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拿起虎符,仔細打量着。
虎符是墨玉做成的,雕刻着龍紋猛虎,雕工很精細,一看就是刻玉大師才能雕刻出來,玉牌的一邊,有着深淺不一,繁瑣複雜的齒輪,估計鍾漠手裡的那一塊,也有着能合得上的齒輪,這才叫對虎符。
“就這麼一塊,皇帝可要放好了。可別摔了砸了丟了被人搶了騙了。”
說到‘被人搶了騙了’時,太后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裴琇,她現在恨毒了裴琇,她讓這個男人權傾天下,又按照協議,把女兒留在宮中不聞不問,成爲他的傀儡,可他呢?一逮住機會就咬她一口,真是毒蛇一條。
鳳瑾只是笑了笑,並未接話。
她把虎符放入懷中,剛要告辭離開,太后幽幽道,“皇帝就那麼憎惡哀家嗎?多呆一刻也不願意?也難怪,皇帝來天慈寺,本來就是爲了虎符,如今虎符到手了,自然是急不可耐的想走了。”
聽了太后的話,鳳瑾慢慢坐了下來。
太后陰鬱鐵青的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但語氣還是很不好,“只是乾坐着?陪哀家用一餐飯有那麼難嗎?”
鳳瑾看着那三碟子菜餚,都是素菜,做得還算精緻,米飯也晶瑩剔透,鳳瑾遲遲沒有動。太后冷笑一聲,“不願意就算了,哀家這個女兒算是白養了。”
鳳瑾勾脣一笑,“朕沒有不願意,朕只是晚膳用多了,現在還不餓……”
看着太后一點點沉下去的臉色,鳳瑾眼睛深處閃過一道幽冷的光芒,微微笑道,“罷了,就陪母后用一點吧。”
裴琇向前一步,似乎想說什麼,鳳瑾含笑望了他一眼,裴琇眸光微微一閃,退了下去。
母女倆吃了一刻鐘,看着鳳瑾用了小半碗米飯,吃了好幾筷子菜,太后臉色才完全的緩和了,放下筷子,叫素蘭進來收拾。
素蘭進來的時候,眼神不停的偷瞄鳳瑾,鳳瑾衝她微微一笑,嚇了素蘭一跳,慌慌張張的收拾了碗筷退下。
“夜色已深,朕就不打擾母后休息了,朕先行告退。”
太后漫不經心的嗯了聲,鳳瑾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這才退了下去。
一出了屋子,鳳瑾腳步很快,差點連裴琇都跟不上。
她迅速出了天慈寺,飛速在身上幾處大穴點了下。就扶着一棵樹不停的嘔吐,把剛纔吃進去的飯菜全都吐出來。
“陛下,喝點水簌簌口。”
裴琇拿出水囊,扭下蓋子,遞給鳳瑾。
鳳瑾不停的灌水,又不停的嘔吐。直到感覺胃裡乾乾淨淨的,像被洗過一遍似的,才停止喝水。
沈文卿和副首領奇怪的看着這一幕,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裴琇,一臉擔憂。
“陛下既然知道太后的飯菜裡摻了東西。爲何還要吃呢?”
裴琇不解的問道,沈文卿和副首領臉色大變,異口同聲的問道,“陛下沒事吧?”
“朕沒事,你們不必擔心。”
鳳瑾語氣淡淡的,可臉色陰沉得很,她站在山門口,冷冷的看着那扇古舊的山門,“就當還她的生養之恩吧,從此之後,朕再也不欠她的。”
裴琇抿了抿脣,不再說什麼。
鳳瑾目不轉睛的看着門匾上斑駁不堪的天慈寺三個字。看了一會,脣角慢慢上揚,勾出一個冷酷的弧度,“太后住在這裡,有暗衛保護就行,她的那些個護衛不必留了,只留下素蘭姑姑服侍她就行。”
話音剛落,副首領便帶着暗衛們進了天慈寺。
很快,寺裡傳到打鬥聲,慘叫聲,一刻鐘之後,一切恢復平靜,從屠殺開始到屠殺結束,太后和素蘭姑姑都沒有出現,大概也是知道她們做的事情,被女皇察覺了。
又過了一刻鐘,副首領才帶人走了出來。
“陛下,已經處理好了。屍體全被扔下了山崖,野獸會把屍體吃乾淨,什麼都不會留下。”
鳳瑾嫣紅的脣一點點上揚,脣邊的笑容淺淡溫柔,如水也如今晚的月光,可是明明那麼溫柔,卻透出一股凜冽的寒氣,讓人不敢直視,“什麼都不會留下,乾乾淨淨的最好,朕就是喜歡這麼幹乾淨淨的,茫茫的一片。”
她又看了天慈寺一會,轉身往山下走。
沈文卿追了上去,“陛下,這天慈寺還要盯着嗎?太后,太后……”
他小心翼翼的觀察着鳳瑾的臉色,見她神色如常,才鼓足勇氣問道。“太后還要軟禁嗎?”
