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子夜
子夜,咸陽南門街市的小巷之中,幾個黑影正在緊張地四下張望着。“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一句暗號從街邊一處角落裡悄聲傳來。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領頭的黑衣人應聲答道。
“子桓公子?”角落裡走出幾個同樣黑衣勁裝打扮的壯漢。
迎上前的黑衣人點點頭,一揮手低聲道:“走!”說罷領着這兩夥神秘的黑衣人閃入另一道小巷之中。
南門門洞處,四個守衛正抱着冰冷的戈矛,圍坐在地上烤着火扯着不着邊際的話題,有兩個守衛竟還坐着打起呼嚕,絲毫沒注意到他們身後正有一個個黑影無聲地摸到近前。一個守衛擡頭之時,猛然發現對面守衛的背後竟赫然聳立着一個黑影,正要大聲驚呼之時,背後兀地伸出一隻大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把冰冷的匕首就勢劃過自己脖頸,鮮血噴出將對面還在打盹的守衛淋了一身血紅。剩下三名守衛還在愕然之時,同樣的命運也落在他們頭上。沒有任何叫喊聲,只聽得噗噗幾聲輕響,四名守衛變成了四具還有餘溫的屍體被拖到門洞旁的陰暗角落。隨即門洞處換上了幾名同樣穿着打扮的守衛坐在火堆旁,只是這幾位守衛卻頻頻用警惕的眼神,冰冷地盯着通往門洞的街道遠端。
數十道黑色身影饒過這幾名頂替的“守衛”,如同幽靈般通過門洞旁的石階上了箭樓。箭樓大屋正緊緊閉着,裡面傳出陣陣吵鬧人聲,有在吆喝甩篩子的聲音,有在高聲叫罵喝酒的動靜。悄然摸近前的一個黑衣人,掏出懷中一支細長竹管,弄破窗上的紗布,伸進竹管往屋內吹入一縷白煙。少頃,大屋裡的人聲頓時消失,黑衣人一揮手,便有十數道身影破門而入,聽得屋內噗噗連響,門窗上便濺出一道道血跡來。
與此同時,南門城牆上零零散散的那些圍着火堆取暖的哨兵們,一個個變成再也不用取暖的屍體。隨着箭樓大屋前,三堆大篝火熊熊燃起,青銅鑄就的大城門扎扎開啓。
在距南門不到一里的地方,一大片黑影如叢林般猛地從平地立起。隨着一支支火把點燃,人人如鐵塔般的黑甲步卒,在火光照耀下面色凌然地對着南門而立。林弈站在步卒方陣前,一聲喝令:“進城!”重甲步卒方陣便轟然響應,化作四列縱隊跨過白玉渭水橋,奔向咸陽南門。
在南門門洞處,子桓一身夜行衣,領着一幫黑衣人迎上正在進城的林弈,拱手道:“林將軍,在下幸不辱命,已經拿下南門!”
“少公子立下首功,該當慶賀!”林弈一拱手讚了聲,便繼續道:“時間緊迫,請公子速帶兵馬前去府上解圍,並留下幾名熟識王城道路的義士爲我等領路。”
子桓側身一指身後幾人道:“這幾位原是王城內侍,熟識王城道路,自願爲將軍大軍引路!”
“好!有勞各位義士!”林弈朝那幾位黑衣人肅然一躬身道。
“不敢擔將軍大禮!但能殺了奸佞趙高,我等粉身碎骨亦是無怨!”領頭一位黑衣人帶着幾人躬身還禮道。
“林將軍,我還有一事!”子桓上前一步打斷道:“我在城內已聯絡到我哥子陵,他與隴西皇族三十名死士昨日剛好回都。我們約定,今夜由我負責攻陷咸陽外城南門,他帶隴西死士已經去了王城南門,算算時間應該也得手了。”
“好!”林弈欣喜地讚道:“如此便可大大節省我等攻城時間!”說罷,回頭對陳建新道:“請陳將軍帶兩個百人隊協助少公子,速去公子府邸解圍!”
“諾!”千長陳建新慨然領命道,點齊本部兩百重甲步卒,便轟隆隆地開上石板長街向西奔去。
“林將軍,王城見!”子桓肅然一拱手,便轉身帶上餘下的黑衣人,快步追上遠去的陳建新。
“何敬上城樓,發煙火信號!”望着子桓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一端,林弈對身旁的什長何敬高聲道。
“諾!”何敬一拱手,帶着把弩弓便上了箭樓,片刻之後一道火紅長箭劃破如水月色、騰空而起。
“謝將軍,留下一個百人隊交給何敬,由他守定南門,其餘將士隨我一起殺入王城活捉趙高!”林弈反身對謝樹挺下令道。
“遵命!”謝樹挺拱手領命,餘下攻入城內的一千三百將士迅速分出一支百人隊,或匆匆上了城樓,或留在門洞處看住青銅城門。
“出發!”林弈拔出腰間長劍一指王城方向,餘下的重甲步卒列成縱隊,雖人無吶喊,卻是黑森森殺氣騰騰地開上通向王城的長街!
王城內子時打更聲一過,御書房裡的鄭浩便霍然起身離案,快步來到門口,隔着木門低聲問道:“小芳姑娘可見到煙火信號?”
