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 會面手談
午時過後,秋日斜照在歷經戰火幾番焚燒過的咸陽城,東門城樓的影子被拉的碩長,在距東門一箭之地開外的地方,一羣秦軍甲士在緊張地忙碌着,他們正用一些木板木頭等,臨時搭建一方兩丈餘方圓的小平臺,一張長案被擺上了這座臨時平臺正中,兩個小木墩平放在兩側。
望着這羣忙碌的秦軍甲士,整個東門城樓頓時陷入一片怪異的沉靜之中,那些原本在不停哭喊吵鬧的老老少少們以及看押他們的漢軍甲士,都瞪大着好奇的雙眼,緊緊盯着那方小平臺,心下卻是一片迷糊,要說秦軍準備攻城嗎?可建這個小平臺能幹什麼用,連一座礟車、雲車都放不上去,搭做瞭望臺,這平臺僅有半人高,上面還有一方長案,根本不像是用於觀察敵軍的瞭望臺。
秦軍大營中軍大帳內,卸了一身鎧甲的林弈,僅穿着一領黑色布袍、頭戴一頂六寸皮冠、牛皮板腰帶、外銜銅釘戰靴,文質彬彬之中,卻帶着三分剛毅氣息,瘦削淡黃臉色、帶着微笑的嘴角,像是一名遊學士子,可眉宇之間卻難以掩藏住那殺伐果斷的大將氣質,矗立在帥案之後,望着滿帳黑沉着臉的大將們,林弈不禁笑罵一句道:“直賊娘,都哭喪着臉作甚,老子又不是去送死!”
“上將軍,末將還是不同意您單獨與那個什麼張良面談!”老沉穩重的騎三師參謀長王建拱手開口道:“即便是您非要去與張良面談,爲了您的安全考慮,那至少也得帶上中軍護衛,要是您同意,末將這就去挑選一個連的精銳騎士充當上將軍護衛!”
“老王說得對!”一旁的騎一師參謀長胡兩刀漲紅着臉粗聲粗氣地嚷道:“要依俺說,還是由俺來當上將軍貼身護衛,俺老胡誓死也要保得上將軍周全!”
“行啦行啦!都別囉嗦了,老子這又不是去和張良死磕,用不着大張旗鼓的帶着護衛去!”林弈笑着擺擺手說道。
“上將軍,可萬一敵軍要有埋伏怎麼辦,那裡距東門只有一箭之地,漢軍騎兵一個衝鋒,眨眼工夫便能殺到!”騎二師參謀長何敬也擔憂道,一句話出口,引得帳內其餘大將們也紛紛議論起來,這個說,要不我們也安排一支伏兵,那個說,乾脆調一個連弩營,直接瞄着東門城門出口,漢軍伏兵敢殺出來,就立馬把他們射程刺蝟。
“都給老子閉嘴!”雖然部將們都是一番好意,可依然吵得林弈頭大如鬥,一時按耐不住脾氣,林弈一拍帥案大喝一聲道,衆將軍們被林弈這猛地突然一喝,頓時你望我、我望你地愣怔住了。
“弟兄們好意,林弈心領了!”林弈無奈地苦笑了下,對部將們環拱一圈說道:“可這次我只是與張良面談,要弄清他孃的拿老百姓當人肉盾牌到底是怎麼回事,並不是要去跟張良決鬥什麼的,用得着這麼緊張嗎?再說了,老子又不是沒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難道連在一箭之地開外的地方,與敵軍最高統帥會談的膽量都沒有嗎?”
眼見林弈如此說法,衆部將們一時都默然無語了,然而,衆人心下對林弈的擔憂卻是有增無減。
“好了,都給老子守好大營,準備好晚上的行動,談歸談,談不攏一樣還是要打!”林弈望着滿帳面色陰沉的部將們,微微搖了搖頭,高聲道:“別跟霜打了似的,蔫了吧唧的,都給老子挺起胸膛來!”說罷,林弈便徑直下了將臺,出了中軍大帳,接過護衛牽來的自己那匹黑色胡馬,一翻身躍上馬背,低喝一聲:“黑風走!”那胡馬如通靈了一般,揚起前蹄長長嘶鳴一聲,便旋風一般卷出大營,向那方臨時小平臺飛馳而去。
“各位將軍,依我看,還是下令各部隨時準備緊急出動,讓騎一師一團進至距那方平臺一箭之地處列陣待命,另外讓第六師調派一個連弩營輔助騎一師一團,一旦東門漢軍有異動,立即以弩箭封鎖東門,掩護上將軍撤離!”望着林弈策馬絕塵而去,王建對各師長參謀長們皺眉沉聲商議道:“諸位意下如何!”
“我看可行,即便上將軍回頭要問罪,我來承擔便是!”第六特種師參謀長陳智峰點頭贊同道,其餘師長們也紛紛開口附和,只是關於承擔抗命罪責之事,衆人一時間竟是不約而同地要往自己身上攬。
“兄弟們都別浪費時間了,若是上將軍要問罪,我等一體領罪便是了!”王建擺擺手制止了衆人的爭論,肅然道:“眼下上將軍安危爲重,各位將軍還是各自回營,趕緊準備吧!”
