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活不受辱死不累軍
被圍的秦軍鐵騎們,在軍官的帶領下,冒着楚軍弩箭暴雨,向楚軍發起了亡命衝鋒。一隊隊、一排排秦軍鐵騎驟然倒在楚軍軍陣下,身後的黑甲鐵騎卻依舊咬牙怒吼着,冒死衝上前去,其兇狠搏命的衝擊,竟讓數萬名楚軍組成的大陣隱隱有潰散之象。
“樊噲周勃何在?快給老子頂上!”城頭箭樓處的劉邦看紅了眼,情不自禁地跳腳指着正在突圍的秦軍急吼吼叫道。劉邦心知,若不能一舉將這支精銳的秦軍鐵騎全殲,那他向關中進兵必會遭遇頑強阻擊,保不準還會讓項羽先破了咸陽。
“樊將軍與周將軍已經領兵上去了!”一名司馬指着兩股截住秦軍突圍勢頭的楚軍騎兵急道。
只見一領黃色大袍的樊噲,人高馬大虯髯散發如同戰神一般,怒吼着帶着楚軍騎兵殺向正在竭力拼殺突圍的秦軍鐵騎。秦軍銳士們歷經幾番慘烈搏殺,如今已是強弩之末,突遇樊噲周勃領的生力楚軍騎兵截殺,竟一時抵擋不住連連後撤。大隊楚軍被樊噲等人一激勵,士氣頓時大振,紛紛跟着嗷嗷叫着壓向秦軍。
慘烈廝殺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寡不敵衆的秦軍們一個個倒在楚軍吳鉤短劍之下。僅存的數百名黑甲銳士們,人人帶血鎧甲凌亂地又聚集在那道深澗之前。緊緊護衛着子桓的趙丹胡雷,兩人身上多處刀劍創傷,連黑衣布袍都浸透了鮮血,卻仍氣喘吁吁地緊守在子桓兩側。子桓的情景稍好點,只有左臂一處劍傷。子桓心知,若不是趙丹胡雷二人,屢屢在危難關頭挺身擋劍攔刀,自己此刻恐怕早已是楚軍的劍下亡魂罷了。心念至此,感激地望了望趙丹胡雷二人。
“公子,眼下我等左右是死,莫不如死得壯烈一般。”趙丹嘴角帶血,氣喘吁吁地冷聲道:“身後那道山澗便是我等歸宿,如何?”一指身後的山澗,問子桓道。
子桓聞言又望了望胡雷,見他也是一臉的慨然之色,心下豪氣頓起,猛地向周圍聚集過來的將士大喝道:“將士們,我等秦人老軍,素來是活不受辱、死不累軍!眼下四處絕路,我等誓死不做楚軍俘虜!”喊罷,便一撥轉馬頭,帶頭向深澗疾馳而去。身旁的趙丹胡雷,連忙一左一右地緊跟而上。
“活不受辱、死不累軍!”餘下的數百名秦軍齊齊一聲怒吼發喊,如同驚天悶雷一般在追趕而來的楚軍腦袋上炸響,之後便見秦軍鐵騎們竟是齊齊撥轉馬頭,緊隨着子桓三人,隆隆地向深澗徑直奔了過去。
秦軍身後追擊的樊噲等楚軍,一時間竟被秦軍突兀的怪異舉動驚愕得愣怔在原地,人人不可思議地長大了嘴,眼睜睜地看着,這最後的數百名秦軍鐵騎紛紛縱身躍入那道深不可測的山澗之中。秦軍最後一刻的吶喊聲,猶自在山澗間迴盪着,而山澗跟前的空地之上,已然見不到一個活着的秦軍。連素來殺人如麻的樊噲竟也一時不知所措地呆愣住了。
“大哉!秦軍也!”在關城箭樓上眼看着秦軍最後壯舉的劉邦,良久拍着女牆垛口便是一聲長嘆。一旁的蕭何張良,皆是無言地搖了搖頭,默然不語了。身爲秦將的羅沅欣,此刻卻是心下糾結萬分,秦軍將士們最後時刻爆發的怒吼“活不受辱、死不累軍!”竟如鐵針一般錐扎自己的內心,魂魄深處一時激盪難以平靜,眼眶處不知覺中竟有隱隱水光泛出。
一連串沉悶的撲通聲,從深澗深處傳了上來,許久之後,只有潺潺水流聲的山澗,再也沒了其他動靜。魂魄稍定的楚軍將士,慢慢簇擁到山澗邊上向下望去,便見昏暗月色之下,河流兩旁花白岩石之上處處是點點黑影,潺潺河道中也是滿滿當當的黑點隨着水流漂浮沉降。崖邊聚集的楚軍將士們,一時之間竟是肅然無聲,人人一臉複雜難以言語之色。
縱身躍入山澗的子桓與趙丹胡雷三人,是死是活,沒人能知曉,唯留下淒冷的月色拂照在這處山澗之上。看官留意,原本由胡人材士組成的秦軍鐵騎,爲何能驟然爆發出如此戰力本色,究其根由,便是在於一軍之將及軍中骨幹軍官的膽色魄力。一軍之將決定了,這支軍隊的戰魂,骨幹軍官則決定了這支軍隊的昂昂然傲骨。雖然主將朱輝在中伏初始便中箭身亡,然則秦軍在餘下將佐並子桓公子的帶領下,仍能頑強作戰,驟然爆發出令楚軍膽寒的士氣戰力。在最後關頭的捨生赴死,更是給劉邦的楚軍上了活生生一課,叫劉邦等人隱約間有些明白,秦國人是爲何能歷經數百年鏖戰而一舉統一戰亂紛紛的華夏中原。
