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人說的朝野對立關係問題其實也算是情理之中,但洪武皇帝楊浩竟對尹家也起了些猜忌則是計緣沒想到的,他本以爲楊浩對尹家人的忠心是深信不疑的,主要計緣對楊浩的第一印象還行,當年那紫薇氣相算是印象深刻了。
雖然尹家人說了很多朝野的事情,但計緣聽是在聽,話還是那句話,他不會主動干涉人間皇朝的朝野之爭,而且這如今這局面,尹家夫子差不多已經由明轉暗,只有尹兆先在計緣可能還擔心一下,但有尹青和尹重都在,還有一個常平公主,計緣則毫無憂慮。
所以聽完尹青的話,計緣也沒有在這方面深入下去,反倒饒有興趣地看向尹兆先。
“尹夫子,這面具看起來挺好使的啊?”
尹兆先下意識摸了一下臉龐,不論是觸感還是別的什麼,都像是在摸自己的皮膚,若非心裡知道,根本感覺不到面具的存在。
“呵呵,以前其實還不覺得,但帶着這個面具,尹某也不由想着,胡云這孩子也是傳說中的狐仙了。”
尹青也笑了笑。
“好久沒去看他了,不過對於他而言,時間應該過得挺快的。”
這世界畢竟沒有那麼發達的交通,遙遠的路途加上繁忙的政務,使得尹家人已經很久沒回過老家了。
“不錯,如今胡云性子收斂很多了,現在也正是修行的關鍵時刻,時間倒是沒那麼漫長了。”
“只要他不那麼貪玩就好了。”
尹青很瞭解自己朋友,能聽到計先生對胡云的正面評價,也算是稍稍放心一些了,而計緣則看向了尹重。
“對了虎兒,你的武藝看起來倒是很有長進了,兵法兵陣學得如何了?”
聽到計先生終於提起自己,始終站在一邊的尹重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如今他面貌英俊身軀強壯,行如風站如鬆,稚氣已去剛強展露。
“計先生,論及武功,我同江湖高手切磋不多,只是和阿遠叔打過,雖然禁軍校場常去,但在軍伍之中也並不挑頭,只是若與京城的那些個將軍比,我的身手定是屬於先列的,至於排兵佈陣,軍棋策論終究是討論層面,我可不敢說自己就真的很厲害,只是有一份自信在而已!”
在計緣眼中尹重身上的氣血之旺盛遠超尋常武者,都說人火氣人火氣,在尹重身上,已經是火重於氣的感覺,這都還沒有領軍經驗,沒起那血煞呢,可見尹重確實也十分不簡單。
“不錯,將來你若是有機會領軍,定能更進一步的。”
計緣不鹹不淡地讚歎一句,並未再深入太多軍政之事,而是聊起了尹家的家常,尹重和幾個皇子一起去軍中鍛鍊的一些趣事,也講了尹家添的新丁,還說到了剛剛小紙鶴露面的鬧劇。
這算是一場充滿溫情的敘舊,尹家人講完之後計緣也挑着有趣的事情同大家聊了聊一些奇聞軼事,隨後纔是一起赴宴。
既然都到了尹家了,計緣也就在尹家住下了,還是當初的那個院落的廂房,除了和尹家人多聚一段時間和看看大貞朝野發展,也存了一個萬一之念,萬一要是尹家敗了,他計某人也不會袖手旁觀,不干涉朝政但救下好友一家的性命不成問題。
……
在尹家住了半個月之後,計緣見到過一些或有官職或爲白身的學生來看望,也見過一些重臣來訪,但卻沒見到皇室的人來訪,更別提洪武帝楊浩了,心思就不由覺得玩味起來。
這天上午,尹家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奔跑着往計緣所在的廂房。
“計先生!計先生!”“先生我們來啦……”
兩個孩子歡快的聲音一路傳來,後面還有侍女小心地喊着“慢點慢點”,小孩子的靈覺在凡人中總是相對敏銳的,對計緣這種充滿清和之氣的人,很容易就會產生親近感,所以很快就已經混熟了,反而三天兩頭就想來這邊聽故事,尹家人自然也很樂得見到孩子同計緣親近,在認爲不會打擾計緣的時間段也由着兩個孩子胡鬧,反正計先生肯定不會生氣。
計緣剛剛用完早餐,喝了口茶水從房間裡面出來,一般這兩孩子是不會上午來的,因爲尹家人都知道他計緣睡懶覺的習慣。
“這麼着急過來?”
兩孩子興沖沖跑到計緣屋前,停下腳步之後並排站立,向着計緣行禮。
“計先生早!”
“嗯早!”
年長那個“嘿嘿”笑了笑,對着計緣道。
“先生,爹讓我們來和您說一聲,太子殿下來了。”
“哦?”
計緣聞言是想掃向尹府前院方向,法眼微張,隱約見到了那一絲淹沒在浩然正氣之光中的紫薇之氣,隨後他低下頭看向兩個孩子。
“池兒典兒,我們出去走走。”
“嗯!”“好的!”
