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她又夢到了他。
他坐在馬車上，心裡不知爲什麼，好愧疚。如果她知道自己這樣子，肯定會生氣。
他也不想，可是，心中的壓抑又不能像誰傾訴，只有這樣發泄。
落嫣，對不起。
他在心底默默的說道。
馬車停下，他從馬車上下來。
一進青樓，老鴇趕緊迎上，“王爺，按照您的吩咐，嬌兒可是專門等着您，即使有好幾個客人看上了嬌兒，我也沒答應。”
“做得不錯，吶，這是賞銀。”他從懷中掏出了一錠金子，扔給了老鴇。
老鴇一把接住金子，高興得眉開眼笑，眼尾的皺紋層層疊在一起，臉上的脂粉“撲撲”的落下。
他又付了銀子後，按照老鴇的指示，進了一個房間。
一推門，便看到這麼一幕。
嬌兒正側身躺在牀上，一襲透明的衣裙，重要部分若隱若現，給人一種無盡的遐想，性感中又帶着含蓄。
嬌兒面帶微笑的下了牀，輕移蓮步，款款向他走來，站定在他面前，如瀑布擊打巨石般清脆的聲音，“王爺。”
他雙手環住嬌兒的腰，想吻下去，可不知怎麼，到喉的激情又退了下去。
嬌兒注意到了這一點，便問道，“王爺，怎麼不繼續下去？嬌兒可是王爺的認了，任王爺怎樣都行。”秋水明眸深情的看着他。她很感激他，若不是他，自己的身體不知要被多少男人觸碰。
他鬆開嬌兒，坐了下來，胸口陣陣疼痛，心底一個聲音響起，“聞羽痕，爲何要如此對我？”
驚恐間，從喉中發出聲音，“落嫣，落嫣！”
“王爺，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嬌兒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不知爲什麼，此時此刻，他好想將心理所有的痛苦和壓抑向她傾訴，但她，終究是外人，“沒有。”
“王爺，不必隱瞞，嬌兒看得出來。王爺，想說就說吧，說出來心裡好受些。”嬌兒替他倒了一杯茶，遞給了他。
他接過茶，飲了一口，眸子緊凝着嬌兒。
好久。
他終於點頭，這個女人，有種讓他想傾訴的感覺，“嬌兒，我想問一下，當一個男人殘害一個女人，而且殘害得特別深，特別慘的時候，那個女人是不是會很恨那個男人？可當那個男人後來變了，對女人很好了，女人是否還會繼續恨下去？有沒有可能會愛上男人？”
“王爺，如果嬌兒猜得沒錯，那個男人應該就是您吧。而那個女人，應該就是您口中常常唸叨的‘落嫣’。”嬌兒看着他。
他猶豫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以真實的話迴應。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他相信這個女人。
“女人的所有心理，嬌兒並不能都知道，但至於這點，嬌兒還是清楚的。不過，嬌兒不能現在就回答這個問題。王爺，您殘害落嫣姐姐的大致事情，能不能給嬌兒說一下？如果王爺相信嬌兒。”
“好，”緊接着，他將自己殘害她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嬌兒在一旁聽得是心驚肉跳，眸子中滿是不敢置信與恐懼。
“你應該也認爲我是一個很恐懼很殘暴的人吧。”他看到了嬌兒眼中的深情。
“不。”嬌兒搖頭。
“爲什麼？”
“既然王爺講述的是過去的事情，那就只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我相信，王爺的確變成了一個好男人！”嬌兒的語氣很堅定。
他激動得抱住了她，“謝謝你，嬌兒，謝謝你。”事實證明，他相信這個女人是沒錯的。
“王爺，這又有什麼何需道謝。而那個問題的答案，嬌兒可以告訴您了。落嫣姐姐對您的感情是很極端的。若恨，則恨得麻木，這是恨得最高境界。假如有一日，內心的積怨爆發，可以讓您活得生不如死、痛苦萬分，讓你就像在地獄中永不翻身。若愛，則愛得死去活來，整個世界都可以爲之顛覆，可以爲您付出一切，生命、尊嚴，除此之外，還有我們女人都視若珍寶的——。”嬌兒詳細的回答道。這就是女人，如果喚作是嬌兒，她也會如此。
他沉默，從她生前對他的照顧來看，真的不好說，有時候傾向於前者，有時候傾向於後者。
“王爺，落嫣姐姐一定很優秀吧！不說別的，單說容貌，也一定是絕色，對嗎？”嬌兒睜着一雙好奇的美眸，問道。
“是，她很美，傾國傾城，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世間的所有美物，都遜色於她。她的容貌，她的性格，可以讓所有男人都傾心於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若是以往，他絕對不會這樣形容她，但是，現在不同了，她已經悄悄的在他心中佔據了重要位置。
嬌兒的眼中沒有嫉妒，只是單純的羨慕，“王爺，那您既然有了落嫣姐姐，爲何還要來這裡呢？”
“因爲她已經遠在天邊，我再也見不到她了。”他的話語中滿是憂傷和心痛，眼眸中帶着無盡的思念。
雖然他的話語比較中立、隱蔽，但嬌兒還是聽明白了，因此，羨慕中又有了幾分惋惜，“王爺，落嫣姐姐走後，您一定很痛苦吧。”
