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奇襲前夜
在函谷關點起狼煙開始血戰之時,林弈正帶着許峰所部的一萬老軍步卒正沿着渭水旁的大道,向函谷關兼程趕路。
黃昏時分,大部隊剛剛過了華山附近的武威城,距函谷關還有一小半路程。林弈正領着鄭浩等一般中軍司馬站在道旁的山塬高地上,向函谷關方向遠遠眺望,估算着何時能達到函谷關。
“上將軍,咸陽來人!”一個甕聲甕氣的嗓門從腳下大道傳來。林弈低頭望去,便見一臉虯髯的胡兩刀領着一名帶甲騎士一路疾奔過來。
見林弈幾人在高地之上,那名風塵僕僕的騎士滾鞍下馬,跟着胡兩刀匆匆爬上高地,來到近前,朝林弈一拱手,急急道:“啓稟上將軍,咸陽有異動!”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支銅管,交給林弈道:“這是陳將軍密函,上將軍看過便知!”
林弈聞言心下一驚,接過銅管撥開封泥,取出一張羊皮紙,大略看了遍便交給身旁的鄭浩,低聲道:“鄭兄看一下!”鄭浩接過羊皮紙細細看了一番,陡地變了臉色,沉聲道:“上將軍,皇帝陛下駕崩了!太子子桓與韓談正主持國喪,並已在鋪排子桓登基之事。另外陳將軍在密函裡說道,據斥候探查,子桓與韓談正暗中通聯從隴西趕回的贏氏皇族,似有謀劃挑選利用皇族子弟替代上將軍及陳、謝二位將軍,執掌兵權之意。陳將軍請示,該如何應對?”
“早料到韓談這頭老狐不會是個省油的燈,搞不好便是第二個趙高!”林弈聞言冷哼一聲皺眉道。對於子嬰駕崩、子桓繼位這則消息,是在林弈的預料之中。林弈所驚訝的是,那老韓談竟是要在外敵未除、大秦猶自危急的情況下,密謀要動手奪取兵權。“他孃的,難道這老狐狸就不怕破軍亡國嗎?竟在這時候給老子搗亂?”林弈有些煩躁地踱步思忖道。
“上將軍,是否要回師咸陽,先行安定咸陽再增援函谷關?”鄭浩將羊皮密書卷好放回銅管中,對林弈建議道。
林弈停下腳步,擺擺手道:“來不及了,我估摸着函谷關此刻已在鏖戰之中。若要回師咸陽後,再去增援,到時便怕楚軍已經破關長驅直入了。”
“那便放任韓談在咸陽有恃無恐,慢慢籌劃針對我等的毒計?”鄭浩皺眉問道。
林弈聞言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道:“眼下只能靠陳、謝二位將軍在咸陽鼎力撐持了!”說着又沉思少頃,對鄭浩道:“司馬給陳將軍回封密簡,要陳、謝二位將軍以防範山東叛軍細作潛入咸陽爲名,加派兵馬隨時密切監控王城皇族及韓談等人,若再有異動隨時稟報於我!”
“諾!”鄭浩一拱手便帶着文案司馬去尋一方平坦大石,起草林弈口述的密簡。
“咸陽徵兵之事進展如何?”林弈隨即又問那報信的騎士道。
“回稟上將軍,自徵兵告示下達後,咸陽國人踊躍報名,至今已徵得近萬新兵,陳將軍已安排好分批送到藍田大營,交給藍田將軍進行編練整訓。”那騎士拱手回道。
林弈聞言欣然地點點頭,據他估計咸陽城國人的人數此時恐怕只有十餘萬,且還有不少是山東六國貴胄的遺老,能徵得一萬上下的新兵,已是相當不錯。下一步若是能順利止住項羽、劉邦的進攻勢頭,便需要再下令關中各個郡縣立時進行徵兵了。眼下只要他所率的這支萬餘人的援兵能及時到達函谷關,便可力保關城不失。林弈唯一有些擔憂的便是,朱輝所部的騎兵能否一舉擊潰劉邦的楚軍,若是朱輝能順利地將劉邦所部楚軍擊潰並重新趕出武關,那咸陽及關中腹地便可暫時轉危爲安了。
片刻之後,鄭浩的密簡寫好,重新封入銅管,交給那名騎士。那騎士正要朝林弈拱手告辭,卻見林弈沉着臉,眼中寒芒一閃囑咐道:“回去告訴陳將軍,若是情勢急迫,來不及稟報於我,可自行決斷。必要時無需顧慮,先行控制住咸陽局勢再說!”
