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又響了,號碼不認識,怕是騷擾電話,他不想接聽,又怕是熟人打來的,不接電話,怕見了面說風涼話,罵他當了董事長,熟人的電話也不接了,他只是打個電話,想說幾句祝福的話,順便告訴新號碼,沒什麼要緊事,你怕個啥?要是朋友真的這麼較真,還真沒話說。唉,他孃的,現在的人咋了,三天兩頭的換號碼,打過來還得花費時間修改儲存,增加了多少麻煩。你看我這個號碼,跟了我十年,就像親生兒子一般,越用越有感情,咋捨得換嘛?這些人手裡有幾個臭錢,換號碼比換情人還快,有幾個朋友,手提包裡裝着好幾部手機,老婆有專用手機,情人有情人的手機,朋友有朋友的號碼。最難纏的就是情人的號碼,換了情人就得換號碼,不換號碼,就怕老情人跑到家裡去鬧騰,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花不來,只有勤換號碼,一躲了之。
水天昊猶豫片刻,還是接通了電話:“喂,你是哪位?”
“喂,他二爸嗎?”是水天亮從老家打回來的。
“你怎麼換號了?”
“那部舊手機送給他大媽用,我又買了部新手機,換號了,看能不能打通。嘿,這個手機聲音還挺大的。”
“家裡有兩部手機,那部衛星電話不用了?”
“早就消號了,手機這麼方便,誰還用那電話。”
“打電話試手機,這回你不怕花錢了?”
“嘿嘿,有你這個當董事長的弟弟,還怕以後掏不起電話費,打手機能花幾個錢?”
“消息傳得挺快,幾千里路上都曉得了,你是咋知道的?”
“嘿,通信這麼發達,你那邊說話,我這邊就能聽見……”
“董事長,快進來喝酒。”楊皓然站在賓館門口,看見水天昊接聽電話,喊了一聲。
“你先進去,我馬上來。”水天昊揮手讓他進去。
“你還能得很,肯定又是老三打電話告訴你的,這個傢伙,唯恐天下人不知道。”
“他不打電話,我也能聽到,今天中午你肯定在外面喝酒。”
“說話舌根有點硬,喝酒人都知道。”
“聽聲音你沒有喝多,剛纔有人喊董事長喝酒,你說馬上過去。咱水家人也能出董事長,哈哈哈,全莊人都知道。”
“有沒有事,酒桌上有人喊,我得趕快過去。”
“你是大忙人,莊上人都想請你幫忙,先把你大侄子水龍飛的問題解決了。他幹了兩年建築,去年學了一年修理,外面幹活辛苦得很,你幫忙安排個工作,讓他吃幾年公家飯,再找個城裡媳婦,讓莊上人瞧瞧,水家老二多有出息,把家裡人帶出去,我這臉上也光彩。”
“大哥,這件事以後再說,我還忙着哩,再見。”
水天昊掛斷電話,頭腦被水天亮攪得亂哄哄的,他才當了幾天董事長,老家人全知道了,還要找他幫忙。沒弄清是咋回事,大哥請他出面幫大兒子安排工作,什麼年代了,還有公家飯吃,還要找個城裡媳婦,讓莊上人瞧瞧,他這是跟誰較勁?唉,腳下路不平,誰知苦愁腸,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哩。
“對不想,接了幾個電話,各位久等了。”水天昊走進飯館,打了聲招呼坐回原位,趕緊端起酒杯給章文進敬了一杯。
“這個你要慢慢適應,當領導就是這樣,有接不完的電話。你看我,這幾天電話少多了。”章文進喝了半杯,請水天昊提議喝最後一杯酒。
水天昊端起酒杯,跟幾位新任領導共飲一杯,又跟幾位部長回敬一杯,倒滿酒,請老領導總結。章文進推辭不過,順水說了幾句感激的話,一飲而盡,拍着肚皮,打着飽嗝回家。
水天昊走進辦公室,泡了一杯熱茶,然後打開半扇窗戶,一股冷風吹進來,驅趕着室內的熱氣。走廊裡上下樓梯的叮咚聲,像是舞臺上的踢蹋舞。他剛坐下喝了兩口熱茶,彭高峰笑眯眯的走進辦公室:“上午去城建投資公司報到,中午給我接風,沒顧上過來吃飯,實在對不起。辦公室騰出來了,我這兒沒啥交接的,晚飯補上,跟你好好喝幾杯,表達對你的祝福。”