“是，我每日都思念着她，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我不肯埋葬她，不想讓她離開我。每日，我都爲她梳髮，陪她飲茶。我好希望她能在下一秒睜開眼睛，輕輕的喊我一聲‘王爺——’。”他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原想借此解脫一下，卻激發了內心更多的悲痛。
“您這麼愛落嫣姐姐，落嫣姐姐一定很幸福。”嬌兒拉住他，讓他不要再喝。
借酒消愁，愁更愁。一時的麻痹，又能解除什麼痛苦呢？
他聽了嬌兒的話，愣住了，“這是愛嗎？這只不過是我對她的補償。”
嬌兒輕笑一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話還真不假，即使王爺這樣做真的只是爲了補償，但也超出了補償的境界了。這真的是愛，只有愛才會爲她心痛，她受傷，你心痛，她落淚，你心碎。看到她很快樂的時候，你也會因此快樂，並努力的去滿足她任何願望，連從不會哭的人都會爲一些事情而流淚。若她死了，你會痛苦得也想隨她去。就像王爺這樣，日日思念，夜夜思念，不想讓她離開，即使知道她早已亡故，卻也以對待活人般去對待。王爺，這真的是愛。”
“我愛她？我愛她？”他怎麼樣不敢置信的不停喃喃道。
“王爺，很多人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並不能發覺，所以剛纔我才說了這麼一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王爺，你不用不敢置信，時間一久，你便會慢慢感覺到得。”嬌兒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感受那溫暖的一瞬間，嬌兒突然有這麼一種感覺：要是一輩子這樣，就好了。
念頭一出，嬌兒的臉馬上紅了，趕緊收回了手。
他回憶着平日裡對她的點點滴滴，與嬌兒所說的完全相同，那麼，自己真的是愛上了她嗎？
愛她？愛她。
他的心中，有一棵梨花樹，梨花樹上開滿了花朵，千朵萬朵壓枝低。可就在那一剎間，花朵全部枯萎凋零。
他將頭倚在嬌兒的腿上，眼淚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嬌兒，我愛她，我真的很愛她。可是，她卻死了，離開了人世。即使深愛着，我們也只是陰陽兩隔，她又怎麼能知道我愛她呢？”
嬌兒伸出手，一滴淚，正好落在了她的手指上。那滴淚，似乎是一枚針，深深的扎進了她的肉中。她的整隻手，都“痛”得在顫抖。
“嬌兒，我傷害了她那麼多，想補償也沒有補償倒，如今，想愛她卻也愛不到了。你說，我活得又有什麼意義？”他的淚水那麼洶涌。男人不哭，就絕對不會流一滴淚，若哭了，淚水比女人還要洶涌。
“王爺，想開一點。今生不完，來世再續。其實，不管落嫣姐姐在不在認識，只要您是真心真意的，落嫣姐姐的在天之靈也一定能感覺到。”嬌兒柔聲勸道。
他擡起頭，用衣袖將臉上的眼淚抹淨，“讓你見笑了。”
“這有什麼見笑的？反而，嬌兒很感動，感動王爺的多情。”嬌兒微微笑着。
“嬌兒，我有些事，要先回去，今夜，就不陪你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王爺，那嬌兒也不留您了。”她知道他現在的心情，這種心情，是非常需要安靜的時間的。
他走下閣樓，出了青樓，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得特別快，趴在窗沿上，猛烈的風無法吹去他心中痛苦的陰霾。他的心，墜入了深淵，口中，只念着那個名字，一遍又一遍，“落嫣，落嫣。”
回到王府，他跌撞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躺在牀上，神情安詳。
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她，眼淚再次流下來，這次，更加洶涌。
他吻住她的脣，很輕，“落嫣，你知道嗎？我愛你，你感覺到了嗎？落嫣，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的補償倒你，就連愛，也要陰陽兩隔。落嫣，但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好好的愛你。今生不完，來世再續。你先走了，我希望你要在奈何橋上等我，終有一天，我會牽着你的手，一起去喝孟婆湯。忘掉今生的痛苦，一起輪迴，重新開始。”
是的，他真的愛她。在知道一切都是一場陰謀的時候，他對櫻雪沫便失去了感情。而她，卻守在他身邊，好好的、一直的照顧他。所以，他愛了，不知不覺的愛了。
“落嫣，我會好好愛你的。”
那夜，他一直如此說道。
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