋裝的女兒,王小姐也同意,鬱夏先教她怎麼卸妝纔不傷臉,給卸乾淨之後,就開始搭配着櫃檯裡現有這些化妝品給她重新上妝,一邊上妝還不忘記教她平常怎麼保養,不動聲色就賣出了一大波安利。
王小姐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變化,她只能感覺到鬱夏的動作很溫和,一點兒不讓人難受。倒是王太太,她看女兒還是那個女兒,就是眼睛更大更明亮,臉頰粉撲撲的,嘴脣也水潤得很,看起來就是特別自然,隔遠點都感覺不出這是化過妝,沒文化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誇,反正就是漂亮。
鬱夏說什麼她都想點頭說對。
以前教她們化妝的就是不靠譜,女兒多漂亮一張臉全讓人埋沒了,難怪到現在還沒說好親,自家看得上的都嫌棄嬌嬌,就是被早先那個難看的妝給坑了。
瞧出王太太心裡滿意,鬱夏還說:“有些人化妝是爲了揚長避短,王小姐本來就很漂亮,您看我其實都沒用許多力氣,只是給上了個日常的妝容,提下氣色,本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
王小姐心裡特別期待,聽了這話就往旁邊看去,看見她媽不住點頭,一臉認同,問說:“真有那麼好看?”
王太太又點頭:“特別漂亮。”
雖然她媽平常就很浮誇,不管女兒折騰成什麼樣她都覺得好看,今天還是不同,王小姐能感覺出她媽眼中的驚歎,當真是被鎮住那種。她都快坐不住了,就想翻出鏡子來照一照,這時聽見鬱夏笑着說:“彆着急,還差一點,馬上就完成了。”說着她手上動作不停,飛快的收尾,然後將化妝品櫃檯配的鏡子取過來,放到王小姐面前。
在後世,化妝已經成爲一門藝術,遇上水平高的,大媽臉也能畫成二八少女。民國這會兒化妝品種類不夠多,搭配着也能出來效果,王小姐皮膚白底子好是關鍵,這個妝容和後世興許不能比,要是和她來的時候相比,衝擊力就太大了。
她早先就是個沒什麼品位的暴發戶,這會兒變成了長得挺美的暴發戶。
王小姐對着鏡子都跟做夢一樣,還問說:“這真是我?”問完就笑起來,她對着鏡子看了好一會兒,纔想起問鬱夏都用了些什麼,鬱夏就拿試用裝來在手上給她演示,說什麼美白什麼保溼什麼提色口紅應該怎麼塗……她把櫃檯裡上檔次的貨全給推銷了一遍,還不像之前賣化妝品的只會說我們這個賣得好,誰誰誰用,選它一定錯不了。
聽到之前那種介紹,你心裡總歸有點猶豫,詞兒從鬱夏嘴裡過一遍,王小姐看了每一種都喜歡,轉身就對她媽撒嬌去了。
王太太本來就是帶女兒出來花錢的,聽鬱夏說這個好,那就買!那個好,那個也買!讓她把剛纔用的都包起來,鬱夏不太知道價錢,就看了角落裡一臉懵逼的東家四少一眼,東家四少趕緊使了人給算錢去。
妝畫得太漂亮,這身胡亂搭配的行頭就配她不上,王小姐自己都感覺出來了,買的時候覺得這身洋裝挺好看,出來一趟就怎麼看怎麼不對味兒。
鬱夏本來就會看人臉色,她適時多了句嘴,說這個髮型和妝容可能不太搭,還說這會兒就可以給她換一個。王小姐在心裡已經相信了這個人,因爲相信,她配合度就很高,前後沒用多少時間,她又換了個優雅別緻的公主頭。
髮型和妝容本來就同樣重要,這兩樣組合起來,一加一就大於二了。角落裡的東家四少本來以爲她是爲了發展客人在做白工討好人家,他錯了……錯得離譜。