“中午爲李曉麗、任麗娜兩位老大姐送行,請你過來喝兩杯,既然沒顧上過來,晚上請你多喝幾杯。”水天昊順便打了聲招呼,晚上爲他送行。
“你喝幾杯,我陪幾杯,沒問題。沒啥貴重東西,我找魯大山辦理交接,你看要不要派人監督?”彭高峰明知故問。
“兩位老總還要簽字,就讓李甘新、趙大鵬作個見證,也好讓財務總監心裡有個底。”水天昊心想,魯大山是項目經理出身,不瞭解公司情況,李甘新是紀委書記,趙大鵬是新任財務總監,讓這兩個人負責交接合情合理。水天昊打電話向李甘新、趙大鵬做了安排。
該搬的東西他讓駕駛員都搬走了,辦公室沒有多少東西,帳物都是事先列好的,兩位新老財務總監對好帳,彭高峰、魯大山簽完字,算是完成了接交。幾個人走進水天昊辦公室,簡短做了個彙報,派趙大鵬安排晚飯,地點要僻靜,酒店要高檔,酒菜要實惠,陪餐要精簡。晚飯就請幾位集團領導陪同,幾位部長就不要參加了。
“彭總,你想請誰一塊叫上,人多吃飯熱鬧。”彭高峰是總經理,憑着天時、地利、人和,結交了不少朋友,三教九流的什麼人都有。
“現在的人怕喝酒,誰也不缺這一頓飯,晚上就不叫了吧。”彭高峰安排的是實職,而且是城建投資公司的總經理,十萬元沒有白花,交接的時候心情不錯,晚上主動提出喝酒,想乘熱打鐵,灌醉幾個小酒量的老部屬。
“對了,趙總,晚上務必請彭夫人蔘加。”彭高峰的夫人是公司財務部的會計,水天昊忽然想起了母豔霞。
彭高峰雙手握拳,望着趙大鵬說:“她是你的部屬,以後還望多多關照。”
“嘿嘿,我能關照個啥,我還希望她關照我哩。”趙大鵬有點不好意思。
“你趕快去安排,晚上七點半到場,其他幾位領導一定要通知到。”趙大鵬中午喝了些酒,看樣子有點暈頭轉向,水天昊不放心,又叮囑了一遍。
“董事長放心,我這就去安排。”趙大鵬拍了一把胸脯,轉身走了。彭高峰、魯大山有要事勾通,打過招呼走了。
水天昊送走彭高峰,從手提包掏出筆記本,想靜下心來理理頭緒,今後公司怎麼發展,如何運作,經營理念是什麼,倡導什麼精神,企業文化如何開展……這些關係到企業生存的大事,過去有董事長、總經理考慮,現在各奔東西,無人問津,只能靠自己瞎捉摸。新任領導還沒有分工,先理個頭緒出來,職責有了分工,工作步入正規,自然有人分管。
水天昊正要寫字,手機鈴響了,是水天海打來的,心裡罵道,這個傢伙,好像他是董事長,到處打電話吹噓,親友們知道了,晚輩們必然會來投奔煩,弄不好還會得罪人,這樣的麻煩事,他置身度外,自然不曉得當領導的難處。這會兒打電話過來,不曉得又有什麼事:“喂,啥事,快說,我還忙着哩。”
“二哥,你沒接到電話吧,二爸打電話向我借錢,我說有幾個錢,你借去入股了?”
“二爸借錢幹啥?”
“說是水天寶蘭州買樓房,想借十萬元。”
“水天寶一個買菜的,蘭州買的啥樓房?”
“這幾年,水天寶倒賣蔬菜水果,可能攢了幾個錢,供對象上大學了。”
“供對象上大學,他有錢供大學生,沒錢買樓房?再說了,他一個賣菜的,能找到大學生,還要在城裡買樓房,不知道二爸是咋想的。”
“你大概沒聽說吧,水天寶蘭州販菜水,認識了一位學食品專業的技校生,老家也是農村的,家裡困難,買不起菜,老是在他這兒揀菜葉,自個兒做飯吃,一來二去勾搭上了,兩人租房子住,明年六月份畢業。對象家裡開始同意兩人交往,出錢供她上學,快要畢業了,說是又不同意。這位姑娘還算有良心,答應畢業後跟他結婚。她家人只好同意,但有個條件,蘭州買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樓房,否則免談。”
“水天寶咋這麼傻,非得供個學生出來結婚,沒有愛情,爲了結婚而結婚,遲早會離婚。結婚買樓房,離婚還得分一半,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二爸不會給我打電話吧?”
“問了你的電話號碼,肯定要打電話。”
“你沒說我沒錢?”
