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到人世才短短几個月,但黎豐卻擁有驚人的理解力和敏銳性,所以也遠比尋常兩三歲的孩童要聰明,自從降生一個月之後,就已經感覺到了黎家上下對於他這個尊貴少爺的過分敬畏。
再特殊,黎豐始終是一個孩童,看似擁有想要的一切,但有些渴望的東西他卻始終得不到,甚至有點嫉妒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過今天狂奔出泥塵寺的黎豐,臉上露出了少有的興奮之色,甚至比之前看到小紙鶴的時候還要強烈一些,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興奮什麼,但就是很想馬上回府去和爹說。
才衝出寺院,黎豐就看到寺外不遠處,一個家僕正提着一隻香燭籃坐那休息,顯然是根本沒有入寺的打算。
“哎少爺,您走了?那這香燭……”
“你,帶着東西在這待着,本少爺會回來的。”
黎豐匆匆說完這句話就往來時的方向跑去,然後寺院門口另外幾個家僕也急匆匆跑了出來去追他。
不過一回到黎府門前,黎豐臉上興奮的表情立刻就收斂了,看着自己家的大門都覺得裡頭有些壓抑,進入府內,不論家僕還是婢女都小心謹慎又畢恭畢敬地稱呼他小少爺,但在離開他身邊之後腳步都會快一些。
不過今天黎豐也沒覺得多不爽,一來是差不多習慣了,二來是現在心情不錯,他走在通往父親書房的廊道的時候,擡頭往外頭一看,就能看到一隻小鶴在空中飛着,頓時嘴角一揚。
還沒到書房呢,正巧碰到黎夫人過來,她身旁跟隨的丫鬟端着一個托盤,上頭還有一個瓷盅和碗勺。
“孃親~”
黎豐遠遠叫了一聲,黎夫人下意識抖了一下,尋聲望去,黎豐正小跑過來,身後兩個略微氣喘的僕人則亦步亦趨。
“豐兒啊……”
黎夫人儘量掩飾自己神色的不自然,勉強帶着笑容這麼叫了一句,小黎豐步伐變慢了一些,撓着頭接近自己孃親,踮起腳瞅了瞅一邊丫鬟端着的東西。
“孃親,這是什麼啊?”
“呃,這是爲娘給你爹準備的參茶,你爹最近勤讀各地政史,爲娘怕累着你爹。”
“哦……”
黎豐扭捏了一下,裝作不知道黎夫人的不自然,就和她同路慢行去往黎平書房走去。
“孃親,你怎麼不問問我來幹甚呀?”
黎夫人這才順着黎豐的話問了一句。
“是啊,爲娘正要好奇呢,豐兒今天來找你爹爹幹什麼呢?”
黎豐一下露出興奮的神色。
“娘,我自己找了個夫子,就在泥塵寺中,是個很有學問的大先生,我來和爹說一聲。”
“哦,那真不錯……”
黎豐本以爲孃親會懷疑一下泥塵寺那位大先生的學問,或者說一些類似懷疑的話,但只是這個反應,多少讓他有些失落。
“娘,你走得太慢了,我先去找爹了……”
“嗯……”
黎豐說完就直接小跑着離開了,身後兩個僕人向着黎夫人行了一禮也趕忙追去,之後黎夫人和身邊的丫鬟才輕輕鬆了口氣。
黎平的書房此刻正開着門,黎平在裡頭揮筆寫着什麼,黎豐衝到門口剎住腳步,到門上“咚咚咚”地敲了幾下。
“哦,是豐兒,來此所爲何事?”
黎平擡頭,看到是自己兒子,露出一絲笑容。
“爹爹,我自己找了一個新夫子,就在泥塵寺中,是個很有學問的大先生,爹爹,我可不可以常去找這個大先生讀書啊?”
黎平持筆在桌上的書文處寫下落款,然後將筆擱在筆架上纔再次看向黎豐。
“泥塵寺?還有這麼一座廟?”
“有啊!就在城南角,偏是偏了點,但是很安靜的,我覺得比大廟要好。”
“哦,你說的夫子,是個和尚?”
黎豐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不是不是,那是個穿着白色衣衫的大先生啦,頭髮長長的,爹,我偷偷告訴你,你別說出去啊……”
黎豐走近自己父親,踮起腳雙手框着嘴小聲道。
“那姓計的大先生有一隻巴掌大的小白鶴,可有趣了,我今天其實就是追這小白鶴才找到那破寺廟的。”
黎平本來還皺着眉頭,忽然聽到黎豐這一句頓時微微一驚,趕忙問道。
“你說那先生姓計?”