接下來的時間裡,鬱夏將王小姐身上不合適的穿搭全撤了下來,她在永福百貨幾個櫃檯轉了一圈,不過幾分鐘就新鮮配出一身,王小姐拿進試衣間換上,出來之後王太太看傻眼了。不止是王太太,包括東家四少在內所有人都傻眼了,這真的是糧商王家的暴發戶小姐?這品位,這氣質,活脫脫就跟貴族小姐似的,她都沒讀過什麼書,這麼一打扮就好像剛從西洋回來,時髦感由內而外自然散發。
王小姐從來不缺自信,放在以前那叫暴發戶女兒自我感覺良好,這麼一收拾,她昂首挺胸出來,品味氣質和樣貌一下就襯上了。王太太懵了半天,女兒還是那個女兒,怎麼來一趟永福就這麼好看了。配套的這些鬱夏拿出來時她不覺得特別美,要她說根本就不是這裡最出色的,等穿上身就感覺特別漂亮,怎麼看都好看,看着又顯白又高挑又漂亮又有氣質。
“這身全要了,嬌嬌你就穿着走,把換下來的給我包起來。”
王小姐臉上紅撲撲的,整個人就像泡在蜜罐裡,心裡甜死了。大家小姐們自我感覺都不錯,哪怕以前人家嘲笑她,她也沒覺得自己丑,可還是得說,她也沒想過自己還能這麼漂亮,比那些畫報上的明星還好看多了。
王太太表示早先在康平百貨買的洋裝穿上就沒這麼好看,鬱夏心說那身鵝黃洋裝是無辜的,它只是不適合王小姐而已。王太太又拿了幾個銀元出來,直接遞給鬱夏:“這是小費,我買過這麼多東西,就這回最合心意,以後還來找你,永福這邊要是到了什麼好貨也給我留着。”
鬱夏結果王太太的賞錢,笑道:“還不知道您下回過來能不能見着我。”
“怎麼?你就做今天?”
“不是,我是今天來應聘的,東家還沒決定要用我。”
王太太聽了這話就放心了,還安慰鬱夏說一定沒問題。說完她想起來,有問題不是更好?她可以直接把人請回王家去。王太太心念一動,就準備開個好價錢誘惑鬱夏,在角落裡看了個過癮的東家四少終於亮相了,先同王太太寒暄一把,又誇王小姐今天這樣打扮特別漂亮,然後才說他們永福百貨已經決定聘用鬱夏,每個月給二十塊,做得好另有紅封。
“我給翻一倍的工錢,你去我家做。”
一個月四十?別的售貨員都羨慕死了,在心裡嘀咕說這種好事怎麼就沒落到自己身上,鬱夏知道這價錢高,但還是婉拒了王太太。一來凡事要講個先後,二來她也不願意受某一家僱傭,在百貨公司上班比較自由。
以這邊的物價,哪怕不算紅封,二十塊錢她和小海也能過得很好了。
王太太有點失望,不過想到過來永福就能找到人,也行吧。
“以後還來給你捧場,也得像今天這樣服務才行。”
得了鬱夏的準話,糧商家的財神爺心滿意足走了,她讓候在外面的僕人將東西送回家,自個兒顯擺女兒去。
看人走遠,鬱夏等東家四少發話,東家四少豎了個大拇指:“厲害!真的厲害!少爺我還沒見過比你更能耐的售貨小姐!”
這麼說吧,王太太每次過來都會被忽悠着買回去一些挺貴但其實也就那樣的東西,可這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讓她從頭到腳買了一全套,她一點兒也不嫌貴還覺得自己賺大了高高興興給了錢。
她這一身,百貨公司能賺不少。
難怪鬱夏沒去男士專櫃賣臉,敢情是有大本事的人。
東家四少帶鬱夏去蓋手印籤契書,告訴她上午九點以前來,最好是帶上乾糧,中午簡單對付一下,這個季節下午六點能走,等到冬天天黑得早還能提前個把小時。鬱夏都記住了,東家四少又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鬱夏問他今天能回去了?