“王參謀所言甚是,都別爭了,趕緊回去準備吧!”騎一師師長許靖揮揮手對衆人說道,於是,這些大將們竟是頭一次私下違背林弈的將令,各自回營安排隨時準備營救林弈。
負責搭建那方平臺的秦軍甲士們已經撤回大營,平臺距秦軍大營足有九里多遠,兩地之間空蕩蕩的一馬平川,昨日下午秦軍將士猛攻咸陽時,留下的腳印痕跡依然清晰可見,林弈單人獨騎飛馳了片刻,便將戰馬栓在平臺木柱下,自己縱身躍上了平臺。
平臺上的那方長案上,此時已經擺上了一方棋盤,兩隻各盛着黑白棋子的古樸陶碗,分列棋盤兩側,林弈並沒有着急在長案旁坐下,而是負手挺立,遙望着咸陽東門,他在等着張良的出現,一個時辰之前,前去傳話的斥候帶來漢軍特使,那特使傳話說,張良同意與林弈在東門外面談,只是約定雙方都不能帶一個護衛,也不能預伏奇兵以準備偷襲,林弈自是欣然同意,讓特使回話張良,一個時辰後,東門一箭之地外單獨面談。
此時,一個時辰已到,咸陽東門除了城樓上那些不明就裡的老百姓與普通漢軍甲士們帶着滿腦子疑惑遙望着自己外,便再無其他動靜了:“難道張良這老小子怕了,嘿嘿!”林弈心下暗忖道,嘴角竟是不經意地流出一絲不屑的冷笑,便在這時,東門那兩扇經歷一場猛烈攻城戰後殘破不堪的碩大城門,在一陣嘎吱聲響中,緩緩開出一道大縫,一匹白馬拖着一位綠衣錦袍、身量修長的人,如一陣清風一般飄出城門,直奔一箭之地的這方木臺而來。
林弈臉上的笑容頓時斂去,隨即正色凝神遙遙打量着這一人一騎,隨着那匹駿馬飛速地拉近距離,林弈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來人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綠衣白馬映襯下,顯得膚色頗爲白皙,加之身量修長,可稱得上是這個年代少有的美男子。
“張良來遲也,讓上將軍久等了,恕罪恕罪啊!”人馬堪堪飛到木臺前數丈遠,張良那清亮而又中氣十足的嗓音便飄進林弈耳中。
“丞相事務繁忙,林弈何敢問罪,再則,林弈亦是剛到不久,並未久等!”林弈走到木臺邊上,遙遙一拱手微笑地客套一句。
“久聞上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英姿勃發,上將軍堪堪而立之年,便能統帥雄師百萬、橫掃千軍,如此年輕有爲,張良欽佩之至啊!”張良飛身下馬,雖是文士但身手卻也是敏捷,快步走到臺前,張良也已看清眼前這位敵軍主帥,竟是一位三十上下的年輕人,心下微微驚歎,竟是不由自主脫口讚歎道。
“丞相謬讚了,其實再有個兩三年,林弈纔到而立之年!”林弈跳下木臺,虛手一請,微笑着說道:“丞相請!”
“如何,上將軍竟還未到而立之年!”這下張良卻更是驚訝了,末了竟是一聲長嘆道:“天縱英才如斯,看來秦國竟是氣數未盡也!”說着,腳下竟是不自覺地被林弈虛扶上臺,張良這才醒悟過來,慌忙反身恭敬地虛手作請道:“張良一時感慨忘情,實在慚愧,上將軍請先上臺!”
“丞相莫要再客套了,你我雖是敵對雙方,但林弈卻是久聞丞相大名,此番更是有些事情想要求教於丞相,還望丞相不吝賜教!”林弈卻是一臉正色地將張良虛扶上臺道。
正在說話間,突然秦軍大營方向傳來一陣隆隆的沉雷滾地聲,林弈與張良回頭望去,竟是一大片鐵騎涌出大營直奔東門而來:“上將軍,這是何意!”張良心下一驚,竟是對林弈狐疑起來。
“丞相若信得在下,就請少待片刻,林弈這就去教訓那些不聽話的部下!”林弈皺眉一望,便知肯定是部將們爲了自己安危不惜違背軍令,要出動大軍保護林弈。雖然心下有氣,但林弈還是回身一臉正色地對張良拱手說道。
“好,張良便信上將軍一回!”不知爲何,張良被林弈身上隱隱一股正氣打動,竟是不顧自己安危慨然一句道,而此時,東門處的漢軍們隱隱也出現一陣騷動,似乎也是要出動大軍來保護張良,張良聞聲回頭,舉起手臂高高一陣搖動,東門的漢軍這才靜了下來,回頭之時,便見林弈早已策馬飛奔而回。
片刻之後,秦軍鐵騎捲起一股煙塵又退回了大營,林弈依舊單人獨騎飛奔了近十里地,才來到這方木臺。
“上將軍貴部大營距此地足有十里,而距東門不過一箭之地,上將軍難道不怕張良是陰險小人,而設計加害上將軍!”張良見林弈如約而回,心下竟是隱隱一陣觸動,脫口問道。
“丞相尚且信得林弈這樣無名之輩,林弈怎敢質疑丞相的光明磊落!”林弈笑着坦然一句道:“丞相請入座吧!你我手談一局,如何!”
“好,上將軍也有如此愛好,張良有幸也!”張良一愣怔,望着長案上已經擺好的棋盤,笑着拍手讚道,堪堪三言兩語之間,張良對眼前這位談吐文雅、年紀輕輕的敵軍統帥,竟是生出莫名的好感。
“來者是客,丞相便請先手!”林弈面朝東門坐定,虛手一請道。
“張良本爲地主,上將軍方是遠方來客,上將軍便請先手!”張良婉拒道。
“咸陽本是我大秦國都,丞相祖籍亦是新鄭韓地,何來地主之談,還是請丞相莫要客氣,便請先手了!”林弈微微一笑,不露痕跡之間地譏諷了張良一句。
“如此,張良便不客氣了!”張良卻像是並未聽懂林弈話外之音一般,白皙乾淨的方臉上露出和善的微笑,舉起右手旁陶碗裡的黑色渾圓棋子:“啪嗒”一聲定在棋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