計姓是個相當罕見的姓氏,至少在黎平這輩子接觸過的人當中只有一個姓計,而且還是個高人,見黎豐點頭,又追問一句。
“那姓計的先生,頭頂髮髻上是不是別的一支墨玉簪?”
黎豐一下瞪大了眼。
“爹爹,您認識那個大先生?他頭上好像是有一支簪子,看着好漂亮的,爹爹,您是不是認識他啊,我能不能找他教我讀書啊,我就要找他了,別人我都不要!”
黎平輕輕拍了拍兒子的頭,眼中神思閃動後再次看向兒子。
“你想找計先生,可計先生同意麼?”
“哈哈哈,就是他讓我來問爹爹的!”
“噢……”
黎平了然地點了點頭,面上露出笑容。
“好好,這再好不過了……”
“爹您同意了?”
“當然同意,對了,你去和計先生說一聲,改天我們提着拜禮和一應物件,去他那邊行拜師禮如何?”
黎平這話聽得黎豐直撓頭,之前那兩個夫子也沒這麼搞啊,但還是點了點頭。
“知道了爹,對了給那先生多少薪資?”
黎平愣了一下,他都沒想過神仙中人會在意這個,但想了下還是道。
“那就和之前的夫子一樣如何,每月白銀十兩?”
“嗯,我這就去告訴大先生!”
等黎豐興沖沖從書房衝出來,又正好遇上黎夫人,前者只是叫了聲孃親,就帶着笑容跑開了。
根本等不及到第二天,黎豐在問過父親之後,直接就跑出了黎府大門,和精力無限一樣用跑的一路跑向泥塵寺,可累壞了一直跟隨的家僕。
連黎豐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爲了能和小白鶴玩,還是更在意那個帶着溫暖笑容伸手捏自己臉的大先生。
一路衝到泥塵寺,黎豐直徑就去往計緣所在的院子,這回沒有和尚阻攔了,而這次他也沒讓家僕跟着,進到院子裡的時候,計緣還是坐着看書,只是坐到了僧舍門口乾淨的木地板上,好似才聽到動靜般擡頭看他。
“問過你爹了?”
“嗯!問過了,我爹同意的,還有薪資,我爹說一個月十兩,先生要是覺得不夠,我還可以拿錢給您的!”
計緣聞言大笑,這孩子其實蠻懂事的,估計以前學的那些禮教還是都記着的,只是選擇性用罷了。
“哈哈哈,十兩就好,過來,坐我邊上。”
計緣拍了拍身邊,招呼黎豐過來,後者快步走近計緣,扭捏了一下才坐到計緣身邊隔着半個身位的地方。
看到這孩子有些扭捏矛盾的樣子,計緣笑了下,再招呼一聲。
“坐近一點。”
聽到計緣這話,黎豐於是又往計緣身邊挪了半個屁股,結果被計緣左手一攬,趕嘴直接把黎豐攬了過來。
黎豐有些興奮和緊張,甚至微微臉紅,但並不抗拒計緣的這種親暱舉動。
“夫子,今天就開始教了麼?”
“不用叫我夫子,聽不習慣,叫我先生好了,嗯,今天先不急教什麼,一起看看書,這可不是在郡城能買到的書。”
計緣手中的書並非什麼高明的天書,正是尹兆先的《羣鳥論》,而小紙鶴此刻也落到了計緣的肩頭。
黎豐一改在黎府時給黎家上下的印象,安安靜靜坐在計緣身邊,聽着計緣講書,偶爾問點什麼計緣也是耐心回答,有時候還和黎豐煞有其事地討論,這也令院門位置的幾個黎家家僕有些驚愕。
“少爺怎麼……”
“怎麼就和一個普通小孩一樣啊……”
“是,是啊!”
幾人討論着的時候,一個家僕忽然覺得後頸一涼,伸手一摸是一些水漬,再一擡頭,神情更是微微一愣。
“下雪了?”
“哎?”“真的啊!”
“這還遠沒入冬吧?”
幾個家僕紛紛擡頭,天空此刻正飄下來一朵朵雪花,雖然雪很小,但確實下雪了。
計緣將書放在膝上,手伸向屋檐外,一朵晶瑩的雪花落在手心,然後緩緩融化。
“入冬了?”
……
而天禹洲的一些地方,如今可享受不到什麼寧靜,在洲大陸西側,漫長的西海岸的氣候,在這個本該是秋季的時刻,已經結成了長長的冰封帶。
以往哪怕在冬季,海岸都不太會大面積結冰,可如今是大片西海岸呈現萬里冰封的狀態,海邊的漁民不光打不到魚,更是飽受天寒地凍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