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還沒有走馬上任，公司發生煤煙中毒亡人事故，這是不吉利的徵兆。農民工還在醫院搶救，老員工躺在冰冷的停屍房，牟部長帶項目經理巡查工棚，章文進不會管，彭高峰不會問，其他幾位領導不知情。水天昊沒心思喝酒，又不能冷落了這位上司。他提完兩杯酒，跟魯大山耳語了幾聲。魯大山悄悄打了幾個電話，十多分鐘後，來了五六位項目經理，都是彭高峰的鐵哥們。水天昊藉故單位有事，安排邱寶玉、趙大鵬陪同彭總喝高興，他帶着魯大山、王世文、袁世華、李甘新緊急趕到醫院。
老員工的家屬抱着死去的老公大聲哭喊：“我可憐的老頭子啊，大冷的冬天，扔下我這個孤老太婆走了，連聲招呼也不打，你咋這麼狠心啊！昨天不是說這兩天帶我去烏魯木齊看孫子嗎？孫子滿月了，你還沒有見過哩。快睜開雙眼看看我吧，你不能這麼絕情，扔下我不管，往後怎麼生活呀……”
水天昊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嫂子頭髮凌亂，淚如雨下，跪在冰冷的停屍房聲嘶力竭的哭訴，想起自己去世的父親，頭腦裡浮現出母親可憐的身影，形單影隻，雙目失明，拄根柺杖，手扶牆根，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大門外走去，去尋找她世去的丈夫……他走上前，單膝跪地，兩眼含着淚水，雙手挽住這位老嫂子的右臂，哽咽道：“大嫂，人死不能復生，你要保重身體，要是哭壞了身子，王大哥在天有靈，他會難過的，就讓他安心休息吧。這房子冷得很，快快請起，去病房暖和一會兒，要是凍感冒了，你怎麼送他上路啊！大嫂，快起來吧……”
“老頭子，你聽到了嗎？這房子冷得很，我扶你回家吧，你不要嚇唬我，丫頭在家等你明天過去給孫子過滿月哩……”王大嫂悲痛欲絕。
魯大山看水天昊扶不起來，趕緊走過去，摸着眼淚安慰道：“大嫂，快起來吧，王大哥走了，公司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兒子。王師傅匆匆走了，我們會處理好後事……”
王大嫂的哭訴打破了靜寂的夜空，陰森森的停屍房，透出一股恐怖的寒氣。魯大山的勸慰聲被老阿姨聲嘶力竭的哭泣聲淹沒，沒有絲毫的說服力。王大哥的親弟弟哭喊着從門外走進來，跪在屍體邊，搖曳着大哥冰冷的胳膊。王大哥生前幾位好友也趕來了，拉着王大嫂的胳膊勸慰起來。
水天昊、魯大山扶起癱軟的王大嫂走出冰冷的停屍房，在醫院附近賓館開了五間房，先安排王大嫂和她的親友們住下。他給魯大山使個了眼色，轉身走出房間，魯大山拉拉其他幾位領導的衣袖，跟了出去。
“老頭子啊，看見了嗎？你孤孤單單躺在冰冷的停屍房幾個小時，沒有一個領導出面，老頭子，睜開眼看看吧，你心目中的好單位就是這樣啊！黃泉路上等着我，我這就跟你去……”王大嫂看到水天昊、魯大山幾位生面孔鬼鬼祟祟遛出房間，哭喊着要撞牆，幸好被站在旁邊的門經理和水天海看見，拉住了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幾位親友都在勸說她。
“大嫂，賓館有人住宿，你不要大聲哭喊，影響人家休息。”項目經理拉她坐在牀上。
“剛纔這幾位都是公司領導，他們出去商量事兒，公司會處理好後事的。”門經理勸說。
“是啊，大嫂，這幾位就是公司的新任領導，他們都來了，不要着急，他們會處理好後事的。”
“怎麼處理，能把我家老頭子這條命處理回來？這麼多年，丫頭不在身邊，明年退休後，準備去丫頭那兒看孫子，他說話不算數，扔下我這個老太婆走了，往後我可怎麼過呀！”王大嫂抽泣道。
“不要着急，有我們這些老哥們，要是公司不管，帶你去政府上訪，政府會出面解決的。”
“煤煙中毒身亡，這也是公事，公司要負責賠償，大嫂要是不滿意，我帶你去北京找溫總理，聽說他老人家體察民情，很好說話。”
“對，聽說溫總理開微博了，不用上北京，直接上微博跟他聯繫，只要總理一句話，這些貪官吃不了兜着走。”
“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當面一套背面一套，陽奉陰違，不幹正事，只要提起錢，好像是自個兒掏腰包，扣門得很。”