小芳正在門外冷的直髮抖,斜靠在門廊的石柱上,竟有些迷迷糊糊的。剛要打盹睡着過去,鄭浩的叫聲猛然把她驚醒,慌忙揉揉眼睛,看了看南門方向上空,並無所謂的煙火,連忙答道:“啊,將軍,沒有看到煙火。”對於鄭浩這些威風凜凜的帶甲軍官,小芳分不清他們的官階軍銜,便一律喚作將軍。
“嗯,好生看着,一有信號立刻通知我!”鄭浩回到房內,微微有些焦躁地來回踱步。
“老鄭,你就別在俺跟前晃來晃去的!俺的腦袋都給你晃暈了!”胡兩刀坐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精鐵長劍,看着在屋內急得似熱鍋上螞蟻的鄭浩,不耐地嘟囔道。
“南門爲何還無動靜?林將軍那邊是不是遇到什麼棘手之事?”鄭浩不理嘀咕的胡兩刀,皺着劍眉自語道。
“煙火!將軍煙火!”門外的小芳忽地連連叫道。
鄭浩驟然停下腳步,隨即高聲下令:“開密道,進攻寢宮!”
密道石門應聲打開,率先閃出的是四位百夫長。“四個百人隊分堵寢宮四門,其餘將士隨我搜捕趙高!若遇抵抗,格殺勿論!”鄭浩鏗然抽出長劍,厲聲道。
“諾!”百夫長們轟然領命。一隊隊手綁白布條的甲士從密道里魚貫而出,紛紛隨本隊百長奔向寢宮四個大門所在。
“小芳,帶我們去找趙高!”鄭浩提着長劍踏出書房木門,對在門外有些愣怔的小芳道。
小芳醒神過來忙點點頭道:“跟我來。”說罷一瘸一拐地便要上前領路。身後的鄭浩見狀一皺眉,朝衛斌一點頭,後者隨即上前背起蹣跚而行的小芳,前行飛奔領道。
王城大寢宮是一片佔地百畝的殿閣園林,其中又分爲若干個小庭院。國君的寢宮坐落在整個後宮的中央地帶,左池右林、前竹後山,顯得異常幽深寧靜。御書房則坐落在國君寢宮的東面,隔着一個大池遙相對望。自小在後宮長大的小芳對後宮道路最熟不過,趴伏在衛斌背上,帶着鄭浩等人,穿過一處庭院,繞着那個大池,直奔國君寢宮所在。
國君寢宮前的小廣場上,一隊禁軍甲士突然望見飛奔而來的大隊人馬,竟有些驚慌失措地匆匆列隊。帶隊什長顫聲喝問道:“來者何人!此處國君寢宮重地,不得亂闖!”
“禁軍甲士聽着!奸佞趙高,篡國亂政,大逆不道,格殺勿論!爾等禁軍,放下兵器,便一概不究!但從謀逆,連坐同罪!”鄭浩人未至禁軍跟前,洪亮的喝令聲便鑽進禁軍甲士耳中。
這些禁軍甲士還在愣怔之中,便被數十名殺氣騰騰的黑甲銳士團團圍住。望着這些手握寒光閃閃的長劍槍矛的重甲步卒,禁軍什長心下頓時一寒。
王城禁軍日常僅是以宣示威儀爲使命,手中所使兵刃便是以顯赫華麗的戈矛斧鉞爲主。這些兵器是春秋早期時的形制,大多青銅所制,頭體分離、外形長大,雖然打造的異常精良,縱使是在夜裡也是熠熠生光,然則卻是華而不實,格鬥起來遠不如連體打造的長劍槍矛順手,在戰場上早已被淘汰。兵器上的不如暫且擱置,眼下這些禁軍亦不是原來始皇陛下時的精銳禁軍,而是早已被趙高用胡人材士隊調換掉。這些禁軍如同他們的二世皇帝一般,只知吃喝玩樂。尋常欺負那些手無寸鐵的內侍宮女還可威風凜凜,一旦要他們上陣殺敵,那便是要作鳥獸散罷了。
還沒等那什長下令,便聽得身後叮叮咚咚地兵器墜地聲響。那什長嘆息一聲,隨即也丟下自己的長劍,垂手而立只等着鄭浩的處置。誰知鄭浩等人絲毫不作停留,見這些禁軍已然失去鬥志,丟下他們,便匆匆衝進寢宮大肆搜捕。禁軍什長望着鄭浩等人匆匆的背影,擡手想喊住他們,卻終是閉口了。
片刻之後,鄭浩垂頭喪氣地從國君寢宮裡出來,便要讓小芳帶他們去別處寢宮搜捕趙高,眼角瞥見在小廣場那愣愣豎立的那隊禁軍,眼中一閃,快步走了過來,對着禁軍什長一拱手問道:“這位什長,請問可知趙高現在何處?”
“將軍客氣了,我正想跟您稟報,中丞相併未回寢宮休息。至於現在何處,我也並不清楚。”禁軍什長未料到鄭浩如此客氣,竟有些受寵若驚地恭敬道。
“什麼!”鄭浩聞言大驚失色道:“趙高並未回寢宮?”
“確實如此!卑下不敢欺瞞將軍!”禁軍什長認真答道。
得到再次確認,鄭浩頓時腦中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如何趙高偏巧今夜不住在寢宮之中?如真走脫了趙高,此次兵變豈不功敗垂成!想到這裡,鄭浩驚出一身冷汗。目光連閃、飛快思慮一番之後,鄭浩忙派出幾名腿腳較快的甲士,在已經投降的禁軍帶領下,趕去後宮東、北、西三門通知三個百人隊往南門集合;令胡兩刀帶些步卒在小芳指引下,繼續搜查寢宮各處趙高有可能藏身的地方;而自己則直奔南門,準備與前來進攻王城的林弈,裡應外合儘速解決王城禁軍,而後全城搜捕趙高。
此刻的整個後宮已完全亂了套,數百黑衣重甲銳士在後宮園林內橫衝直撞,侍女內侍尖叫着四處驚慌逃竄,那些華而不實的禁軍們,或是嚇得瑟瑟發抖地扔掉兵器,或是跟着侍女內侍四下奔逃,偶有些膽大的敢列陣阻擋殺氣騰騰的重甲步卒,也是片刻崩潰、屍橫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