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九年三月 小商河口金兀朮大營
且說兀朮這一日,正在帳中與衆元帥、平章等商議軍機,忽有小番進帳報道:“殿下到了。”兀朮傳令宣進。完顏文龍進營參見。那完顏文龍正是當年璐安州節度使陸登之子,被兀朮在北國撫養長大:
年方一十六歲,膂力倒有千斤。身長九尺,面闊五停;頭大腰圓,目秀眉清。弓馬俱姻熟,雙槍本事能。南朝少此英雄將,北國稱爲第一人!
這完顏文龍進帳參見畢,兀朮道:“王兒因何來遲?”文龍道:“臣兒因貪看中原景緻,故爾來遲。父王領大兵進中原日久,爲何不發兵到臨安,去捉南蠻皇帝,反下營在此?”兀朮就把楊再興戰死小商河,岳雲、嚴成方等大戰;又因對營有十二座南蠻營寨,況岳飛十分厲害,所以爲父的不能前進說知。文龍道:“今日天色尚早,待臣兒領兵前去,捉拿幾個南朝蠻子,與父王解悶!”兀朮道:“王兒要去,必須小心!”
文龍領令出來,帶領番兵直過小商橋,心裡暗想:“這般宋將竟如此猖狂,動不動便單騎踹營,今日我既然到此,也來個單騎踹營,振奮我軍士氣!”想到這裡,命番兵停在原地,自己策馬衝入宋營。這一營正是孟邦傑和部將呼天慶、呼天保兩員將官鎮守,聽說有番將單騎踹營,孟邦傑大怒道:“何人如此猖狂?兩位兄弟去把他打發了。”
呼氏兄弟二人得令,出營上馬,帶領兵卒來至前營。只見完顏文龍兩條槍在宋軍陣內亂衝。呼天保一馬當先,觀看這員番將,年紀十六七歲,白麪紅脣;頭戴一頂二龍戲珠紫金冠,兩根雉尾斜飄;穿一件大紅團龍戰襖,外罩着一副鎖子黃金玲瓏鎧甲;左脅下懸一口寶刀,右脅邊掛一張雕弓;坐下一匹紅紗馬,使着兩杆六沉槍。威風凜凜,雄氣赳赳!呼天保暗暗喝彩:“好一員小將!”便高聲問道:“番將快通名來!”文龍道:“某家乃大金國昌平王殿下完顏文龍便是。爾乃何人?”呼天保道:“我乃嶽元帥麾下大將呼天保是也。看你小小年紀,何苦來受死!倒不如快快回去,別叫一個有些年紀的來,省得說我來欺你小孩子家。”文龍哈哈大笑道:“我聞說你家嶽蠻子有些本事,故來擒他,量你這些小卒,何足道哉!”呼天保大怒,拍馬掄刀,直取文龍。文龍將左手的槍,勾開了大刀;右手那枝槍,豁的一聲,向呼天保前心刺來!要招架也來不及,正中心窩,跌下馬來,死於非命。呼天慶大吼一聲:“好番奴,怎敢傷吾兄長!我來也!”拍馬上前,舉刀便砍。文龍雙槍齊舉。兩個交戰,不上十個回合,又一槍,把呼天慶挑下馬來;再一槍,結果了性命。文龍高聲大叫:“宋營中着幾個有本事的人出來會戰!休使這等無名小卒,白白的來送死!”那敗軍慌慌忙忙報知孟邦傑。此刻嶽元帥已經聽得文龍踹營,二將陣亡之事,便問:“再有那位將軍出陣擒拿番將?”只見下邊走過岳雲、張憲、嚴成方、何元慶四人,一齊上前領令,情願同去。嶽爺道:“即是四人同去,吾有一計,可擒來將。”四人齊齊聽令。
元帥道:“你等四人出陣,不可齊上。可一人先與他交戰,戰了數合,再換一人上前;車輪戰法結果他便是。”
四將領令,出營上馬,領兵來至陣前。岳雲大叫道:“那一個是陸文龍?”陸文龍道:“某家便是!你是何人?”岳雲道:“我乃大宋嶽元帥大公子岳雲便是。你這小番,休得誇能,快上來領錘罷!”陸文龍道:“我在北國也聞得有個岳雲名字。但恐怕今日遇着了俺,你的性命就不能保了,照槍罷!”耍的一槍刺來,岳雲舉錘架住。一場廝殺,有三十多合。嚴成方叫聲:“大哥且少歇!待兄弟來擒他。”拍馬上前,舉錘便打。文龍雙搶架住,喝聲:“南蠻,通個名來!”嚴成方道:“我乃嶽元帥麾下統制嚴成方是也。”完顏文龍道:“照槍罷!”兩個亦戰了三十多合。何元慶又上來接戰三十餘合。張憲拍馬搖槍,高叫:“完顏文龍,來試試我張憲的槍法!這一枝的比你兩枝的何如?”耍耍耍一連幾槍,陸文龍雙槍左舞右盤。這一個恰如騰蛟奔蟒,那一個好似吐霧噴雲。
