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卿爬了起來,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頭垂得很低。
“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鳳瑾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冷冷道,沈文卿頭也沒擡,低聲道,“微臣無話可說。”
“是無話可說,還是不敢說?”
鳳瑾的聲音冷得刺骨,透着讓人心驚膽戰的凜然和千鈞氣勢,“若是無話可說,之前爲何那麼多胡言亂語?若是不敢說,朕是不信的,你有膽子壞朕的佈局,有膽子以下犯上,忤逆朕,現在沒膽子爲自己辯解?”
沈文卿的頭垂得更低,一言不發。
“你若是不說,明日一早就收拾東西回江南吧。御史臺朕會另選賢能。”
沈文卿猛地擡頭,不敢置信的看向鳳瑾,從女皇冷然的神色,沈文卿知道女皇不是在威脅他,也不是在與他說笑。
“微臣跟隨陛下快兩年,忠心耿耿。帶着江南士族助陛下親政,平衡朝局,歷經艱辛,陛下就這般狠心?說棄就棄?”
鳳瑾冷哼一聲沒有言語,沈文卿幽幽嘆息一聲,“也是。如今朝局穩定,陛下手裡有了權,無名也崛起了,微臣就成了無用的棄子了……”
鳳瑾始終沉默不語,幽深森然的目光看着沈文卿,沈文卿漸漸的說不下去了。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湮滅無聲。
帥帳裡靜悄悄的,鳳瑾居高臨下看着他,神色冷然,“怎麼不繼續說了?”
沈文卿沉默着,鳳瑾冷笑一聲,“是說不下去了,還是心虛?”
沈文卿依然沉默,鳳瑾脣邊的冷笑愈發顯目,“既然你不想說,那朕幫你說下去吧,算是朕給你的情義。你不是想要跟朕談情義嗎?那朕便跟你談。”
“你跟了朕一年半,也算忠心耿耿,盡心盡力,朕交給你的事你大多都能辦好,你對朕的情義朕銘記於心,那朕可曾虧待過你?可曾兔死狗烹,過河拆橋?可曾大業一成,便誅殺功臣?”
沈文卿始終沉默,頭沉重得幾乎擡不起來了,鳳瑾鏗鏘有力的聲音落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刀,割着他的耳朵。
“朕不給你國相,是你擔當不起,太過文弱,遇事綿軟,當斷不斷,當狠不狠,就連嫉恨無名,也只敢說幾句挑撥離間。中傷他威望的話,而不敢實打實的把他拽下來,這樣的你,如何擔得起國相?朕如何敢把大周交給你?”
“御史臺,是朕能給你的最重要的地方了,再重要的。朕不敢給,你也擔不起重擔,你自己清楚!”
“朕讓你統領江南一派,給你威望,讓你和齊家,裴黨抗衡。一方面是朕的平衡之術,另一方面,難道不是朕看在往日的情義,在提拔你扶持你?否則,江南士族一派,朕難道不能換一個更聽話的人嗎?而要留着一個知道朕那麼多秘密,能讓朕置於危險之中的人?”
“沈文卿,現在已經不是從前,朕有自己的將領了,朕在軍中也有了威望,無名也崛起了,御史臺在朕手裡,六部有三部完全捏在朕手裡,禮部是個老油條,裴黨只有工部和兵部,就算是兵部,朕如今也滲透進來了,這一批隨朕出征的將領。多數是李屹一黨的,可他們如今跟齊澈,跟無名,也有了聯繫,李屹一黨已經不再是鐵板一塊。”
“你要知道,朕需要江南士族和齊家。去抗衡裴黨,但已經不像以前那麼需要了,江南士族可以有,也可以沒有,就算是留下江南士族,朕也可以不要你,換個更聽話更忠心更恭順的棋子,上次那個唐雲就不錯。”
唐雲就是上次在江南蘇州河的畫舫裡,和李家人起衝突,護着鳳瑾的那一位有龍陽之好的唐公子。
沈文卿沒想到鳳瑾一直記得唐雲,還有了讓唐雲代替他的打算,他怔忡的擡頭。震驚的看向鳳瑾,“陛下原來早有安排……”
“你若還是從前的沈文卿,朕不會另有安排,可你已經不是了。”
鳳瑾淡淡道,她看着沈文卿灰敗的臉,“文卿。不要磨滅朕對你的最後一分情義。”
這話如一記重錘狠狠打在沈文卿心上,他頹然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微臣不是從前的微臣,陛下又何曾是從前的陛下?”