“現在你就可以回去,明天準時來上班。我就是好奇,我看你眼熟,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這會兒是在籤契書,邊上也沒其他人,鬱夏看東家少爺嘴雖然花,其實挺拿得住輕重,回說:“我以前在百樂門唱過歌。”
她輕描淡寫拋下一顆炸/彈,爆炸的餘威都把東家四少驚着了。得了這句話,再仔仔細細端詳她那張臉,還有這個優美的音色。
“你是……夜鶯?”
夜鶯從來不下臺,亮相只唱兩三首歌,每次還都畫着濃妝,這麼巨大的反差認不出也理所應當。加上她平時都是收拾好直接過去,在後臺打扮的次數特別少,百樂門裡見過她本來面貌的都不多。
東家四少真是沒想到,沒想到夜鶯本來是這個樣子,她換掉演出服洗去大濃妝是個標誌的美人,還是上檔次的值錢的那種美人,看着一點兒不庸俗。
但是,她以前那麼紅,在百樂門唱歌來錢多快,怎麼就想不開想來永福應聘?就這點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看他都把好奇擺在臉上了,鬱夏含笑問說:“想不明白怎麼回事?好奇我的選擇?”
東家四少點頭,他都準備煮上一杯咖啡來邊品邊聽,總覺得這背後有個精彩故事,結果呢,鬱夏不準備說了:“就拜託四少替我保守秘密,我一定好好工作爲永福賺錢。”
說完她準備走人,又聽東家四少問說:“我不往外說你就瞞得住?你以前那些同事偶爾也來買口紅香水,還有金主帶她們過來爲她們花錢。”
鬱夏也沒着急,從容的停下腳步,說:“這就不用您操心了,一來見過我這張臉的實在很少,真遇上能叫破也沒兩個;二來就算認出來了她們總不會對外點破我身份,告訴人家夜鶯在永福上班,那不是把客人往永福百貨趕,百樂門還做不做生意?”
鬱夏這輩子的長相比前頭還要出挑一些,這麼一打扮,夜鶯那些老朋友見了躲都來不及,誰不怕金主看了轉移興趣?哪怕真認出來了最多就在心裡嘲笑一聲落魄,又或者在買東西的時候找點小麻煩,頂多就是這樣了。
她真不嫌唱歌丟人,賣嗓子也是憑本事吃飯,鬱夏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反正能瞞着最好,至於爲什麼告訴東家四少,因爲這人有錢並且閒得慌,他來了興趣你不如直接說破,直接說破好奇心能折一半,總比吊着胃口強。
東家四少還逗她:“你說我要是出去宣傳一把,我們永福不是賺大了?”
鬱夏擡起頭看向給自己發工資的老闆,“我建議四少想想明白,女人的錢總歸比男人好賺。像今天過來的王太太,她不會是第一個從頭換到腳的,比起拿我從前的事蹟做文章,不如抓緊點弄個上臺面的試衣間出來。”
這正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情,東家四少想起王太太平常的高調做派,有她免費宣傳,明天后天肯定會有更多客人上門,他們是得做好迎客的準備,不能等人到了才手忙腳亂招呼不過來。
鬱夏已經走遠了,東家四少還活在夢裡,他想不明白這麼能耐的女人先前爲什麼要去百樂門唱歌,更想不明白她那麼□□唱得好好的爲什麼又不做了要改行……
不管理由是什麼,這女人真讓他大開眼界,你說她輕輕鬆鬆就能從男人兜裡騙到錢,這點誰都不會懷疑。偏偏買下一大堆東西的是兩個女人,她讓王小姐從頭到腳置辦了一身,給錢給得特別痛快還由衷感覺自己賺了。有這種本事,幹什麼不成?