那金營中早有小番報知兀朮。兀朮道:“此名‘車輪戰法’,休要墮了嶽南蠻之計。”忙傳令鳴金收軍。文龍聽得鳴金,便架住張憲的槍,喝聲:“南蠻!我父王鳴金收兵,今日且饒你,明日再來拿你罷!”掌着得勝鼓,竟自回營。
這裡四將也只得回營,進帳來見元帥繳令。嶽爺命將呼氏兄弟屍首埋葬好了,擺下祭禮,祭奠一番。又傳下號令,各營整備挨彈擂木,小心保守,防文龍前來劫營。各營將士,各各領令,小心整備。
到了次日,軍士來報:“完顏文龍又來討戰。”嶽元帥仍命岳雲等四人出馬。旁邊閃過孟邦傑,稟道:“昨日小將不曾和那完顏文龍交手,待小將出去壓陣,看看這小番如何樣的厲害。”元帥就命孟邦傑一同出去。那五員虎將出到陣前,見了陸文龍,也不打話,岳雲上前,掄錘就打。文龍舉槍相迎。錘來槍去,槍去錘來,戰了三十來合,嚴成方又來接戰。小番又去報知兀朮。兀朮恐怕王兒有失,親自帶領衆元帥、平章出營掠陣。看見文龍與那五員宋將輪流交戰,全無懼怯。直至天色將晚,宋營五將見戰不下陸文龍,吆喝一聲,一齊上前。那邊兀朮率領衆番將,也一齊出馬,接着混戰一陣。天已昏黑,兩邊各自鳴金收軍。
五將進營繳令道:“番將厲害,戰他不下。”元帥悶悶不樂,便吩咐:“且把‘免戰牌’掛出,待本帥尋思一計擒他便了。”諸將告退,各自歸營安歇。
次日文龍又出來挑戰,宋營不再迎戰,文龍直派軍士辱罵,黃昏方回營。那嶽元帥在後營,雙眉緊鎖,心中反覆運籌。忽然想到,那完顏宗弼是金邦名將,也算身經百戰,兩軍交戰他豈能一味派將單挑鬥勇?這幾日他總拍完顏文龍出來,莫非暗中有何動作?想到此,便吩咐張保備馬,自己要趁夜色偷窺金營。來到鳳凰山邊茂林深處,盤上一株大樹頂上偷看金營。但見地形開闊之處,金營兵士正在操練陣法。元帥正看了之間,只聽得弓弦響,連忙迴轉頭來看時,肩膀上早中了一箭,岳飛低聲痛叫一聲。那張保大驚,忽聽不遠處又一聲慘叫,繼而噗通有人跌下樹去。張保急忙先扶岳飛下來,用戰袍包紮了傷口。但見兩條黑影跑來,張保拿鐵棍一指,低聲喝問:“什麼人?”那人笑道:“張將軍莫急,我燕青是也。這個是我冷豔山徐晟將軍,我們特來相助嶽元帥,適才先過來看看金軍動靜,竟看到有人在嶽帥背後放箭,故此小可也給了他一弩,只可惜遲了些。”,岳飛忍痛道:“多謝相助,好歹沒驚動金人,張保快帶我回營,此箭和在洞庭射我那隻毒箭一樣。”幾人聽了慌忙扶岳飛上馬回營,張保氣不過讓燕青等帶元帥先走,自己飛步跑上去一看那屍首,揭開蒙面巾,看竟然是戚方。然後趕緊追上燕青等一起回營。
快到嶽營,張保又邁開腳步,飛奔進寨告知衆人,大家急忙請來皇甫大夫在營門口等候,見燕青等過來,先給元帥服下解毒丹,再扶到中軍帳。一番調治,岳飛道:“無礙了。”衆人才放心,張保又把戚方的事說了一遍,牛皋大怒道:“上次我在洞庭湖就猜想是這廝,不是大哥攔着不讓驗箭,我一鐗打爛那狗頭”岳雲也嘆道:“那時我也猜到是他,爹爹說他好歹和金軍作戰奮勇,又是多年老人,饒他一次,不想此人真是恩將仇報。”衆人中楊虎跪地請罪道:“昔日我在太湖爲盜,自己是寨主,戚方第二,楊再興老三,那戚方箭法確實高強,末將一是疏於教導,二是在洞庭湖未曾覺查是他,請元帥治罪。”岳飛笑道:“若說戚方早就不是太湖水寇,若說疏於教導那是本帥的過失,至於打洞庭時你被我調到韓元帥哪裡,豈知戚方之事。”楊虎謝恩起來。岳飛對衆將嘆道:“這個戚方!人非草木,豈無分曉?我因兵下洞庭的時節,他部下擾民,我處罰了,他違了我的軍令,故將他責了幾下。誰想他竟欲把本帥射死,若無皇甫軍醫和牛皋救我性命,早已休矣!他竟不想若非本帥恩義待人,怎能得王佐等壯士來降?不是他們,我岳家軍豈能八日掃蕩洞庭?再趕上金軍入寇,此刻首尾難顧。況且我是主帥,就屈打了他幾下,有何大仇?今日又射本帥一箭,幸喜天不絕我。如此狹隘刻毒,豈不送了宋朝天下!我等將士當以此人爲鑑。”衆將齊曰遵命。
