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眸光微微一閃,他望了一眼御花園。
沈文卿低頭作畫,鳳瑾給他研墨,冬日的溫暖陽光落滿她全身,她邊研墨邊和沈文卿說着什麼,脣角微微上揚,眼睛裡光芒熠熠,似乎心情極好。
女皇很少有真正開心的時候,就算是笑,眼睛裡也是涼涼的。
無名心痛之餘,又有些落寞。
他知道裴琇在借刀殺人,想利用他對付沈文卿。
他也知道裴琇說的那些話,在故意刺激他,可是,這一幕依然刺痛了他的心。
一整天,無名都在想着御花園裡的那一幕,女皇陛下眼睛裡閃着光芒,她是真的心情放鬆。
他看見她的很多面,她的落寞,寂寥,悲傷,痛苦,悵惘,他都見過,唯獨很少看見她徹底的開心放鬆。
午飯時,無名等着鳳瑾回來吃飯,卻沒等到她的身影,只等到小太監的回報,說女皇陛下去了文卿公子的素音樓,想嚐嚐文卿公子親自釀的桂花釀。
看着無名瞬間冷了的臉,小太監心驚膽戰的問道,“首領是否有事要奴才告訴陛下?”
寢宮裡的宮人被鍾姑姑梳理過,黃鶯早就被抓住錯處杖斃了,那些偷懶耍滑和有異心的宮人,也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留下來都是忠心辦事的。
小太監知道無名的身份,也知道無名最得陛下寵幸,幾乎夜夜侍寢。
此刻突然殺出個爭寵的文卿公子,小太監大概知道無名心情不好,更加的小心謹慎,生怕出了差錯。
看着小太監腿都抖了,無名眸光沉了沉,“無事,你退下吧。”
小太監如蒙大赦般立馬溜了,生怕晚一步,無名就改了主意。
無名食之無味的吃了午飯,他以爲鳳瑾午飯不回來,總該回來午休吧?
可她沒有。
直到晚飯,她也沒有回來,只派了一個小太監回來告訴他,說她會在素音樓用晚膳,讓他不用等她。
這次的小太監還是中午那個,面對冰冷刺骨的無名,嚇得幾乎暈過去。
“滾!”
無名冷冷的一個滾字,讓小太監連滾帶爬的滾了出去。
看着滿桌佳餚,無名再沒了胃口,丟了筷子去後院練劍,練了一會總也靜不下心來,丟了劍大步往素音樓走去。
素音樓裡,綠衣佈菜,楚璃斟酒,鳳瑾一連喝了好幾杯,雙頰浮上了淡淡的紅暈,眼神也變得迷濛,倒是褪去了平日的高貴清冷之色,變得平易近人。
當鳳瑾喝第四杯的時候,沈文卿輕輕按住白玉酒杯,“陛下,桂花釀後勁足得很,再喝就要醉了。”
“朕再喝一杯,就一杯,好不好?”
鳳瑾眸光盪漾,似綠水橫波,水盈盈的望着沈文卿,褪去女皇高高在上的架子,有了一兩分醉意的鳳瑾就像尋常人家的女子,說話時的情態,軟語溫柔,嬌嗔醉人。
沈文卿白皙如玉的手依然按在酒杯上,輕輕的重申道,“再喝就要醉了。”
“醒着不好,醉了纔好。”
沈文卿依然沒有鬆手,鳳瑾勾脣一笑,撥開他的手,一飲而盡。
當她的手碰到沈文卿時,沈文卿像被燙到一樣,立即縮回了手。
這一次,沈文卿不再攔着鳳瑾,她又喝了兩三杯,酒勁上來了,她的眼神更加的迷濛,直勾勾的望着沈文卿笑。
沈文卿被她望得心中一動,輕聲問道,“陛下在笑什麼?”
鳳瑾抿着脣笑,就是不說話。
在沈文卿第三次問她笑什麼時,鳳瑾捏着酒杯,微微歪着腦袋,臉頰緋紅如雲霞,眼神迷醉,水霧蘊蘊,她笑盈盈的望着沈文卿,“朕今天真快活。”
是啊,真快活。
拋下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躲在這素音樓喝酒聽琴,看沈文卿作畫,看楚璃逗着貓啊狗啊玩,這小小的素音樓,處於深宮之中,又好像超然於世外,能讓人拋下一切,忘卻煩憂。
“哦,是嗎?”
“是啊。”
鳳瑾嘻嘻一笑,沈文卿也笑,微微一笑,笑容清淺,“文卿能問問,陛下爲何這樣快活嗎?”
