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夠了就滾吧!”
鳳瑾很討厭被人用那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冷冷道。
“還沒看夠,想再看一會,看看陛下還有沒有別的變化。”
看着門主脣邊妖妖嬈嬈的笑,鳳瑾只覺得特別的刺眼,她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這麼一轉臉,鳳瑾便正對着窗戶,臉上的那些紋路清清楚楚,一覽無遺的呈現在裴琇面前。
裴琇的眉心越擰越緊,他無比確定真正的女皇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難道她後來出了什麼事嗎?
女皇的變化,包括性格,對他的態度,從她被宮人在酒中下毒的那一個晚上開始。
難道她中了毒?
門主漫不經心的掃了窗臺一眼,女皇因爲痛楚,感知也變得不再靈敏,他可沒有。
不過裴相挑着這時間來,是爲了驗證他說過的話吧?
現在已經驗證過了,他也該滾了!
門主的脣角微微上揚,勾出一絲陰冷的弧度,手指輕輕一彈,一顆珠子朝窗紗射去。
裴琇臉色微微一變,剛想退開,就看見女皇的眼珠子貌似變了顏色,裴琇眉心一擰,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門主突然大步向前,恰好站在鳳瑾前面,擋住了裴琇的視線。
四目相對,暗潮洶涌。
門主脣邊噙着一絲陰冷邪氣的笑容,那顆珠子射過被裴琇拿簪子插破的那個洞,飛了出來,朝裴琇臉上射來。
裴琇無聲的冷笑,一甩袖子,內力將那顆珠子彈開,誰知珠子突然破了,無數散發着異香的粉塵飄散開來,裴琇臉色大變,有毒!
他立即一躍而起,可已經晚了,看不見的粉塵落在他的手背上,瞬間灼傷一片,黑色的密密麻麻的紋路往他的手臂上蔓延。
該死!他大意了!
裴琇冷冷的看着屋子裡的門主,門主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裴琇顧不得管屋子裡的鳳瑾,飛快點了胳膊上的穴位,阻止毒素蔓延,他一躍而起,幾個起落之後,逃出了寢宮。
剛一落地,劍十三就跟了出來,“相爺怎麼了?”
“本相中毒了!立即帶本相去太醫院!”
聽着外面漸漸遠去,直至消失的裴琇,門主脣角上揚的弧度加大。
他低頭看着蜷縮在美人榻上的鳳瑾,她的瞳孔已經變成了赤紅色,門主脣邊的笑容隱去,目光變得有些複雜難言。
“還沒看夠嗎?”
鳳瑾的聲音又冷又虛弱,門主雙臂抱胸,妖妖嬈嬈的笑道,“還沒呢,再多看一會。”
“你從沒看見過這樣的怪物吧?”
“陛下放心,陛下這副樣子算不上什麼,本座見過更可怕的。”
門主說着,在美人榻上坐下,微涼的手指落在鳳瑾纖細的後背上。輕輕摩挲着。
鳳瑾已經沒有力氣計較他的無禮,反正之前在溫泉池,更無禮的事門主也做過了。
“你騙誰呢?”
“本座從不騙人……”
鳳瑾冷笑一聲,門主面露一絲尷尬,“本座不過是騙了陛下幾回,陛下就不信任本座了?”
“朕從沒信任過你。”
“那陛下爲何要跟死門合作?”
“那只是因爲朕相信死門的辦事能力。並不表示朕信任你這個人。”
門主默了默,“也對,陛下信任的也就無名一個吧?就連沈文卿,陛下怕是也存了一兩分心眼的。”
鳳瑾沉默不語,她用沈文卿和沈家,可也不會完全信任他們,反之亦然,沈文卿想借着與她合作,達到榮耀家族的目的,但沈文卿對她,也不是十足十的信任。
“只可惜無名不在,在這的只有本座。陛下再不信任本座,今晚上還得和本座呆在一起。”
門主幽幽道,鳳瑾不再言語。
多說無益,更何況,她和他本就沒什麼好說的。
鳳瑾咬緊牙關,全心全力抵抗着身體裡洶涌奔騰的鬼氣。偏偏門主趁她無力反抗,那隻手在她背上不停的遊移。
“門主無事的話,可以回死門了,朕這裡用不着你。”
“本座今晚左右無事,在這裡看着陛下如螻蟻般拼死掙扎,也是挺有趣的。”
鳳瑾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門主目不轉睛的看着她臉上的神色變化。
鳳瑾蜷縮在美人榻上,把臉埋入手掌之中,不願讓人看見她的模樣。
“陛下真是個美人,就連這副形如鬼魅的樣子,也比別的怪物美。”
“門主用不着一口一個怪物的形容朕!”