燕青又向岳飛引薦徐晟,原來徐晟便是金槍將徐寧之子,也剛十七八歲,生的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岳飛十分喜愛,招入帳下。又對燕青謝道:“這些年多蒙梁山好漢相助,但有精兵良將便往我岳飛營中送,幾次三番救了我岳飛性命,何以報答?”燕青道:“嶽帥何出此言,牛頭上貴軍斬殺徐文,替我山寨報了大仇,也因元帥安排,朝廷才爲梁山立廟正名,頭領們感恩不盡。”岳飛又對衆將道:“今夜我探營,看得出金人在試煉陣法,看來想在此地與我大宋決戰。那完顏文龍如此厲害,完顏金彈子還未出現,看得出此一番金人甚難對付;我已經請韓元帥,劉元帥分別左右下寨牽制他們。衆將也休要大意,與我努力殺敵!”衆將一起答應。
且說宗弼在營中又接到消息,王子完顏金彈子和完顏亮,元帥完木陀赤、完木陀澤帶五千鐵浮屠,八千柺子馬到了。宗弼大喜出寨迎接。各位看官,這鐵浮屠柺子馬可是曾經打敗梁山的,近些年宗弼都是在山地與岳家軍作戰,故此沒有用上。這次朱仙鎮一帶乃是平原,便趕緊把這寶貝帶來。宗弼心中還有一喜,那便是完顏亮,是宗弼侄子,年方十八歲,文武雙全已經是金邦奉國上將軍。和宗弼一樣喜好南方文化,經常穿中原服裝,自幼拜漢儒張用直爲師。學奕、象戲、點茶、延接儒生,談論有成人之範,漢文化功底甚深,他雅歌儒服,能詩善文,又愛同留居於金地的遼宋名士交往。品茶弈棋,談古論今,成爲文韜武略兼備,且神情閒逸,態度寬和之人。他一日入妻子居室,見瓶中木樨花燦然而放,溢彩流金,乃索筆爲詩曰:
綠葉枝頭金縷裝,秋深自有別般香。
一朝揚汝名天下,也學君王著赭黃。
竟比漢人作詩還要精緻許多,是衆子侄中宗弼最喜歡的。宗弼看罷鐵浮屠後,對兩位完木元帥便道:“這‘連環鐵浮屠’,教練了數載功夫,今日方得成功!近日就煩二位出馬,擒拿岳飛,在此一舉也!先去好好歇息吧。”二人領令出帳,左右安營。
宗弼夜深又把完顏金彈子,完顏亮,完顏文龍叫來一起喝酒敘情,問起大哥粘罕身體,金彈子道:“家父好多了,只是醫生叮嚀還不能上馬作戰,侄兒真是恨透了那韓彥直,這番遇到他管教小廝頭顱粉碎。”宗弼笑道:“這番便是你父王不傷。我也不讓他們來中原了,如今你們這些馬駒子都長大了,那些老傢伙都該享享清福,這裡有我一人便夠了。”完顏文龍道:“父王放心,我已經和嶽營大將交手,他們也稱不上什麼出神入化,可惜那楊再興死了,我倒不解他三百騎竟敢打敗我軍前部?”完顏亮道:“王弟休要忘了,當年我大金滅遼降夏,橫掃中原,打破開封是十餘年前的事;如今大金國力強壯,立功將士也都有了封賞,一個個操演不再認真,打仗也沒當年那樣性命不要了。倒是那宋朝如岳飛幾隻隊伍,經過十餘年磨練,已經堪與我軍對敵,不可大意。”宗弼聽了點頭道:“賢侄說的極是,如今宋國幾隻主力軍裡面,當屬岳飛,韓世忠,劉錡最厲害,而其中尤其是岳飛乃是衆敵中最可恨者。若他完了,宋國唾手可得。賢侄喜歡讀書,可知中原人說的【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這句話怎麼講麼?”完顏亮回道:“秦國不接受六國教訓,被後人滅掉,後人感嘆秦人卻不引以爲戒,那將來之人還會來感嘆他們。”
宗弼道:“說得好,想當年遼國何等了得,到了末代奢侈橫行,權貴相鬥,我大金如旭日東昇,三萬破六十萬,吞遼滅夏,橫掃中原。但如今剛剛到了第二代,不少小王爺竟然納了那麼多王妃,射箭騎馬都稀鬆。漢人好的不學,偏學他們嫖賭鬥雞!殊不知面前這個宋國打而不死,未來一日那蒙古或西夏崛起,到時我大金如大遼一般表面強盛不堪一擊。女真人那才叫爲後人復哀。你們三人在新一代裡是最傑出的,能不能讓我閉眼前看到岳家軍滅,宋國投降,就看你們了。”三人急忙站起身,一起道不敢辜負王爺。宗弼大笑。
不知後面戰局如何,我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