“前幾年，我有位親戚，從浙江老家來新疆，在一傢俬營企業打工，談了個對象，兩人租房住。我們老家暖和，冬天沒生過爐子，不曉得煤煙的厲害，結果兩人中毒身亡。那位公司經理說，兩人的死與他沒關係，一分錢沒有賠償。唉，拉扯大孩子不容易啊！”
“老王白天看工地，雖然喝了酒，這也是因公殉職，還得按國家規定賠償；你那個親戚娃租房住，八小時之外與公司無關，死了也是白死。”
水天昊跟幾位領導正在協商老員工的後事，魯大山、王世文、袁世華李甘新沒有多少經驗，提不出多少有益的處理意見。水天昊幹過一年工會，參與過幾次老員工的葬禮，他略加思索，安排道：“雖說以前遇到過類似的亡人事故，也參加過不少葬禮。公司改制後，煤煙中毒還是第一次，研究處理這起事故，大家都沒有經驗。對了，仇寶玉和趙大鵬還在陪同彭總喝酒，老李打個電話，吃完飯趕過來。”
“好的”李甘新應了一聲，走進衛生間。一支菸功夫，走出衛生間，水天昊忙問：“喝完了沒有？”
“馬上完了。彭總還想請你過去，我說，單位有急事過不去。”李甘新彙報說。
水天昊說：“葬禮由我和老魯總負責，過去，老王處理過幾起事故，仇寶玉剛到任，不太熟悉，這起事故由老王負責處理，老書記配合，遇事多跟工會幺主任勾通，要錢出錢，要物給物，一定要把後事處理好。第一、葬禮要隆重，公司員工能去的都去，計算好乘車人數，僱幾輛大橋車，這事由仇寶玉負責，工會配合；第二、老員工的賠償問題，要按照國家相關規定數額賠償，公司給每位員工買過傷亡保險，跟保險公司聯繫，能陪多少算多少，老李是老會計師，瞭解國家賠償政策，該賠多少賠多少，不要虧了王大嫂。第三、中毒民工還沒有甦醒過來，就是甦醒過來，有沒有後遺症還不好說，這件事由袁副總負責，甦醒過來最好，賠償些醫療費，損失還不是很大；萬一醒不過來，成了植物人，醫療、護理、誤工等損失無法估量，花的都是廣大員工的血汗錢啦。第四、處理完這起事故，召開董事會，研究召開股東*有關事項，沒說到的請魯總補充。”
“董事長考慮得很周全，沒啥意見。以前我只是一個項目經理，沒有經歷過什麼大事，在今後工作中，需要各位多多支持。”
其他幾位領導都說沒有意見，水天昊說：“既然大家沒有意見，就按剛纔商定的辦。過去安撫王大嫂回家休息，明天分頭行動，有啥事及時勾通。”
“門經理，門經理，農民工甦醒過來了。”水天海一直守候在病房，聽醫生說，農民工脫離了生命危險，火急火燎的跑來報告。
“什麼，醒過來了？謝天謝地。”門經理跑出房間高興的問。
水天昊聽說農民工甦醒過來，心裡踏實了許多。他走進房間，握住王大嫂的手安慰道：“大嫂，人死不能復生，看你這麼難過，我心裡也不是滋味。王大哥辛辛苦苦幾十年，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年齡，正要安享晚年的時候，卻發生了這樣的事，誰也沒有料到。熬夜對身體不好，我知道你睡不着，你還是回家休息吧。我們剛開完會，會處理好後事，不能讓王大哥心寒啊！”
“是啊，大嫂，你可能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王大哥是好人，他是爲公司看工地殉職的，董事長說了，公司會按國家相關規定處理好後事，你還是回家休息吧。”
“什麼，你就是董事長？”王大嫂緊緊握住水天昊的手：“哎喲，我冤枉你了。老頭子呀，董事長、總經理都來看你了，我這個可憐的老太婆，往後的生活有公司照顧，你就安心的走吧……”
“是啊，大嫂，我用車送你回去，這裡的事公司一定替你負責處理好。我們是這樣想的，明天先聯繫殯儀館，公司員工全部參加王大哥的葬禮，喪葬費、食宿費、場館租賃費都由公司負擔，老王算是因公殉職，按國家相關規定，公司全額賠償。大嫂有那些親友，明天給個準數，明天好安排食宿，女兒女婿還不知道吧，這位大哥打個電話，請她明天趕回來，有些事還得她出面。大嫂，你看行不行？”水天昊察顏觀色，小心翼翼。
“回去也睡不着，就住這兒吧，我要陪陪老頭子。我有個要求，得事先說好，聽說亡人事故，國家規定賠償三十萬，明天我要拿到這三十萬，一分錢不能少，不然，你們休想火化。”王大嫂提出賠償要求。
