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黑色帝國涅槃路 一百四十八 相邀張良
咸陽城內,張良陰沉着臉正把自己悶在書房裡,來回焦躁地踱步着。
書案上原本堆放整齊的書簡,此刻卻是散落一地都是,然而張良卻是看都不看一眼,愣是將那些往常視若寶物的書簡踩得嘎吱作響。
昨夜因了與軍官們商議戰事,末了還要對付來刺探口風的韓談,張良很晚纔回自己寢屋入睡。今日清晨,張良正在酣睡之時,卻突然被家老急促的叫喚聲吵醒了。“老爺,您快起來看看吧,亂套了都!”
“出什麼事了?”張良從家老的口氣中聽出了不尋常,連忙匆匆套上衣袍便出來房門,急急問道。
“老爺,您還是親自出去看一眼吧,我不好說啊!”說着家老竟是搖頭嘆息,一副難以言齒的模樣。張良聞言心下便是驟然一沉,默不作聲地大步匆匆往外走去。堪堪走到前院,張良便隱隱聽到院牆外竟是人聲鼎沸。然而,這人聲鼎沸卻不是往常鬧市一樣的人聲,而是一陣陣婦女兒童的哭喊吵鬧聲,中間還夾雜着一些蒼老的憤怒嘶吼聲音,當然其中少不了漢軍士卒時不時的高聲喝罵。
聽到這片聲響之時,張良明細一愣怔,隨即冷哼一聲繞過那座影壁,徑直走到府院大門,吩咐守在門後的兩名僕人打開大門。在朱漆大門打開的一剎那,外面那紛亂吵雜的人聲便是鋪面而來,一副亂象便呈現在張良面前。
在丞相府門前的那條石板長街上,塞滿了各式布衣的男女老少。這些人顯然是咸陽城內的平頭百姓,匯成一條人頭涌動的長龍,緩緩地向東移動着。這些老百姓們多是老弱婦幼,一個個衣裳襤褸、面色飢黃,一面哭喊咒罵着一面無奈地埋頭前行着。在這條長龍隊伍兩側,一些漢軍士卒揮舞着長矛短劍,不斷驅趕推擠着行進中的人羣,時不時還有漢軍士卒用長矛矛杆和劍柄撥打了一些“不聽話”的老百姓。
看着面前這幅場景,張良臉色愈發難堪,負在背上的雙手竟是因憤怒而氣得微微發抖。“家老,去請一名軍士過來!”張良冷冷地吩咐一句道。
白髮家老小心應了一聲,連忙碎步跑到街道旁,對着一名帶劍軍官耳旁低語了一番。那軍官連忙轉身一溜小跑,來到張良跟前拱手恭敬道:“左營百長丁波參見丞相大人!”
“丁百長,你們這是做什麼!”張良沒好氣地冷聲喝問道。
“回丞相,屬下也是奉命行事!董將軍有令,將這些百姓全數帶到東門城樓上,協助我軍抵禦秦軍進攻!”那名百長當然也聽出了張良話語中的慍意,連忙小心回道。
“什麼?要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協助你們守城?”張良不可思議地反問道。
“回丞相,董將軍軍令便是如此!”那名百長拱手回道。
“哼,這是哪門子的道理?讓這些手無寸鐵的老幼婦孺用血肉之軀抵擋秦軍弩箭利刃嗎?”張良冷哼一聲,隨即扔下那名軍官,轉身往府內走去,一面對緊跟着的家老吩咐道:“家老,備車!去東門!”
便在這時,石板長街上傳來一串急促的馬蹄聲,一路向丞相府急速靠近。張良聞聲回頭望去,便見渾身纏着繃帶的董成帶着兩名同樣傷痕累累的副將,正向自己飛馳而來。張良見狀索性轉身站定在府門前,目光冷冷地盯着董成等人。
“丞相!”董成遙遙望見一身布袍的張良矗立在府門前,心下微微驚訝連忙飛身下馬,大步匆匆來到張良跟前拱手道。
“董將軍,你看看你幹得好事!”不待董成繼續說話,張良冷冷一句打斷道。
“丞相,這裡不方便說話,容末將進去與丞相大人詳細說明此事!”董成回頭望了望長街上依舊哭聲連片的人羣長龍,心下已然明白張良的怒意是爲何而起,連忙轉身恭敬地拱手說道。
“哼!”張良又是冷哼一聲,滿臉慍意地轉身大袖一甩,便徑直大步往府邸內走去。董成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回頭吩咐那名怔怔矗立在一旁的百長,趕緊繼續把人羣帶到東門,自己對兩位副將低聲囑咐一句,便跟着張良腳步匆匆進了丞相府。
來到正廳內,張良鐵青着臉聽完了董成的彙報,這才明白了這出拿老百姓性命兒戲的事情始末。原來這道軍令董成也是迫不得已奉了呂后的旨意下的。昨日下午一戰,遠遠躲在深宮內的呂后並非像張良等人想象那般,對軍情戰況一竅不通。也不知呂后是從哪兒得來的具體戰事情報,知道了眼下咸陽城已是危如累卵這一個事實。
而後,這位頗有心計的宮闈女子,竟然想出一個令人愕然的主意。她竟然直接繞過張良的丞相府,給咸陽將軍董成下了一道懿旨,命董成將城內所有能動的百姓,全數趕出家門,集中到東門城樓之上,協助漢軍抵禦秦軍的進攻。呂后這道命令的本意,便是利用這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幼,去抵擋消耗秦軍那些威力驚人的弩箭以及那一顆顆黑乎乎聲勢驚人的燃燒罐。若是秦軍因了不忍心對這些曾經的自己國人下手,那漢軍便能順勢多拖延上一些時日,以等待漢王劉邦的救援。