百樂門還真是個養人的地方,看看夜鶯這嘴皮子,再看看她這個審美眼光和搭配,還有那雙化腐朽爲神奇的手。東家四少親眼見證了王小姐的蛻變,和剛進門時相比,根本是兩個人。
就來的時候那身鵝黃洋裝,他多看一眼都感覺要瞎,後來的樣子誰見了都得實心實意誇一句漂亮。
一個月給開二十塊錢的工資東家四少自己都嫌少了,沒說更多隻是怕其他人心裡太不平衡要鬧起來,想着夜鶯真能做得好,讓永福完全蓋過西邊的康平百貨,等發薪水的時候再給她加個紅封。東家少爺拿起剛纔簽名蓋手印的契書,看了看她簽下的名字,本名叫鬱夏,一筆字寫得不錯,婉約清麗,這女人果然是個有故事的。
不管她叫鬱夏還是夜鶯,也不管她以前在哪兒待,東家四少只覺得機會來了。
他被老頭子派來坐鎮榮省,榮省這邊永福百貨是新開的,還沒幾年,規模不是特別大,業績和廬省南省也不能比。別看四少吊兒郎當不太管事,其實私下動了不少腦筋,收效都不明顯,去年交回的報表就不太讓老頭子滿意,還批評他不如兩個哥哥。看鬱夏賣貨賣得這麼輕鬆,四少總算升起點希望。
他想賺錢,夜鶯想穩定拿工資並且過上清靜日子,雙方不衝突,完全可以互利互惠。
東家四少安排人去拾掇換衣間去了,又同原先負責賣化妝品的說,讓她明天去領帶皮帶手錶那邊,以後這個櫃檯由新來的鬱夏負責。
要是賣男士用品的被換過來賣化妝品,可能氣都氣死了,反過來卻是天大的好事情。
賣手錶這些容易接觸到富家子弟,你要是長得漂亮有很多機會飛上枝頭。倒是賣口紅香水粉餅之類……來光顧的不是這個太太就是那個小姐,這裡頭脾氣好的沒幾個,大多都矯情做□□找事麻煩得很。所有櫃檯裡面,這個最不好做,嘴皮子說幹了就賣出一盒雪花膏,想想都沒勁。
她今天也在旁邊見識到新來這個的本事了,真的厲害,行業內沒見過比她能耐的,看完全過程你就只能寫個服,要說跟着學,首先你得脾氣好說話中聽,還得有一手化妝技術並且要有不俗的品位和眼光,這樣你介紹什麼別人換上都好看,要賣出去就太簡單了。
原先這個賣化妝品的自認爲沒那能耐,她趕緊點頭應下來,心裡毫不留念。
讓同行崇拜敬仰的鬱夏在哪兒呢?
她去買了幾節筒骨,筒骨是剃乾淨的,沒吃頭,價錢挺便宜。買這個就想熬湯來給小海喝。和以前見過那些白白胖胖的孩子比起來,小海太瘦了,很需要補一補。
想起家裡只有青菜,鬱夏買了幾截蓮藕,還稱了半袋兒紅薯。蓮藕可以丟進筒骨湯裡,至於紅薯,蒸飯或者煮粥都能放,蒸熟了壓成泥小海也能吃一些。
她剛過來,今天只是趕着解決了工作問題,家裡要添些什麼沒仔細看,買這幾樣就是看着新鮮。回去的時候鬱夏還撞上個豆腐攤子,她花了三個銅元讓老闆切下一小塊來,想着回去就把筒骨湯煲上,再燜個豆腐,中午還剩下一些菜粥,這樣就挺豐盛了。
看她提着大包小包回來,春林嫂子還納悶:“不是說去應聘工作了?怎麼就出去這麼會兒還買了一堆東西回來?”
鬱夏開門將東西放下,接過小海才說起這天的經歷。
“我去東頭的永福百貨聘售貨員,給聘上了,順便買點東西回來。”
春林嫂子雙眼瞪得溜圓:“這就聘上了?還是永福百貨?”
“過去的時候正好遇上能做主的,安排我去櫃檯上賣東西看看,我賣得還湊合,他們就決定用了,說明天去上班。”
“給多少工資?”
