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長公主又妒又恨的眼神,秦雨纓沒再作聲。
倒不是不敢與其爭鋒相對,而是衆目睽睽之下,若做得太過,很容易暴露她是七王妃這一事實。
其實不少將士都已曉得了此事,只不過都不約而同選擇了替陸泓琛隱瞞,沒有向皇帝派來的人透露任何線索……
糧草入庫後,陸泓琛去了議事處,秦雨纓則閒來無事,在軍營中閒逛。
不多時,光線變得有些昏暗,擡頭一看,竟是有烏雲飄過。
很快就有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秦雨纓不得不避起了雨。
“這雨還真是一日都不肯停啊……”緊隨其後的杜青擡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埋怨。
一下大雨,便無法列隊練兵了,在杜青這個副將看來,這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一旁的月桐忽而想起一事:“那長公主不是說今日是個陰天嗎?”
“自然是胡說八道的,世間哪有人真有夜觀星象的本事?”杜青不以爲然。
“奴婢自然知道她是胡說八道的,真不曉得當面問她,她會露出何種神情……”月桐道。
杜青聽得挪揄:“看不出來,你個小丫鬟心眼兒還挺壞,她堂堂一國公主,你沒事非得去招惹她做什麼?”
“是她先來惹王妃娘娘的。”月桐辯解。
怕杜青不信,特地將昨夜之事說了一遍。
昨夜杜青有事要忙,並不在旁,故而沒有瞧見那長公主盛氣凌人的一幕。
聞言,他眉心微蹙。
月桐還道他是因爲聽說長公主大放厥詞而心生慍怒,連忙說道:“杜副將不必動怒,王妃娘娘早已將那人教訓了一通……”
卻不料杜青皺眉是另有原因,他思忖片刻,朝秦雨纓道:“王妃娘娘,昨夜屬下偶然在營帳外瞧見了一道人影。”
“哦?”秦雨纓柳眉微挑,“你瞧見的是何人?”
“屬下並未瞧清那人的長相,只依稀可辨認出是個女子。”杜青答。
女子?
難不成……是長公主?
疑惑之際,杜青已再次開口:“實不相瞞,屬下昨夜已將此事稟告王爺,王爺怕您擔驚受怕,要屬下莫要聲張……”
“那你爲何還聲張?”月桐伶牙俐齒地問。
杜青看了她一眼,答:“因爲屬下突然覺得,那或許是長公主身邊的人……”
先前,他絲毫未往這一面想。
那長公主畢竟是陳國國君之女,而今陳國與驪國十分交好,按理說,驪國使者帶來的人,應當不至於幹出這等偷聽之事。
所以他一一排查時,壓根就沒查到那長公主頭上。
可要是長公主視七王妃爲情敵,妒火中燒之下做出此等行徑,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他想的是這一茬,秦雨纓想的卻是另一茬:“你爲何不當場將人抓住?”
如此,便能省卻這一番抓耳撓腮的猜測了。
杜青面露難色:“不瞞王妃娘娘,那人行蹤詭異,屬下……屬下一不留神,她就……”
這世間竟連杜青都抓不住的人?
秦雨纓聽得愈發疑惑:“這麼說,那人的武功在你之上?”
“屬下並未與那人交手,不知其武功高低,只知她輕功很是了得。”杜青一五一十地答。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杜青只是無意間提及,秦雨纓腦海中卻靈光一現,浮現出一種猜測……
那長公主身邊只有一個丫鬟,餘下的皆是太監。
如果杜青的猜測是真,昨夜在營帳外偷聽之人,應當就是那個看似不起眼的小丫鬟。
可區區一個丫鬟,何來如此高深莫測的武功?
莫非,陳國國君擔心自己這掌上明珠在驪國遇到危險,特地派了個武功高強的女子護其周全?
陳國崇尚武力,有武功者格外受人敬重,故而這等丫鬟的地位,應當要高過尋常下人,可從長公主的言行舉止來看,似乎並未高看那丫鬟一眼……
“要不……屬下將那丫鬟叫來,仔細詢問一番?”杜青提議。
秦雨纓搖了搖頭:“如果她另有打算,定不會善罷甘休,只需靜待她露出馬腳便是,不必打草驚蛇。”
而如果只是偷聽,沒有別的打算,即便將人抓到面前對質,也是問不出什麼來的。
原因無二,對方並非本國人,且是同公主一同過來的,打狗還需看主人,哪能隨隨便便嚴加審訊?