他的微笑,就好像微風拂過了水面,盪出了一圈又一圈淺淺的漣漪。
這一次,他沒有聽到鳳瑾的回答,她頭一歪,軟軟的歪進了他的懷裡。
沈文卿渾身繃緊,他以爲女皇藉着酒醉輕薄他,低頭看去,卻發現鳳瑾已經閉上眼睛,呼吸變得和緩綿長,已經睡了過去。
她睡顏恬靜,眉心舒展,長而濃密的睫毛,如蒲扇般在眼睛下投下兩團淺灰色的陰影,兩頰緋紅如雲彩,紅脣沾了酒液,更是嬌豔欲滴。
沈文卿低頭看着她,目光漸漸變得柔軟。
“陛下睡着了,奴婢扶她去歇息。”
綠衣說着就要從沈文卿手裡接過鳳瑾,等了許久,卻不見他放手。
綠衣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麼,忽聽得沈文卿輕聲道,“我來吧。”
他剛要打橫抱起鳳瑾,耳朵忽的一動,有殺氣!
“阿璃!”
沈文卿一聲大喝,將鳳瑾推進楚璃懷中,一躍而起,眨眼之間他已經拔出牆上掛着的那支長劍迎敵。
鐺--
刀劍撞擊的聲響,沉悶而悠遠,驚醒了鳳瑾。
鳳瑾睜着迷濛的醉眼,看見兩道身影激烈的纏戰在一起,一黑一青,長劍相擊之間,電光火石,火花四濺。
黑色的身影是無名,青色的是沈文卿,兩人的身影變幻得極快,快得可以看見重重幻影。
鳳瑾皺了皺眉,剛想叫無名退下,不知爲何又改了主意,靜靜的觀戰。
無名是暗衛首領,劍術高超,主攻殺人,講究快準狠,鳳瑾見過他殺人,他速度快得你根本看不清楚他是怎麼出手的,人就死了。
但鳳瑾沒想到的是沈文卿居然會武功,更沒想到的是沈文卿劍術也很精湛,兩人過了二十多招了,沈文卿毫無敗相。
與無名招招都是殺招不同,沈文卿的劍術貌似防衛爲主,並沒有什麼殺氣,他的劍勢行雲流水,優雅翩翩,與其說他在舞劍,不如說他在作畫,而劍是他的筆。
兩人過了五十招,無名依然傷不了沈文卿,看樣子,一百招之內,無名拿下沈文卿的可能性不大。
“夠了,退下吧!”
見鳳瑾已經醒了,沈文卿立即撤劍退回來,無名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冰冷的劍尖快如閃電般刺向沈文卿的後背。
‘鐺’的一聲,一隻酒杯打在無名的劍上,將他的劍尖打偏,沈文卿聽到聲音,身形一閃,退到安全之處。
鳳瑾冷冷的盯着無名,緩緩吐出一個字:“滾!”
無名猛地擡頭,滿臉的不敢置信,見鳳瑾神色冰冷,眸光幽深陰冷,無名心神一凜,單膝跪地,“屬下知錯,求陛下責罰,只求不要趕屬下走!”
鳳瑾沉默不語,綠衣見勢不妙,連忙幫無名求情。
看到這一幕,沈文卿終於猜到無名的身份,他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他並不關心無名的死活,確切的說,在這深宮之中,他只關心阿璃,其他人的生死,與他無關。
見鳳瑾始終沉默,無名心中忐忑難安,低聲道,“陛下,月圓之夜馬上就要到了,求陛下再留屬下幾天,等月圓之夜一過,屬下自動消失,再也不會出現在陛下面前。”
鳳瑾冷冷的盯着他,不發一言,無名心中愈發忐忑,他單膝跪在鳳瑾面前,哀求的望着她。
剛纔看見沈文卿抱着鳳瑾,他便發了瘋,控制不住自己,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殺了沈文卿。
是因爲沈文卿碰了鳳瑾嗎?不,不是!
是因爲鳳瑾在沈文卿的懷裡睡顏恬靜,眉心舒展!
她在他懷裡哭,愁眉不展,憂心忡忡,在他身邊也時常做噩夢,可是,她在沈文卿懷裡放鬆愉悅。
無名怕了!
他並不怕沈文卿當皇夫,也不怕他背後的江南勢力,他怕沈文卿對鳳瑾來說不一樣,他怕--鳳瑾愛上他。
良久,鳳瑾終於開口,可她一開口,就將無名打入看不見底的深淵。
“你走吧,你已經不適合留在朕身邊了。”
無名雙手緊握成拳,又緩緩鬆開,他單膝跪在鳳瑾面前,低下頭,卑微的說道,“陛下,屬下知錯,求陛下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再也不敢了!”
“無名,我以爲你會懂我的,會理解我,也會信任我,支持我,可我錯了。”
鳳瑾的目光變得縹緲,聲音也變得飄忽。
無名真的怕了,當女皇自稱我時,說明她並沒有和他說客氣話,而是在和他傾心交談。
當她放下女皇的身份,這樣和他說話,她是普通的女人,而他是男人,她的失望是女人對男人的失望,而不是君王對臣子的失望。
後者可以努力挽回,前者卻是寒了心。
“陛下,無名錯了,無名只是嫉妒,嫉妒他能讓陛下舒展眉心,嫉妒他能做到屬下做不到的事……”
鳳瑾目不轉睛的看着無名,眸光浮浮沉沉,明滅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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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驚惶不安的等着她開口,說出最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