“我沒錢借他,背地裡可能罵我,哪會相信我的話。你是大公司的董事長,是水家人的驕傲,我說你沒錢,他會相信?這話還是你親口說吧。”
“你這個傢伙,這下害苦我了。你不說我是董事長,他會打電話借錢?他那麼大年紀,開這個口不容易,怎麼跟他說,就說沒錢?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兄弟買樓房結婚是大事,特殊時期還得幫一把,不然說不過去。這樣吧,你想辦法找朋友借我五萬,要是二爸打電話來,我也好有個交待。不然,得罪二爸不說,兄弟結不了婚,非怪罪我不可。”
水天海也覺得回絕不好,難就難點吧,想辦法借五萬,二爸再找親戚借五萬,水天寶能不能結婚,就是他的造化了,就是結不成婚,也怨不到二哥頭上。
水天昊捉摸公司發展大計,被水天海一個電話又給攪混了,頭腦裡亂亂的,滿是水保地打電話借錢的聲音,我一個負債上百萬的窮光蛋,哪來的錢借給你啊!就算我是董事長,那也不能拿公司的錢借給你,要是我開了這個先河,以後職工跑來借錢,公司怎麼發展?但願水天海能幫我借來五萬元,這個人情算他的。他正在想心事,手機又響了,號碼有點眼熟,一時半會沒想起來:“喂,你是哪位?”
“哈哈哈,我是哪位,表弟,你當了董事長,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小時候我還給你打過針哩。”小時候打過針,他立馬想起大姨娘龔秀琴家的大表兄。他叫溫知新,當過幾年小學代課老師,嫌賺錢少,跟水天亮、水保貴、侯尚東、柯忠進城打過工,成了第一代農民工,現在是承包樓房粉刷的小包工頭。
“喲,是大表兄啊,什麼風把你的電話吹來了,我正在回憶小時候,你拿細竹籤刺我胳膊的事哩。想起來,我還有些害怕,大姨娘身體還好吧?”
“七十多歲的人了,身體不太好,這兩個月躺在炕上起不來。”
“哎喲,沒送醫院看看?”
“去了,醫生說,作爲一個老癌症患者,能活四十多年,已經破紀錄了,還想讓她老人家活多長?問得我沒話說。嘿,醫生咋能問這話呢?”
“這位醫生太沒素質,誰說癌症患者不能長壽?我看大姨娘就是個例外,子孝孫賢,這都是你的功勞,你要讓她好好活着,氣死這位庸醫。”
“哈哈哈,表弟真會說話,我一定努力。今天打電話,有件小事想麻煩表弟,就是開不了這個口,我想了好幾天,還是給你打個電話。這件事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對我們窮苦老百姓來說,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你看能不能幫個忙?”
“我一個退役軍人,混飯吃的打工仔,一無權二無錢,能辦什麼事?”
“表弟,你先不要推辭,實話說了,能辦就辦,實在辦不了,我也不怨你。我那個不爭氣的大兒子,你可能沒見過,大學畢業兩年,二十五歲了,還沒找到工作,好吃懶做,不想幹農活,租房住在城裡不願回家,媳婦也找不上,還要讓我打工掙錢養活他,長期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唉,農村孩子讀完大學,一沒關係,二沒錢財,三沒能力,找不到工作,書算是白唸了。我這莊上,還有幾個女娃,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跟打工妹一樣,留在城裡不是當保姆,就是飯館端盤子,你說讀書有啥用?讀了十幾年書,孩子這麼消沉下去,我不甘心啊!你在官場這麼多年,比我認識的人多,實在沒辦法,懇求表弟幫這個忙,看能不能找個活,給他一條生路。”
“他學的是什麼專業?”
“好像是化工專業,你知道農村的孩子膽量小,見了陌生人不敢說話。聽說參加過幾場招聘會,娃娃長相不錯,有幾個企業也想用他,問他幾句話,心裡緊張,啥也答不上來,就這麼錯過了,現在要他應聘工作,一點自信也沒有,回家來也沒多少話,他奶奶都快急死了。”
“唉,小侄了不敢說話,這怎麼能成?不管將來幹啥工作,首先要學會跟人交流,現在找工作,最注重的就是勾通能力,不會主動勾通,誰會用你?他學的是化工專業,新疆的化工企業倒是不少,我托熟人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個活幹,這事不能急,有眉目給你打電話。”
“有表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小時候的針沒有白打,哈哈哈,麻煩表弟了。”
水天昊的腦海裡成了一團亂麻,沒了幹工作的心思,他看看手錶,到了下班時分,穿好衣服正要出門,辦公室電話響了,是文雅潔打來的:“你是咋回事,手機老是打不進去,是不是故意不想接我電話?”
“這不是接了嗎,咋這麼大火氣?”