聽完董成詳細述說之後,張良頓時默然無語了,心頭卻是說不出的一番凌亂。要說呂后這主意不好嗎?可依着張良與秦軍打交道的經驗來看,秦軍必然不會對這些咸陽國人痛下殺手。即便領軍的秦軍大將,敢冒着被萬人唾罵、背上萬古臭名的風險,下令不惜一切代價猛攻咸陽,那擁擠在東門城頭數以萬計的老百姓們,也能平白消耗掉秦軍大量的弩箭等攻城利器。換句話說,這些老百姓眼下便是漢軍的人肉盾牌,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咸陽城的人肉盾牌。撇除道義上的問題,呂后這一主意不失爲眼下漢軍所能採取的最佳防禦措施。
然而,不知爲何,張良心下竟是隱隱地感到一絲冰冷徹骨的寒意。這位深居宮闈的女子,竟是有如此一副鐵硬心腸,視萬千黔首性命如草木,不惜以無數無辜的鮮血來換取自己的一份安全。如此作爲,雖鐵血帝王將相亦是猶有所不及。想到這裡,張良突然想起呂后那副看似美貌少女一般的容貌,竟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心如蛇蠍、豔若桃李!”張良心頭浮現出這一句諺語來。
除了令人有些心顫的血腥狠毒之外,這件事還有令張良想不通的地方,那便是呂后爲何不經過名義上鎮守咸陽的張良,而竟是越級向咸陽將軍董成下達了這個命令。“難道呂后是怕自己極力反對嗎?”張良心下疑惑道。
董成也說不清,爲何呂后會突然繞過丞相府,給他下達了這個命令。只說一大清早,呂后便派了爲宮中內侍,到軍營中找到了他,遞給他呂后的親筆密旨。
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張良無奈地揮揮手讓董成回去守好東門,而把自己關在書房之中冥思苦想。募然之間,張良又記起呂后手中有劉邦留給她做秘密傳遞消息之用的信鷂。聯想起這兩件事,張良心頭隱隱閃過一個朦朧的念頭,“會不會漢王與呂后早已經開始防備自己了?天下還未大定,劉邦爲何如此急於過河拆橋?”
越想張良腦中越是一片混沌,竟是開始莫名煩躁起來,驟然之間,擠壓在心頭的抑鬱突然爆發,張良竟是憤怒地大喊一聲,猛地一把掃翻了整齊擺在書案上的那一堆竹簡。伴着竹簡嘩啦啦散落聲響,張良喘息地冷靜下來,慢慢地踩着竹簡在書房內踱步思量起來。
“老爺,該用午飯了!”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響午時分,家老在書房外輕聲喊道。
“不用!無事莫來煩我!”雖然連早飯都沒吃一口,但張良卻是一丁點飢餓的感覺都沒有,沒好氣地回了聲,便在書案後坐下,怔怔地對着滿地散亂的竹簡發呆起來。
書房門外的家老輕嘆一聲,便悄然離去了。然而,片刻之後,書房外卻又突然想起家老那熟悉而急促的腳步聲。“老爺,董將軍來找你,說是有急事要見你!”
“董將軍?”張良恍然醒神過來,皺眉重複一句,略一沉吟便起身出了書房,問在門外等候的家老道:“說沒說是什麼急事?”
“董將軍沒說,不過看他的臉色,似乎的確十萬火急!”家老躬身回道。
張良聞言點點頭,便徑直大步朝正廳走去。正廳內,董成正如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廳中來回不停地打着圈,一臉的急躁慌亂。
“何事竟讓董將軍急成如此模樣?”轉過那扇大屏風的張良,瞧見董成的模樣揶揄一句笑道:“莫不是呂后又給董將軍下了什麼古怪命令?”
“丞相,就莫要再譏諷末將了!”董成苦笑地回了句,便正色急道:“此事不關呂后,而是關係到丞相您的安危啊!”
“哦?事關我的安危?”張良聞言一愣,隨即心下感動,這董成難得爲自己安危惶急成這幅模樣。“張良適才魯莽,還是將軍見諒!”張良不禁歉然拱手道。
“丞相嚴重了!眼下丞相乃咸陽柱石,三軍主心骨,末將怎敢對丞相有絲毫怨言!”董成誠懇地回了一句,便接着說道:“丞相,出事了!城外的秦軍不知爲何,竟派人說秦軍上將軍林弈,要請丞相出城單獨面談!還揚言說,若是我等不答應,秦軍便要四面同時猛攻咸陽,破城之日便是雞犬不留!丞相您說,這可如何是好?”
“秦軍統兵大將是林弈?”張良微微愕然道。這個林弈,張良曾經聽韓談說起過。出身行伍,在秦帝國危亡之際,驟然以千夫長之職,扛起了整座帝國大山,硬是與項羽劉邦等諸侯勢力,血戰數場,最後因勢力相差過於懸殊不得不突圍出城。項羽劉邦平定關中隴西之後,便再也無此人消息,而今沒想到竟是此人突然率領秦軍主力大舉反攻咸陽,如此出人意料,實在叫張良不得不慨嘆天意冥冥。
“丞相?”董成見張良發呆,連連輕喚了幾聲,這纔將張良喚醒過來。
“哦?”張良醒神過來,沉吟片刻道:“秦軍可曾說明如何面談?”
“秦軍只說,東門一箭之地開外,秦軍上將軍林弈將與丞相單獨面談,至於如何談法,也沒有細說!”董成皺眉道:“丞相,依末將之見,秦人狡詐多變,爲了您的安危,末將諫言還是不要出城與敵軍大將面談,以免生出意外來!”
“不!”張良卻是擺擺手打斷了董成的話頭,忽然間像是豪情萬丈一般高聲道:“我倒是想會會這位能夠力挽狂瀾、差點就將秦帝國救活的天下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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