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看到傅苑君的時候,她正無比隨性的端坐在後院的石階上,但見她雙手托起香腮,在略有涼意的秋風中紋絲不動。也不知在想什麼,一雙清幽明淨的眸子,更是對着那些嫩綠的藥苗入神。
雨荷看在眼裡,不由盈盈一笑,端着手中那一小盤點心緩緩的過了過去道:“小姐,你又在觀察它們長高了沒有嗎?”
回過神來的傅苑君擡頭看了雨荷一眼,回以同樣的微笑,隨後往一側挪了挪,似乎要把自己剛剛坐過的位置讓給她。
雨荷瞧了瞧那已經沒有半點灰塵的石階,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小姐,你可是大家閨秀啊,如今又是安南王妃,怎麼能隨便坐在這裡呢?讓人瞧見了,豈不是看了笑話?再說,地氣陰寒,會對你身子骨不好呢。”
不料,傅苑君卻滿不在乎的盯着遠處道:“我現在的身子好着呢,不會輕易生病的。再說,坐在這裡很舒服啊,剛好曬到太陽,暖洋洋的。”
聽罷傅苑君的辯解,雨荷更是無話可說。只能依了她的話, 與她並肩坐下,然後把手中的點心遞到她的跟前道:“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
傅苑君也不客氣,隨意拈起一塊桂花糕,然後大喇喇的話入口中,嚼了兩口,臉上便露出驚歎之色。
“嗯,這個好吃,味道真好,雨荷你也償償。”
“那當然啦,小姐可不知,最近桂花剛開,府裡的廚子便用最新鮮的花蜜兒做的,這吃起來是入口即化,香得很咧。”
“你也吃點吧。”
光一個人吃傅苑君多少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一個勁的攛掇雨荷也償一口。
雨荷雖然也被桂花糕的清香讒得有些咽口水,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看了看盤裡並不多的精緻點心,她笑得勉強道:“小姐這東西金貴着呢,你吃就好啦,我們這些下人可沒資格吃。”畢竟卻廚子裡討這些過來,那可是費盡不少功夫啊。
聽到這話以後,傅苑君如白玉般的酥手瞬間僵在了半空中,那剛拈起的點心,也遲遲沒有放入口中。
但見她一本正經的盯着雨荷,水眸毅然且肯定道:“雨荷,你覺得我有什麼對你不好的地方嗎?”
雨荷頓時嚇了一跳,忙埋下腦袋有些不知所措的解釋道:“沒有,小姐待雨荷就跟親人一樣,尤其到了這安南王府,更是設身處地的爲雨荷着想。”
“那就對了,我說過的,你我之間是沒有主子和丫鬟之分。我們現在又共處這樣的困境之中,所以,我們是彼此唯一能信任的姐妹了你知道嗎?”
她一字一句的說着,言語間沒有一絲虛僞與做作,清亮的水眸,更透着一種讓人無法懷疑的執著。
雨荷默然的點點頭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把小姐當成外人。”
“既然沒把我當成外人,那就把這塊點心吃了!”
“啊?”
雨荷愕然擡頭,沒想到小姐剛剛那麼一本嚴肅正經,原來就是爲了讓自己吃一塊點心。她還以爲,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或是做錯了什麼事情,惹她不高興了呢。
一時間,百感交集的她,竟不知怎麼辦纔好。
“啊什麼啊呀?好姐妹就是有好吃的要互相分享,有好玩的也要一起分享。”
她衝她俏皮的眨眨眼,隨即強行將點心塞入了雨荷的嘴中。
雨荷木然的嚼了嚼,看着這個轉眼間就變得淘氣又靈動
的女子,似乎與剛剛的她是那樣格格不入。
當下鼻頭一酸,只覺得能碰到這樣的主子,自己爲她粉身碎骨都值了。
“甜嗎?”
傅苑君逗着她問道。
雨荷一邊紅着眼眶吞嚥,一點猛的點頭,嘴裡還帶着點心沫子迴應:“甜,真甜……”
“嘿嘿,還有兩塊,我們一人分吃一塊吧。”
“嗯!”
“雨荷,以後啊,有我一份啊,就不會少你一份,你要記住啦。”
“謝謝小姐,雨荷會記住一輩子的。”
“呵呵,傻丫頭。”
她伸過手,輕輕的揉了柔雨荷的頭,也不知是因爲憐憫還是喜愛。
在這個古封建社會,這丫頭從小生下來就爲奴爲婢,似乎覺得這一輩子就該如此註定。她沒有屬於自己的尊嚴,沒有自主,更沒有決擇的權利,換現代的話來說,她的一生就好比傀儡,一輩子都要受人操控與擺佈。雖然自己現在沒有能力幫她擺脫這一切,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在自己跟前,能像一個人一樣生活,一個完整而不被世俗禮教約束的人。
點心吃完以後,雨荷似乎累了,輕輕的將頭倚靠在了傅苑君的肩上,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那副美好而依戀的模樣讓她們猶如親姐妹般親密無間。
她說:“小姐,我聽府里人說,上一回你在流螢宴上爲尼桑國的國主獻唱了一首曲子,此曲如今在府裡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不少丫鬟婆子都學着傳唱,聽過的人,都誇你唱得好聽着呢,說是連宮裡的一些頂級歌姬都比不上呢。小姐這是真的嗎?”