杜青覺得言之有理:“屬下會多派些人來保護娘娘,不會讓心懷叵測之人有機會傷娘娘半根汗毛。”
他言出必行,很快就安排了十來個功夫了得的士卒,守在了秦雨纓營帳附近。
雨點淅淅瀝瀝,不一會兒就小了許多。
外頭溼漉漉的,秦雨纓沒了出門的興致,索性在帳篷裡與月桐下起了棋。
一開始月桐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贏了,會惹得秦雨纓不悅,後來才發覺這小心翼翼純屬多慮,她即便絞盡腦汁也不是秦雨纓的對手。
“王妃娘娘,您就放奴婢一馬吧……”沒下幾盤,她就苦着臉擺起了手。
棋逢對手,那才叫下棋,勝負一開始就已分明,下起來又有何意思?
“不下棋也行,你幫我想想,待在這軍營裡,還有什麼法子能消磨時間?”秦雨纓問。
這與她料想中的戎疆生活截然不同,既馬革裹屍,也無刀口舔血,幾乎要淡出個鳥來。
可她不能抱怨,無戰事是好事,畢竟狼煙一起,不知多少百姓又要流離失所。
月桐仔細一想,道:“不如……奴婢說故事給您解悶?”
說故事?
秦雨纓汗顏:“我早已不是三歲小孩了。”
月桐聞言一笑:“您當然不是小孩,可您肚子裡不是有個小世子嗎?奴婢小時候聽孃親說過,腹中的孩子尚不足月,就已能聽懂外頭的言語了,奴婢對您說故事,小世子他定能聽見。”
秦雨纓揉揉肚皮,這才覺得有些腹脹。
她剛吃完滿滿一盤桂花糕,肚子裡頭全是糕點,何來的小世子?
那些個老掉牙的故事傳說,她即便沒有聽說,也早已在書本中見過了無數次,本想拒絕,怎料月桐一開口說了個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王妃娘娘,您可知這世間有一種菩薩,是不能跪拜的?”
不能跪拜?
秦雨纓被勾起一絲好奇:“哪種菩薩不能跪拜?”
月桐絞盡腦汁纔想出了這麼個偏門的傳說,見她果然不知,眯眼一笑道:“當然是地藏王菩薩了。傳聞地藏王菩薩是幽冥教主,專管地獄之鬼,因此只能留給有護法神的寺廟恭拜,不可迎請門中供養,否則會引鬼入宅,惹出災禍。”見她說得正兒八經,秦雨纓不覺若有所思。
也不知這地藏王菩薩,是否真有其人。
要是真有其人,與閻王那廝又是何關係?
月桐見她詫異,撓了撓頭:“其實……其實奴婢只是隨口胡謅而已,民間雖有這等傳聞,但並無根據,無非是捕風捉影罷了。閻羅、地藏王菩薩、東嶽大帝……何人又真正見過呢?”
秦雨纓很想說,自己還真就見過。
地府裡空空蕩蕩,只有閻羅一人,哪有什麼東嶽大帝、地藏王菩薩?
天庭也無什麼玉帝王母,至高無上者被稱作天君。
至於那天君的爲人,她着實不敢恭維。
能讓她一個蒙冤上當的,在輪迴中受盡生離死別的折磨,且這一折磨就是數千年……足以見得那天君是個眼神不好使的。
“王妃娘娘,您在想什麼?”月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發覺王妃娘娘近來越來越愛走神了,常不知不覺就托腮發起了呆。
都說一孕傻三年,這話果然不假……
秦雨纓回過神來,端起桌上的茶,月桐見那茶水已無熱氣,連忙阻止:“娘娘,奴婢這麼涼的茶水還是不要喝了,免得鬧肚子,奴婢去伙房那頭打壺熱水來。”
說着,轉身而去。
她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一個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長公主的丫鬟。
丫鬟叫晴潼,生得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說起話來卻透露着一股頤指氣使:“長公主身子有些不適,你快隨我去伺候。”
伺候?
秦雨纓聽得忍俊不禁:“我爲何要隨你去伺候?”