“每個月二十。”
之前讓春林嫂子帶着,小海也乖,到鬱夏懷裡他看起來更活潑一些,這會兒抱着媽媽的脖子拿臉頰蹭着玩呢。鬱夏低頭親了親他,小孩就捂住眼睛笑起來。
鬱夏看春林嫂子不說話了,就打過招呼準備回去生火燉湯,又想起小海的問題,進去之前她特地停下來問說:“嫂子我先前同你提的那事你看行不?我去上班了就麻煩你照看小海,中午喂他一頓,我每月給你兩塊錢。”
春林嫂子還在琢磨永福百貨聘人咋那麼隨便?每個月還給二十塊,就聽到這話,她也想去碰碰運氣,那可是二十塊!就沒一口應下,回說要和家裡商量商量。
她從鬱夏身上看到的的確就是輕鬆容易,會這麼想無可厚非。春林嫂子本來也藏不住事,她把想法都寫在臉上了,鬱夏倒是沒別的想法,就說:“你要是覺得顧不過來也幫我照看兩天行嗎?有個週轉的空間,我再想想法子。”
春林嫂子這才從二十塊錢的刺激之中緩過來,她點頭說成,又說這事應該沒問題,就是要和家裡說好,讓鬱夏不用太擔心。
她想過了,哪怕自己也聘上售貨員,那家裡還能留別人帶孩子,她家不像鬱夏只有母子兩個,他們人多。本來家裡也有個孩子,帶一個帶兩個都是一樣的。
得她這話,鬱夏也鬆了口氣,笑着說這就生火燉骨頭湯去:“筒骨是沒肉,砍開來燉湯也挺香的,等做好了我給嫂子送一碗,順便拿錢過去。”
春林嫂子點頭說好,跟着也回屋去,等家裡人回來商量這事。
租房子給鬱夏這家人姓周,上下有六口,當家的是周叔周嬸,他們膝下有一兒一女,女兒還沒嫁,兒子周春林幾年前娶了媳婦,跟着又給添了丁。
他們家裡開了個裁縫鋪,就是給人做衣服的,後頭嫁進來的春林嫂子不會做,便留下來操持家務帶孩子。
本來周家條件不說很好,也不太差,日子過得下去,家裡也沒想着讓兒媳婦去找工作,只是沒想到她看鬱夏隨便出去一趟就聘上百貨公司的售貨員,自己起了心思。
等天黑,周家人回來,飯菜還沒上桌,春林嫂子擦了擦手從廚房出來了:“當家的,有個事我想同你商量。”
她把鬱夏出去一趟就找到每月掙二十塊的工作這事說給周春林聽。
周春林還不信:“做什麼每個月能有二十?”
“說是永福百貨的售貨員。”
“……”
周春林上下打量他老婆,搖搖頭說:“這活你幹不了。”
“怎麼我就幹不了?”
“我就不問你認識幾樣高檔貨,只說你這長相人家就不可能要,要在那種地方上班,首先你得形象好!”
這麼說也有道理,可那畢竟是二十塊錢,春林嫂子還是放不下,這時候,她婆婆插了句嘴:“你不相信就去百貨公司門口看看,看別人是怎麼工作的。城裡統共兩家百貨公司,一共纔多少售貨員?人家能聘上不是因爲這活缺了人做,是她有能耐。”
春林嫂子點點頭,她也覺得得去看看才能死心,不然這心裡惦記着家裡這點事都做不安生。
“對了,還有個事,隔壁妹子說她明天就得去上班,白天想把小海託給咱們,咱中午管小海一頓吃,她每月給兩塊錢。”
周嬸想了想,小海平常也不吵鬧,挺好帶。至於中午這頓就讓他和自家孫子吃一樣的,每個月兩塊錢這活挺好。
家裡其他人也說好,這時候,就聽到有敲門聲,是鬱夏送蓮藕筒骨湯過來,她把粗瓷大碗遞到來開門的周嬸手裡,說自家燉着湯,沒啥肉,就喝個鮮味兒。
筒骨燉出來那也是肉湯,這聞着就香得很,周嬸還挺不好意思,讓鬱夏進來坐,鬱夏擺手:“小海一個人在家裡,我不好出來太久,送湯是其一,也想問問早先同春林嫂子說那個事,嬸兒你看成不?”