被逗笑了的傅苑君忙搖頭否認了起來:“哪有那麼誇張,我怎麼不知道?”
“小姐你自然不知,這些事情大夥可只在背後議着呢。這一回啊,小姐倒是爲自己爭了一些風頭回來。只不過,雨荷無緣在那日聽到小姐的歌聲,也不知是怎樣的驚爲天人。”
見她話語裡無不透着遺憾和失落,傅苑君漫不經心的笑笑道:“怎麼?你想聽啊?”
“這是當然,跟隨小姐這麼些年,還從未聽過小姐唱曲呢。”
“那好,我唱給你聽。”
她乾脆利落的回答,讓雨荷猛然一驚,端起了身子一臉不可思議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
雨荷瞬間驚壞了,小姐難道要把上回唱給尼桑國主聽的曲子,再單獨唱一遍給自己聽?這……這該是多大的榮耀啊,雨荷驀地激動得不能自我。
“瞧瞧,唱首歌給你聽,你就這樣了,真是沒出息。”
雨荷吸了吸鼻子,語氣有些酸澀道:“那不一樣……”
“怎麼不樣啦?好了傻瓜,聽好了,我開始唱了。”
雨荷點點頭,不說話的同時也屏住了呼吸,一臉乖巧寧靜的等待着,那副專注而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是這世間最真摯的聆聽者。
“花兒花兒爲誰開……
一年春去春又來……
花兒說它爲一個人等待……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花園裡 小路上 獨徘徊……
四月的微風輕似夢……
吹去了花瓣片片落……
怕春花落盡成秋色……
無邊細雨親吻我……”
她輕輕的吟唱着,沒有了那年輕樂師的極力
伴奏,她的聲音在秋風中緩緩傳遞,雖少了一些渲染人情緒的悲傷感,但卻多了一絲空靈和出塵的味道。
雨荷聽着她的歌,微微閉起了眼睛,只覺得傅苑君的歌聲,像一條清清的河水,正潺潺的流入她的心澗。
她從來不知道小姐會唱出這麼動人的歌聲,而且如此獨具風韻,有時悽美,有時又如露滴竹葉般清玲且耐人尋味。
殊不知,在她沉醉的不遠處,一襲銀袍的雲辰也站在長亭之中,極力的眺望着這個方向。同時,他凝神閉氣巋然不動,只爲更能聽清,那裡面傳來的清幽明澈歌聲。
已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向清心寡慾的他,開始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每到閒暇之際,他總會不受控制的來此待上一會兒。
也不知是因爲這個長亭在秋日的映襯下,更多了幾分讓人癡戀的嫺靜與優雅,還是因爲,它所在的位置,剛好能夠窺見玉茗齋的一角。而那一日的無意一瞥,他瞧見了夕陽下,那個身着青衫如煙雨般的女子,正細心的澆灌她的藥苗。
他能夠清楚的記得,夕陽將她的身影拉得纖長而瘦小,她無意擡頭擦汗時,雙腮兩畔的緋紅竟賽過了天邊的雲霞。就像一團濃化不開的相思,緊緊的裹着他的心,讓他始終無法忘記。
每每回想起,那種欲要破繭而出的喜悅,就在他全身洋溢。他既喜歡這樣的感覺,卻又莫名的惶恐。
“雲辰……”
身後一道低沉而充滿威儀的聲音驀地響起。
沉浸在美好之中的雲辰陡然轉過身來,看到身後負手而立的安南王,來不及問他爲何這樣一聲不響的出現,他就像一個做了虧心事當場被抓到的賊,臉上溢滿了無處可逃的慌亂。
“王爺?”
他驚喚,下意識的又往玉茗齋的方向看了一眼,興許是放心不下,興許是,心有癡戀。
軒轅燁認識雲辰多年,知他淡泊名利,天資聰穎,且心性極高,遇事更是波瀾不驚。鮮少看到他會有如此狼狽的眼神,當下,竟跟着朝那方向望了望,雖然沒有瞧出什麼門道,可他的面色卻微微沉了沉。
“雲辰,你在這裡幹什麼?”
他略有深意的問着,那不假思索挑起的眉,正耐心的等着他回答。
收回神思的雲辰,立即淺笑掩飾:“此地風景甚佳,所以一時貪戀,便忘了時辰。王爺,你怎麼在這裡?”
軒轅燁揚了揚他那鑲有烏金絲的墨袖,一臉面無表情道:“本王派人四處尋你無果,便親自去你住處居相探,路過時,卻見你紋絲不動的立於此地,遠遠看着還以爲,你讓什麼精怪勾了魂呢。”
聽着軒轅燁最後一句話裡的揶揄之氣,雲辰打趣的笑道:“王爺,可真是會開玩笑。”
“好了,本王也不跟你戲說了,本王找你,是有要事相商。”他收起笑意,一本正經起來。
雲辰也懂收斂,將心中的浮躁之氣壓抑:“王爺是有何事?”
他擰了擰眉,刻意壓低語氣:“上次讓你託人在京中聯繫的舊部,可有消息?”
雲辰聽後微微一嘆道:“實不相瞞,那些都是一些趨炎附勢之輩,如今見王爺如此困境,便都袖手旁觀,不肯再沾裙帶關係。不過,唯一還算欣慰的是林將軍這人了。”
“林將軍?”
“不錯,此人倒一個重情重義之人,而且手握重兵,我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