計緣笑了笑,牽着兩個孩子的手,以散步的姿態往前院走去,在一條去尹兆先院落必經的走廊上,毫無意外地撞見了一身便服,身旁跟着兩個隨從的人,還有尹家的一名管事,但並未有尹家人跟隨,計緣雖然不認得對方,但憑着那一縷紫薇氣,應該就是太子無疑了。
太子形色匆匆,見迎面有一個頗有氣度的男子牽着尹家兩個孩子走來,眉頭微微一皺,並未說話就從他們身旁經過了,而計緣只是看了太子一眼也同樣沒說什麼,尹家的兩個孩子也同樣乖巧的沒說話。
等與計緣等人擦肩而過,又過去一會之後,太子楊盛纔回頭看向計緣的背影,那人正牽着兩個一蹦一跳的孩子拐離走廊,消失在一處院門那兒。
“那牽着尹池和尹典的人是誰?爲何我以前從未見過?”
聽到太子發問,尹家隨行的這個管事知道是問自己,趕緊回答道。
“回太子殿下,此人姓計名緣,是寧安縣人,同我們尹家的幾位公子以前就認識,其餘的小人知道的也不多。”
“哦!”
太子點了點頭,寧安縣來的啊,那沾親帶故的倒也不奇怪,沒有多想,直接匆匆往後府尹兆先的房間去了。
尹兆先房內,尹兆先躺在牀上沒有起身,一名下人先一步進來,走到牀邊低聲道。
“老爺,太子殿下來了。”
這話音剛落,太子已經跨入房間,快步走到牀邊。
“老師!”
看着自己那個學富五車氣度斐然的老師如今虛弱地躺在牀上,情況似乎比他上次來的時候更糟了,楊盛氣息都帶着一絲激動。
尹兆先睜開眼睛看向楊盛。
“太子殿下,恕臣不能下牀施禮了。”
“老師!您,您同我之間,豈用談這些,身體要緊!”
“禮不可廢,縱然是師生,但你更是太子!”
尹兆先看向自己這個學生,到了他如今的年紀,教出的學生不少,有的勤奮刻苦有的聰明絕頂,這太子在其中根本不出彩,但卻是他比較喜歡的學生之一。
“殿下,老夫不是和你說過嗎,不要來看我!既然殿下還認老夫這個老師,何故不聽勸告?”
太子的手抓住自己的大腿一側,儘量心平氣和。
“老師放心,我此番便裝前來,沒人知曉的,就是真的有人知曉那又如何?尊師重道天經地義!對了老師,我聽說多年前先帝冊封的一位天師重新入京了,好像挺了不得的,他會不會對您的病情有幫助?”
尹兆先虛弱地笑了笑。
“呵呵呵呵……天下奇人異士多矣,你以爲你老師我就沒認識一兩個?入京的那個也不知是什麼旁門左道呢,殿下別費心了,沒用的!”
楊盛來的時間不是很長,只是在房裡陪了尹兆先半個時辰有餘,就被尹兆先趕走了,等出了尹府,楊盛嘆了口氣,隨後才返回皇宮。
東宮中,心情不佳的楊盛快步返回,才入自己的書房就見到洪武帝站在裡頭,把楊盛給嚇了一跳,趕緊躬身行禮。
“拜見父皇!”
楊浩如今已經快七十了,比尹兆先的年紀還要大幾歲,身上也是老態盡顯,只不過氣色比尹兆先病懨懨的狀態要好不少,他面無表情的看着楊盛,能看到對方額頭隱現細密的汗水。
“去哪了?”
“兒臣去,去……”
“去見尹相了吧?”
太子不敢說話,自己父皇在這,那大概率應該是知道了事實了,如果他亂說就是當面欺君了。
楊盛的處境和當初的楊浩不同,那會是兩兄弟相爭必有一死,而他這個太子做得很穩,楊浩不能說最喜歡這兒子,但至少也是很認可的,是真的把他當接班人來不遺餘力的培養的。
“我想尹相應該也同你說過少去看他吧?”
楊盛皺皺眉頭,緩緩擡起頭來,胸口起伏几下最終沒有說話。
“說吧,想說什麼就說。”
聽到楊浩的話,楊盛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父皇!老師對我楊氏忠心耿耿,數十年來爲治理天下心力憔悴,您是一代明君,爲什麼不信任老師?”
楊浩走到自己兒子的書房座椅上坐下,看着這個年輕氣盛的兒子。
“孤可從來沒懷疑過尹愛卿的忠心。”
“那爲何?”
“呵呵……”
皇帝笑了笑。
“盛兒,即便孤相信尹兆先,相信尹重,乃至相信那個有時候連孤都看不透的尹青,相信尹家一門赤膽,但……”
皇帝話音一頓,看向楊盛。
“爲君者,當居安思危,有時候你信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永遠要有選擇的餘地和抉擇的權利!你以爲孤不知道御史大夫蕭渡背後的動作,你以爲孤不清楚另外幾方的推波助瀾?”
皇帝伸手在兒子書案上翻了翻,幾乎全是尹兆先的著作。
“呵呵,書都是好書,講的道理也都是對的,但人不可能只看這些書,若你只知認這些書,豈不是一切聽書了?”
皇帝擡起頭,眼神漠然地看着自己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