在朱輝所部遭遇劉邦楚軍的埋伏全軍覆沒之後的次日,函谷關前,秦軍與項羽的楚軍仍在殊死鏖戰之中。
經過昨日一下午的慘烈攻防戰,頭兩陣的楚軍在固若金湯的函谷關城下,堆起了層層累累的屍體。兩陣共四萬的楚軍步卒,在短短几個時辰之內,傷亡過半,只有不足兩萬的步卒狼狽撤回楚軍主陣。
惱羞成怒的項羽,暴跳如雷地下令點起火把夜戰攻城。若不是范增及時趕來制止,恐怕項羽便會親自領着八千精銳的江東子弟們衝了上去。在片片火把光下,楚軍又嗷嗷叫着接連不停歇地連續攻了三陣,每陣均是兩萬步卒兇狠衝擊。
然而,關城上的秦軍似乎有着無窮無盡的滾木礌石、弩箭短矛。每陣猛攻的楚軍,皆是在秦軍由弩箭木石火油組成的火力網阻擊下,傷亡慘重地鎩羽而歸。而因了楚軍的弓弩器械營裡的工匠們,無法迅速仿製精良的秦軍弩箭短矛,楚軍的箭陣在初始幾次覆蓋壓制射擊後,弩箭便大見匱乏,無法有效地壓制秦軍的弓弩手。無奈之下,楚軍攻城步卒們,唯有用血肉盾牌掩護着擡着雲梯攻城的同袍們。
楚軍軍中屈指可數的幾宗大型攻城器械,諸如攻城雲車、衝車等,早已在第一波攻城時,便丟在了關城腳下。楚軍攻城便唯有依靠簡易而數量龐大的雲梯及繩索飛鉤等器具了。(飛鉤,簡易攻城器具之一,一根粗長的繩索端頭綁縛着一支十字形鐵鉤,攻城之時,依靠步卒在城下發力或是利用弩箭的器械射上城頭,鉤住女牆垛口等,然後攻城步卒便拽着繩索攀着城牆而上。)
如此從午時時分一直猛攻到子夜,楚軍攻城步卒非但傷亡慘重,而且是無一人能成功踏上關城城頭。猛攻五陣之後,共計傷亡了四萬多步卒,其中陣亡三萬餘,而函谷關城依舊巍然不動。關城腳下及兩側山塬上,層層疊疊密密麻麻都是土黃色楚軍士卒的屍體,關城城牆上到處是黑紅的血跡,關城前百步之內大道已變成了到處焦黑褐紅的人間地獄。
終於,猛攻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的楚軍們精疲力竭了,雖然還有兩萬操作箭陣步卒及六萬騎兵尚未投入攻城戰中,但堅如磐石的函谷關已讓楚軍的士氣低落到極點了。淡淡月色下,依舊一臉鐵青的項羽心下終是無奈了,木然地揮揮手,便轉身帶着八千中軍護衛鐵騎離開了。一身疲憊的傳令司馬此刻也木然得沒有一絲喜怒哀樂,無力地揮揮令旗下達了退兵的命令。一陣金鳴響起,混亂躺倒在地的殘存楚軍士卒,無力地睜開眼,互相撐持着起身,狼狽不堪地跟着大部隊撤離了山口。
半個時辰之後,負責斷後的六萬楚軍騎兵也捲起旌旗,揚長而去了。關城城頭上,遠遠望見楚軍撤離山口,左臂一處箭傷一身血污的孟坤長吁一口氣,手中長劍哐啷一聲掉到地上,隨即無力地軟倒在女牆垛口旁。面對一波又一波似是無窮無盡的楚軍瘋狂的進攻,關城上下數千的軍民人人都殺紅了雙眼、喊啞了嗓子,精疲力竭的幾乎脫力。
“楚軍退了!”聞聽城頭司馬一聲嘶啞無力的低喊,關城上下秦軍軍民繃緊了一天的神經驟然鬆弛掉,頓時到處是東倒西歪的軍民,有些士卒竟是剛剛倒下便響起呼嚕嚕的鼾聲。
“司馬,帶些還有餘勁的弟兄到城外收集點弩箭回來!”孟坤無力地朝中軍司馬道。一整日無休止的血戰,饒是秦軍儲備充足的箭簇木石,也消耗大半。若是明日再如此惡戰,那秦軍防禦用的這些弩箭木石便要告罄,屆時僅僅依靠三千步卒及千餘名協助防禦的精壯老秦人的血肉之軀,怕是難以阻擋數十萬瘋狂的楚軍進攻。孟坤原本預計函谷關能頂上個旬日,不料楚軍上來便是餓狼一般地猛攻不休,實在出乎孟坤預料。此刻,能否撐持到後日,孟坤心裡沒有數了。
“上將軍!函谷關危急也!”孟坤回頭望向西面黝黑狹長的函道,低聲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