“自然是要軟禁的,軟禁到……死!”
最後一個死字,明明溫柔如水,輕淡如風,卻讓人情不自禁的瑟縮了下。
沈文卿的心徹底的涼了,那他豈不是會被困在這裡一輩子?
鳳瑾看見他死灰的臉色。哪裡還不明白他的心思,但鳳瑾什麼也沒說,也沒安慰他,便擡腳往山下走去。
沈文卿這輩子太順了,不讓他徹底的跌落一回,他永遠不知道振作,也不知道珍惜。
回到城裡時,裴琇並未離開,而是一直策馬走在鳳瑾身旁,送她到了皇宮門口才停了下來。
如去時一樣,回來的一路,兩人依然沒有交談。
鳳瑾是無話跟裴琇說。裴琇是想說,又不敢,他現在終於體會到惶惶然,心有慼慼的感覺。
“陛下。”
看着鳳瑾的身影即將走入皇宮正門,裴琇突然高聲叫住她。
鳳瑾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裴琇看着她依然婀娜曼妙的背影,只覺得在這夜色中,她的身影儘管那麼消瘦,卻透出一種堅不可摧的柔韌而堅強的力量,那不是表面上的氣勢,而是從骨子裡,從血肉裡,從靈魂深處散發的一種堅韌不拔,又不失溫柔優雅,綿延不絕的力量,一種他從未從女子身上見過,也從未從男子身上見到的力量。
他一向自視甚高,到頭來卻徹底的折服在她的裙角下。
“陛下曾問罪臣。可曾後悔過,罪臣那時回答,不曾後悔。可如今……”
裴琇的聲音依然清泠泠的,卻透出一股濃烈的落寞,苦澀,以及悲涼,飄散在夜風裡,他看着女皇毫無觸動的背影,在心中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可如今,我後悔了。”
“我說這番話,不是想祈求陛下原諒,也不是爲了能東山再起,我只是想告訴陛下,我後悔了,如果能重來……”
鳳瑾轉過身來,清亮的雙眼看着裴琇,“即便你知道結果,可如果重來,你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裴琇怔住了,好一會才苦笑道,“陛下所言極是,就算知道結果。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麼選。”
只因他是裴琇!是不甘於人下的裴琇!
就算明知會一敗塗地,明知會後悔,他依然會選擇搏一把!
“裴琇,朕言盡於此,各自珍重吧。”
鳳瑾說着,擡腳進了宮門,身後,裴琇的聲音清晰的傳來,“明日辰時,我會帶着裴家人從南城門出城,回祖籍老家。陛下……陛下能否來送送我?”
一直到鳳瑾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出,沉重的硃紅色宮門緩緩關上,裴琇依然沒等到鳳瑾的答案。
他看着那一扇看了十多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宮門,臉上慢慢溢出一絲苦笑。
沒有答案,那便是答案了。
翌日一早。酉時不到,此時離裴琇說的辰時還有一個時辰,那扇緊閉的宮門再次打開,文武百官們魚貫而入,三五成羣的去上早朝。
酉時初刻,文武百官們已經分成左右兩列,排得整整齊齊。
肖德率先出現,一甩手中的白色拂塵,高聲道,“陛下駕到。”
鳳瑾頭戴平天冠,一身明黃色龍袍,緩步而來。
大臣們齊刷刷跪下,“女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位愛卿平身。”
大臣們爬了起來,紛紛看向女皇,只覺得女皇今日與往日一樣,又不一樣,大臣們最終發現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女皇的肚子高高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