“諾!”騎士赳赳一拱手,便翻身上馬向西飛馳而回。
“通知各營,皇帝陛下駕崩,全軍戴孝!各營加速向函谷關挺進!”林弈站在大石上,背對着血紅殘陽,冷眼盯向東方,沉聲下令道。
“諾!”鄭浩等一班司馬望着落日餘暉照射下的林弈,心底兀地升起一股豪氣齊聲赳赳吼道。
在距武關約莫十里的一處山谷裡,被林弈唸叨的朱輝正靠着一棵大樹閉目養神。山谷中間是一條通向丹水的小山澗,兩側的山塬上林木蔥蘢茂密。從山頂往下看,只見觸目皆是茫茫綠色,任誰也想不到,如此一條山谷內此時隱藏着一萬精銳的鐵騎。
朱輝所部一出藍田大營後,先是乘着夜色,沿着大道快速疾馳。天亮時分,便已抵達商於郡的熊耳山,之後爲了防止突然遭遇楚軍的先鋒斥候,便專挑人跡罕至的林間小道潛行,一面還向武關方向撒出數隊斥候。
由於山路崎嶇,及至正午時分,這一萬精銳鐵騎才堪堪抵達這處山谷。朱輝下令所有騎士冷食戰飯後,隱蔽休息等待命令。派出去斥候回報說,楚軍仍滯留在武關跟前,沒有拔營進兵的跡象。朱輝長吁一口氣,暗道這劉邦的楚軍還真被林弈料中了。在谷地休整片刻,朱輝便想親自帶着司馬,潛伏到武關的楚軍大營附近查探敵情,可軍侯羅沅欣卻突然堅持要替朱輝去查探軍情。羅沅欣的理由是:大將不宜片刻離開大軍,若有突發事件,也好應付處置。朱輝想了想,便同意讓羅沅欣去了。
然而,自羅沅欣出發到現在行將日落,時間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了,卻遲遲不見羅沅欣回來。雖一直在閉目養神,朱輝心下卻有些焦急。從藍田大營出發到現在,不知爲何朱輝總有一種隱隱的擔憂,但卻又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麼。直到羅沅欣遲遲未能回來稟報,朱輝這種感覺便愈發強烈。
“司馬,隨我前去查探敵情!”朱輝終於坐不住了,霍然起身對身旁的司馬揮手下令。說罷,朱輝便帶着行軍司馬及兩名劍術高超的護衛,騎上戰馬沿着山路向武關方向馳去。等到朱輝四人一路趕到楚軍大營附近的山塬時,仍是未見羅沅欣的蹤影。朱輝不由得心下一沉,暗道莫不是羅沅欣出了甚不測,遭遇楚軍?還是被俘了?爲何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若是被俘了,那此次奇襲計劃會不會暴露了?是否要稟報林弈,等待林弈的指令?還是照原計劃,對楚軍發動奇襲?
朱輝心下飛速思量着,竟是一時混亂得沒有頭緒。在山塬上遠遠地望着山下谷地內的楚軍大營,依舊是照常的人來人往、馬嘶人喊,絲毫沒有任何異常的味道。此時,天色已經開始暗淡下來,楚軍大營裡亮起了點點星星的篝火,人聲嚷嚷間,道道炊煙也筆直升起了。若是羅沅欣被俘,奇襲計劃暴露,那楚軍還會如此鎮定自若?朱輝心下反問一句,隨即又搖了搖頭,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頓時斗大一般。
“走,回去!”盯着楚軍大營細看片刻,實在看不出有何怪異之處,朱輝皺着眉頭揮揮手道。
不到半個時辰,朱輝四人又回到秘密潛伏的那道山澗,深冬的天色片刻之間便全黑了下來。隱蔽在谷中的秦軍們,爲防止暴露目標,不敢點起火把,只各自倚靠着戰馬,藏在林木間靜靜歇息等待軍令。
朱輝抹黑找到自己的中軍幕府所在,回身對司馬下令道:“再派出三組斥候,去武關附近找尋羅將軍,另外召集畢將軍與各位千長前來議事!”
“諾!”夜色之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身影的司馬低聲答應了聲,便轉身去了。因了白日趕到這處山谷潛伏時,各部各營都細緻劃分了潛伏地帶,所以司馬才能一路抹黑地傳下軍令。片刻之後,三組各三人的斥候身影,飛出山澗,向武關悄聲馳去。畢闔與十位千長也摸索着趕到朱輝中軍幕府所在的大樹下。
“架起雨布,點起小火把!”朱輝一聲令下,幾位司馬便從馬鞍夾層抽出十多塊塗過大漆的本色粗織布,唰啦展開拼接在一起,披架在一旁大樹的樹枝上,再用幾根折斷的碗口粗細的大樹枝片刻間利落地搭起一個簡易的小帳篷。這一方可遮蓋騎士與馬背的大漆防雨布,也是秦軍鐵騎的必備裝備之一。粗織布三遍大漆刷過,布面光滑如油,水沾即滾,是上佳的遮雨器具。此刻雨布被用來搭起簡易帳篷,遮擋火把之光,也算是秦軍巧用器具一絕。
朱輝與畢闔等一班將軍簇擁着擠進小帳篷,就着一支閃爍着昏暗光芒的小火把,指點着地上鋪開的羊皮地圖,便開始低聲商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