晴潼瞪起了眼珠子:“這軍中都是男子,難得找到幾個丫鬟,你今日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則公主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
這麼說,自己還非去不可了?
秦雨纓也沒推辭,點了點頭:“既如此,你領路吧。”
晴潼還道是自己這番威逼起了作用,得意地行在了前頭。
長公主的帳篷離這裡並不遠,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還不快進去?”見秦雨纓站在營帳前不挪步子,晴潼在後頭催促。
“天已快黑了,裡頭爲何不點燈?”秦雨纓問。
“公主十分節儉,不點燈是想替遼軍節省些燈油。”晴潼道。
秦雨纓側耳靜聽了片刻,又問:“你不是說公主病了,爲何裡頭一點聲音也沒有?”
晴潼聞言沒好氣:“公主千金之軀,難道還大聲叫喚給旁人聽嗎?你到底進是不進去?”
“來都來了,豈能空手而歸?”秦雨纓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舉步而入。
晴潼緊隨其後,默不作聲抄起了一旁早已準備好的木棍。
以她的武功,對付區區一個弱女子,自然不在話下。
棍子猛地揚起,眼看就要砸在秦雨纓後頸。
豈料這一瞬,忽有一隻手伸了過來,死死卡在了她命門處。
晴潼吃痛,兩手一鬆。
棍子“哐當”落地,緊接着,營帳中陡然亮起了燭火。
燭光通明,照亮了秦雨纓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光清澈,亮得令人不敢逼視:“說,你是何人?”
“我……”晴潼結舌,怎麼也沒想到這人竟早已瞧出了端倪。
轉目一看,四周圍滿了侍衛。
那捏住她命門的人,是七王爺手下的副將,似乎名叫杜青。
此人顯然武功深厚,絕不在她之下。
“長公主的行蹤,是你透露給胡人的?”秦雨纓不待她回答,便接而問道。
晴潼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什麼行蹤?”
“還敢隱瞞?”杜青猛一使力。
晴潼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連五官都變了形:“副將明察,奴婢……奴婢並無半點隱瞞……”
秦雨纓看得出,她不是在撒謊。
若是撒謊,方纔那不經意間的反應未免也僞裝得太過真切,竟能騙過她的眼睛。
長公主身邊就只有晴潼這麼一個丫鬟,晴潼對其行蹤自是瞭如指掌。
秦雨纓本以爲夜觀星象一事,定是晴潼走漏的風聲,而今看來,走漏風聲的或許另有其人……
“放開她吧。”秦雨纓吩咐。
杜青應聲收回了手。
晴潼看得好不詫異,這杜副將好歹是吃朝廷俸祿的人,怎麼竟對一個丫鬟如此恭敬?
“說,你領我過來,究竟有何打算?”秦雨纓再次問道。
晴潼原打算她一棍子敲暈,待入夜偷偷扔去那塞外的湖裡,卻不料這麼快就被發覺……
若是一五一十地交代,即便能在這杜副將手中保住一條小命,長公主也定不會放過自己。
思及此,她鐵了心裝糊塗:“我能有什麼打算?公主身子抱恙,我特請你過來幫個手,難不成這也有錯?”
“大膽,你分明是想行兇殺人!”杜青打斷她的話。
“奴婢手無縛雞之力,哪幹得出行兇殺人的事?”晴潼依舊不肯承認。
杜青已是有些憤然:“那這木棍又是怎麼回事?”
“方纔這帳中一片漆黑,奴婢似乎瞧見一道人影閃過,還以爲進了賊,所以纔拿起木棍想要防身……”晴潼說着說着,目光忽而定在了杜青身上,“杜副將,這裡是公主的營帳,你是怎麼進來的,莫非……莫非奴婢方纔瞧見的賊人就是你?”
演戲演得如此真切,若非杜青早已發現她的狐狸尾巴,只怕都要被她三兩言語矇騙過去了。
“大膽!”他臉色鐵青,“你手持木棍,意圖行兇,我親眼所見,豈會有假?”
“杜副將,你說我這侍女行兇,可有證據?”那長公主見狀哪裡還坐得住,當即從屏風後頭出來了,朝杜青怒目而視。
“長公主不是抱病在牀嗎,怎麼能隨意下牀走動了?”秦雨纓淡淡戳破這主僕二人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