“打了四五次手機,老是佔線,快把我急死了,你可倒好,成天抱着電話不放,跟誰打電話?”
“都是工作上的事,說了你也不明白。”
“工作上的事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嬌嬌發高燒,還在咳嗽,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她,還要給兒子做飯,你管不管?你不管我也不管了,讓她衛生所躺着去。”
“嬌嬌發高燒?哎喲,這個孩子,發燒就咳嗽,咳嗽就是支源體發炎,吃藥不管用,還得住院打吊針,幸虧有機關衛生所,不然,你一個人真忙不過來。爲啥說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母親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爲知難而進,不怕困難,爲了孩子,啥事都可以做,你真像我的老母親。”
“行了行了,不要給我戴高帽。我知道你工作忙,白天顧不上,晚上總該回來看看孩子吧。你成天不着面,電話也不打,心裡空落落的,好像沒你這個老公。”
“好好,晚上有個應酬,吃完飯就回去。打電話催了,我先掛了。”水天昊看到趙大鵬的手機號,趕緊掛斷文雅潔的電話,說了聲馬上到,坐車去了飯店。
“董事長,你的手機響了。”水天昊覺得有些累,靠在後座打頓,手機響了沒有聽見,駕駛員提醒他。
“啊,手機響了?”他趕緊掏出手機,是一分公司經理門高劍打來的:“你好!門經理,啥事,請講。”
“大事不好了,您在哪兒?”門經理的聲音有些顫動。
“啥事,不要急,慢慢講。”水天昊安慰他。
“趕快過來一趟吧。水天海的二號工地,留守看大門的兩位員工煤煙中毒了。”
“什麼,煤煙中毒?現在怎麼樣,送醫院沒有?”
“送進人民醫院,一人死亡,一人還在搶救。”
“這兩位員工是公司從外面找來的還是水天海勞務隊的?”
“項目經理安排水天海勞務隊的一個農民工看工地,冬季企業改制,分公司怕有人渾水摸魚,派去一名老員工,明年就要退休,你看出了這事。”
“老職工怎麼樣?”
“老職工怕冷,住在裡面,煤煙中毒嚴重,醫院確認已經死亡;農民工住在門口,稍透點風,醫生還在搶救。”
“大白天咋中的毒?”
“大白天沒事幹,兩個人提了兩瓶白酒,喝完關門睡了。下午水天海去工地,敲不開門,踹門進去,發現兩人煤煙中毒。”
“他奶奶的,大白天的喝什麼酒?”
……
電話還沒有打完,水天昊立馬趕到醫院,水天海神情緊張,一句話沒敢多說。門經理和項目經理也是出事後趕到的,他把事故現場大致說了一遍。水天昊看完死去的老職工,請求醫生一定要全力搶救農民工,留下水天海和項目經理守護,他帶門經理趕到二號工地,仔細勘察臨時住所,打電話叫來工程部牟部長、安全部金部長,司法辦陸主任,儘快聯繫轄區派出所,一定要公正合理的處理好這起事故,該賠償的賠償,該補助的補助,安扶好傷亡員工的家屬,不要留下後遺症。
水天昊望着門口的兩隻空酒瓶,交待三位部長:“牟部長、金部長晚上不要休息,通知分公司經理、帶上項目經理,全面檢查跨年度工地,認真作好記錄,一要查清看守工地的人員底數;二要檢查工棚,交待好安全注意事項,每天晚上派出三人巡邏隊,巡查住人工棚;三是要講明喝酒的危害,把今天的中毒事故講給留守人員聽,引以爲戒;四是要通過掛靠勞務公司,查清多少農民工外面租房住,做到心中有數,集中住宿人員也不能馬虎。陸主任配合派出所做好善後工作;門經理儘快通知老職工家屬去醫院,我和其他幾位領導隨後趕到。”
“中毒農民工家住哪裡?”牟部長問門經理。
“勞務隊都有花名冊,我去問問水天海。”門經理回頭問水天昊“農民工家屬通知不通知?”
晚上遇到這事,心情本來就不好,老經理了還問這個問題,水天昊強忍怒氣:“前幾年發生過多起煤煙中毒事故,怎麼處理的你不知道?人還在醫院搶救,通知家屬怎麼說?你趕快陪老職工家人去醫院。”
趙大鵬打電話催了好幾遍,他才匆匆忙忙趕到飯店,怕影響幾位領導吃飯喝酒的雅興,沒敢說工地發生事故。他來晚了,既賠不是又道歉,還自罰了兩杯酒,肚裡憋着一股悶氣,不喝酒說不過去,端起酒杯跟老同事碰了兩杯,彭高峰爽朗的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