賠償三十萬，獅子大開口，咋能隨便亂要。白天本來是農民工值班，老王沒事幹，吃過早飯轉到工地，農民工閒得無聊，買來兩瓶白酒，兩人胡吃海喝，喝多了，關死門窗睡大覺，不幸中毒身亡，看在老員工的面上，說他因公殉職，好讓王大嫂晚年生活有着落。事情還未處理，開口就要三十萬，這事也不是哪個領導說了算，得按國家規定處理。水天昊望了一眼魯大山，目光停留在李甘新身上：“老李，就像老王這種情況，按國家規定賠償多少？”
“我在公司這麼多年，處理過不少類似事故，按國家規定，責任亡人事故，全額賠償，也就是二十萬。食宿費、喪葬費、場館租賃費都由個人承擔。老王喝酒後，煤煙中毒身亡，而且是休息時間陪農民工喝酒，他有一定過錯，按國家有關規定，算不上因公殉職，最多也就十萬吧，這還是看在老職工的份上……”
李甘新還想往下說，水天昊擺擺手，望着魯大山：“老王在公司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他是你師傅的份上，公司還是全額賠償吧，至於全額是多少，老李回去查查國家規定，要讓王大嫂滿意。超出規定要求，公司說了不算，就算是違犯規定多給了，幾千名員工也不答應。”
“大嫂，董事長都這麼說了，你就放心吧，誰也沒有料到會出這樣的事，事故既然出了，人死不復生，就讓老師傅安心的走吧，公司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你早點休息吧。”魯大海握着王大嫂的雙手安慰起來。
王大嫂聽了公司領導的話，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她不想回家，安排住在賓館，魯大山怕出什麼意外，讓駕駛員住在王大嫂隔壁，以防不測，引來更大的麻煩。
水天昊走出賓館，看了一眼手錶，凌晨兩點鐘，明天還有要事處理。他掏出手機，想給文雅潔打個電話，一看有五個未接電話。他心裡納悶，手機震動，平時都能感覺到，爲啥今天晚上沒感覺到，是不是心裡太緊張？應該不會，當兵這麼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堂堂戰訓科長，能被這點困難嚇倒？幸虧那位農民工脫離了生命危險，不然，這回損失大了，弄不好還得水天海自掏腰包。種田不怕屎，打仗不怕死，以後說不定還會遇到比這更大的麻煩。遇事冷靜，不能含糊，這是領導必備的素質，處理棘手問題，一定要心知肚明。
水天昊靠在車後座，奔馳在回家的街道上，他打了一個哈欠，正要撥打文雅潔的電話，手機突然跳動起來，差點掉在腳下：“喂，老婆……”
“少來這一套，你到底說話算不算數？丫頭髮高燒躺在衛生所，你問都不問一聲，還說晚上回來，打了半天電話，你就是不接，是不是又跟哪個狐狸精鬼混？丫頭是你要養的，你不管她的死活，我也不管了，明天就給你送過去。大小也是個董事長，說話不算數，以後誰會信你……”
“老婆，先不要發火，你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說話不算數，哪次不編出一大套理由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空城計，諸葛亮只用一回，不敢用第二回；你騙我多少回了，我好欺負是吧？現在你說啥我都不會相信。明天派駕駛員過來接走，不然我送過去。”
文雅潔火冒三丈，說完掛斷電話。她這個人愛衝動，晚上不回去解釋清楚，說不定明天真能把丫頭送過來。公司出了傷亡事故，還有許多頭緒要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她添亂。他強打精神說：“小馬，調轉車頭回金沙縣，不要着急，晚上就住在我家，有些事需要你出面解釋。”
“晚上沒回去，嫂子生氣了？”
“丫頭感冒發高燒，說好了晚上回去，卻遇上了這碼事兒。給你媳婦打個電話說一聲，晚上有事不回去。”
“打過了，晚上有事，可能回不去，她能理解。”
“想歪了怎麼辦？”
“想歪了，有你這位董事長，哈哈哈，給你開車，我怕啥。”
“你嫂子這人挺勤快，她白天上班，回家給兒子做飯，晚上還要照顧發高燒的丫頭，這幾天真是難爲她了，難怪她有這麼大的火氣，我能理解。”