鳳瑾的聲音猛地拔高,胸膛劇烈起伏着,因爲激動,臉上的黑色紋路愈加刺眼。
門主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張了張脣欲言又止。
屋子裡靜寂無聲,只聽得見鳳瑾咬緊牙關時發出的嘎吱聲,特別的滲人。
門主緩緩開口,幽幽的聲音在這個靜寂的宮室裡顯得格外縹緲。
“曾經也有一個人。像陛下這個樣子,但他不是每個月才發作一次,每次才一個時辰,他是年年歲歲,日日夜夜都是這副鬼樣子,他全身長滿黑色。青色,灰色的奇形怪狀的紋路,有時候皮膚還會鼓起一個又一個的包,蠱蟲在他的身體裡鑽來鑽去,當他身上飼養的蠱蟲多了,那些蠱蟲還會打架。一打架,他的血肉便會一塊一塊的拱起來,種種痛苦無法言說。”
“他從不見人,也從不出現在陽光下,他住的地方是一個很小很黑暗的地洞,地洞裡燃着一盞昏暗的燭火,那個洞只有一個小小的出入口,就在頭頂上,洞口常年被一塊很重的石板壓着,他很小很瘦弱,根本推不開石板,每隔三天。會有人搬開石板,把食物和水丟下來,那是他活下來的東西。”
“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個老頭來到地洞,給他喂一些很難吃的藥丸,這些藥丸讓他的身體發生各種各樣的奇奇怪怪的變化,很多次,他以爲自己會死,可他都沒有死。他比誰都希望死,死了就解脫了,可是每次他都沒有死。他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活了下來。他每扛過來一次,老頭就會給他吃另一種新的藥丸。”
“後來,藥丸吃夠了,老頭開始在他身上養蠱蟲,當第一隻蠱蟲在他的身體裡活了下來,他也沒有死的時候,老頭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開始不厭其煩的讓他吃下各式各樣的蟲卵,那些蟲卵在他的身體裡孵化,長成了蠱蟲,它們吃着他的血肉長大,成了令人聞之色變的蠱蟲,而他,就算經歷了那麼多蠱蟲啃噬,居然還活得好好的。”
“老頭如發現了天底下最大的寶貝,他把他從地洞裡挪了出來,給了他別的地方住,那地方更大更明亮,但也只是從一個小點的洞,換成了一個大一點的洞,並沒有什麼區別。”
“十幾年的人生裡,從嚶嚶啼哭的嬰兒,到十六歲的少年,他吃了千百種藥丸。身體裡也養了數不清的蠱蟲,他的血,他的肉,他的毛髮全都是毒,沒有人敢靠近他,也沒有人願意靠近他。嗯,他是一個怪物,一個比陛下更可怕,更讓人避如蛇蠍的怪物。”
鳳瑾沉默不言,她知道門主說的大概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門主微涼的手指依然輕輕的摩挲着她的後背,不知是不是鳳瑾的錯覺,似乎有一股很細微很柔和的暖暖的氣流,自他的指腹鑽入她的身體裡,讓她感覺舒服了一些。
她蜷縮着,感受着門主的撫摸,沉默良久,她輕聲問了個問題,“他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藥人八十九號。”
鳳瑾轉過臉來,看着門主平靜的面容,平靜得好像那些故事只是故事,不曾發生過。
鳳瑾突然覺得。褪去了那些僞裝的妖嬈風情,嫵媚動人,這纔是真正的門主,薄涼,平靜,麻木。那雙眼平靜得很,毫無光彩,好像對世間的一切都了無興趣。
只有在看着她時,纔會點燃一點點光芒。
她看着他,緩緩開口,“我想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你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