“成,有什麼不成?你安心上班去,就把小海放在我這頭,沒事。”
早先怕有個萬一,鬱夏心裡那塊大石頭沒徹底放下,聽周嬸這麼說她真心實意笑出來,趕緊攤開捏在手心裡的帕子,取出兩塊銀元給周嬸遞去。
“我上午八點過出門,恐怕要天擦黑才能回來,小海他中午得在你們家吃一頓。”
周嬸也說行:“我們冬生吃什麼也給小海吃一樣的行不行?”
那就很好了,鬱夏又道了一回謝,看周嬸收下銀元就準備回去:“湯碗明天我再過來拿,嬸子你也嚐嚐我的手藝,看這湯好喝不好喝。”
看鬱夏說完回去了,周嬸也關上門,她先把銀元拿回房去,接着瞅了兒媳婦一眼,說:“你看人家說話多中聽,依我看永福百貨也不只是看臉的,得像她這樣才賣得出貨。春林家的你屋裡屋外一把罩,也能吃苦,唯獨這種活不行。”
春林嫂子也挺泄氣的:“我就是想給家裡掙錢,你說一樣都是人,差距咋就那麼大?”
“一樣都是人,有人當皇帝還有人沿街討飯,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豬的差距都大。你要是還惦記就去看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你能做你也去應聘,沒人攔你。要是看明白知道自己做不了,就踏踏實實回來洗衣服燒飯。我們周家和有錢的不能比,但是冷冷不着,餓也餓不着,不差了。”
鬱夏倒是沒去關心隔壁在討論什麼,她知道房東家人不錯就可以了,至於其他不用太在意,小心思誰都有,這世上沒完人。
她從隔壁回來,先前舀出來那碗湯已經能入口了,鬱夏就把小海抱在懷裡,坐在圓桌旁邊,邊同他說話邊拿湯匙舀着餵它。
小海一口一口吃得特別認真,聽懂的時候還會回話。鬱夏問他今天在春林嬸嬸那邊乖不乖,他就點頭。
“以後媽媽白天都要出門,要去上班,掙錢回來給小海做新衣服吃肉肉,小海白天跟嬸嬸呆一塊兒好不好?媽媽下班就回來接你。”
一歲半的小孩能聽懂一些話了,不過就算他聰明,理解能力也還是有限,聽鬱夏說完他連湯都不喝了,擡起頭溼漉漉的看過來:“不要嬸嬸,要娘。”
鬱夏就親親他,哪怕他聽不懂還是軟聲細語說:“不去上班呢,媽媽和小海就要餓肚子。這秋一過,跟着天就該轉冷,到時候還得添棉被棉襖。媽媽得多賺錢,要讓小海吃飽穿暖,還要存下錢來送小海去讀書。”
鬱夏說完又舀了一勺肉湯,看他張嘴喝了才說真乖。
因爲被誇獎,小海笑了笑,露出個小酒窩來,他又說一起去。
“不能帶小海一起去,媽媽早上送你去春林嬸嬸家,晚上來接,聽話好不好?”
看得出小傢伙很捨不得他娘,哄了一會兒才點頭同意了。鬱夏又重複兩遍,讓他要乖,餓了就說,渴了想喝水也要說……反正叮囑了許多。其實她知道小海聽不太懂,但因爲家裡只有母子兩個,這時候又沒有收音機電視機,小海還在模仿學習別人說話的階段,得多同他說話才行。
哪怕聽不懂,小海還是認真吃飯認真在聽,聽到鬱夏說要乖就點頭說乖,這麼招人疼的孩子真是很難想象他後面會變成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大反派。
想到這個,她又忍不住惦記喬越,不知道喬寶寶人在哪裡,要是也在榮省重逢還容易一些,假如他不在,那就麻煩了。
再有一點,無論穿越之前或者之後,喬越一直都在和計算機打交道,偏偏這個世界計算機還沒被髮明出來。假如他那邊也是類似的處境,他生活能力一般,既任性又挑剔情商還低,怎麼熬的過來?
鬱夏衷心希望他那邊好一點,千萬要健健康康活到重逢那天。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肥去看大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