“唉，當領導也難啊！以前我給章董事長開車，他家就在附近，家裡有啥事都是我去跑。要是你相信，家裡有啥事交給我，保證給你辦妥。”
“照看病號、回家做飯，你去幹這事兒，誰來幫我開車？”
“嘿嘿，家務活我還真不會幹，跑腿打雜的事交給我，不用你親自出面，我會替你辦好。”
“單位工作忙，脫不開身，難免要麻煩你。你辦事我放心。咱先得說好，我老婆要是跟我吵架，你裝做沒聽見，千萬不要插嘴，不然，罵你跟我是一夥的，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嫂子我還沒見過，當着外人吵架，不會不講情面吧。”
“一般情況下不會。這兩天丫頭髮高燒，我沒顧上照顧，也許她心煩，半夜回去說說好話，也許不會發燒說胡話。”
半個多小時，水天昊的牛頭車到了機關大門口，地方車不讓進營區，水天昊也不爲難哨兵，他向招待所門衛打了聲招呼，將車停在部隊招待所大院。執勤哨兵認得水天昊，既不檢查，也不登記，他帶小馬徑直去了衛生所。
病房裡靜悄悄沒有丁點聲響，護士睡眼朦朧的從值班室出來說：“病房沒有一個病號，嬌嬌晚上不打針，她母親帶回家去了。”
“打擾了”水天昊謝過護士，悄悄打開家門，輕輕走進臥室，透着窗外的亮光，朦朦朧朧看到文雅潔抱着小丫頭坐在大牀上望着他。
“你咋抱着孩子，兩眼綠光，嚇我一跳。”水天昊逗她。
文雅潔輕輕放下嬌嬌，穿身睡衣睡褲打開臺燈：“你咋不說我是母老虎？看你這個父親當的，不打電話不知道回來。是不是兩個人？”
“你這耳朵倒是挺靈，這麼晚了，你還沒睡？”水天昊覺得奇怪，半夜三更的坐在大牀上，難道她睡不着。
“孩子不舒服鬧騰，我能睡得着嗎？她剛剛睡着，就聽見兩個腳步聲上樓來，這麼晚上樓，還能有誰，我想肯定是你。”文雅潔有些得意。
“打電話就是爲了嚇唬我回家？說實話，累了一天，要不是聽你生氣，半夜三更的我真的不想回來。”
“不想回來，你試試，明天我就送過去。”
文雅潔走出臥室，向小馬打過招呼，泡了一杯熱茶：“你是小馬吧？聽他說過。丫頭髮高燒，害得你休息不成。”
“半路上聽董事長說，嫂子賢惠得很，百聞不如一見，嫂子半夜抱着丫頭不睡覺，真是一位好母親。”小馬使的是激將法，讓她不好意思當着外人的面跟水天昊爭吵。
“哈哈哈，小馬真會開玩笑，你還不瞭解他。他這張破嘴，金貴得很，他會這麼說我？讓他半夜趕回來，心裡肯定生我氣哩。”文雅潔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在暗笑。
“真的，嫂子。他說你白天要上班，回家要做飯，還要照看重病的丫頭，真是辛苦你了。董事長外冷內熱，可會疼人了，只是不善於表達。”小馬還想忽悠，讓她沒理由吵架。
“小馬別說了，說了她也不明白。”水天昊瞟了一眼文雅潔，心裡有些得意。
“大男漢大丈夫，敢作敢爲，真的心疼老婆，要用行動來表達；心裡想，沒行動，有啥用？”文雅潔要的是行動，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不實惠。
“半夜跑回家，這還不是行動？”
“孩子不生病，你能跑回來？打電話不接，單位要是有事，不能打電話說一聲？”
“你咋知道單位有事？”
“單位沒事，你咋回來這麼晚，還用問嗎？”
“你的意思是我跟騷狐狸精鬼混？”
“哈哈哈，小馬做證，這話我可沒說。”
“夜深了，明天還要上班，有啥話儘快問吧，我做好了交待的準備。”
“這還用問嗎，事實大於雄辯，你晚上能回來，說明心裡沒鬼，不然叫我怎麼想？”
“不對，不問個明白，這不是你的個性，小馬不是外人，有啥話儘管問，我如實向你交待。”
“有完沒完，我說沒事就沒事。單位的事處理完了？”
“單位啥事？”
“不是死人了嗎？”
“你是咋知道的？”
“我猜的，不要疑神疑鬼。趕快叫小馬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哩。”
水天昊有些納悶，晚上忙着處理事故，我沒有接電話，她是怎麼知道的？猜的，她有多大能耐，我還不知道，這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