沈文卿苦笑道,鳳瑾深深看了他一眼,“朕的心從不曾變過。一如當初。”
“是呢,陛下從不曾變過,陛下一直是個心狠手狠的,從前收拾唐中德一門,說利用就利用,說殺就殺。對於裴家,裴羽裴瑜,一個死一個變成傻子,爲了拉攏鍾漠,立了中山王的孫子爲太子,交出一個太子之位。如今陛下懷了身孕,一直隱瞞着,也是擔心鍾漠知道了,帶兵反叛吧?”
鳳瑾眸光微微一閃,沈文卿神情變得古怪起來,“若是鍾漠知道了陛下懷孕的消息,會怎麼樣呢?這場匈奴戰事又會怎麼樣呢?”
鳳瑾眸光一沉,冷笑道,“怎麼?你想去通風報信嗎?”
沈文卿不答,繼續說道,“陛下這般着急扶無名上位,想讓他掌兵權。也是怕肚子越來越大,再也瞞不住,鍾漠知道了會生出變故來吧?所以,想在懷孕的消息走漏之前,讓無名有自己的軍隊和兵權,這樣就算鍾漠反了。也能抗衡。”
鳳瑾臉色陰沉得很,這的確是她的打算。
“太子之位,陛下想必是想拿回來的,可鍾漠和中山王怕是不會同意吧?”
鳳瑾眸光微微一閃,冷冷道,“朕會給那個孩子最高的親王品階,給他最富饒的封地,朕也會加封中山王和鍾漠。”
“親王?如何比得上皇帝?封地,又如何比得上天下?”
沈文卿俊雅的臉上,滿是嘲諷的笑容,“人的慾望一起,就難以消除。陛下心知肚明,不是嗎?”
鳳瑾的目光變得幽深寒涼,“文卿,你說了這麼多,還沒有告訴朕,你想去通風報信嗎?”
沈文卿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微臣與陛下素有情義,只是這情義要磨滅,還是繼續維持,還得看陛下的做法。”
鳳瑾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忽而勾脣一笑。笑容冰冷而詭異,“沈文卿,十六歲的狀元之才,果真聰明!可有的也只是小聰明而已,難怪比不上裴琇!朕心想,就算當初裴琇不是裴相。而是與你一起趕考的學子,與你一起高中,一起踏入仕途,用不了三年,你跟他就會是雲泥之別,最終的結局只有一個。你會被他壓得翻不了身。”
沈文卿的臉色難看得很,被裴琇壓制,當初從狀元被壓爲探花,就一直是他心裡的一根刺,女皇明明答應讓他取代裴琇,權衡之後,又留下了裴琇,只因他的能力比不上裴琇,這就不是刺,而是刀了。
他心中最嫉恨兩個人,一是裴琇,二是無名。而嫉恨裴琇的時間更長。
“陛下未免太看不起微臣了!微臣跟了陛下這麼久,從知道陛下有孕,微臣便做了打算,早派了人前往鍾漠的軍營,一直躲在軍營附近,一得了微臣的命令,就會將陛下有孕的消息告訴鍾漠,就算陛下現在殺人滅口,也來不及了。”
鳳瑾含笑望着他,“朕爲何要殺你?”
沈文卿狐疑的看着鳳瑾,他可不覺得兩人都說破了,女皇還會放過他。
“難道你就沒有發覺,從離開江南迴帝都時,朕帶去的五十名暗衛,有兩位沒回來嗎?”
沈文卿怔住了,“陛下不是派他們出任務去了嗎?”
“是啊,的確出了任務,監視沈家的任務。”
沈文卿臉色一下子煞白如紙,鳳瑾脣邊噙着一抹冷笑,聲音冷酷漠然,“就算沈家有護院,但暗衛最擅長殺人了,於夜黑風高時殺兩三個人易如反掌,比如沈家太夫人,沈老爺,沈夫人……”
沈文卿臉色越來越白,最後白成了死人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