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麼眼睜睜的望着她離去,望着她消失在蓮池盡頭。忘記了呼救吶喊,忘記了衝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我就只是那麼呆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直愣愣的盯着那方只剩下一圈一圈漣漪的水面,悔恨驚異,交錯而來,使得我目瞪口呆,瞬間便慌了手腳。
爾後,我便看見一身明黃錦袍的父皇踉踉蹌蹌奔跑過來,大聲質問我:“你爲何不救她?爲何不救她?”
我匆忙轉過臉去,手腳冰涼,支支吾吾間忘記了該如何述說,忘記了想要說些什麼。
可忽然之間只覺得衣袖被一雙手死死拽住,我連忙扭過頭去,卻見到了滿頭散發的舒衣嬌露出水面,渾身上下滴着池水,滿臉哀怨,一遍又一遍的質問我:“爲何要騙我?爲何要害我?爲何卻不救我?”
“我沒有,我沒有啊。嬌兒姐姐,我沒有想要騙你,我真的沒有啊。”想要掙脫她的鉗制,我使勁全身力氣,胡亂揮舞着手臂。
想來是我的揮舞終於起了作用,舒衣嬌的影子晃動幾下,漸漸淡去,淳哥哥卻順着那道模糊的影子顯現了出來。他握住我的雙手,扯起脣角,溫柔的輕聲道:“殤兒,不要怕,有我在,不要害怕。”
手心中傳遞出來的溫暖,將我慌亂的神情一點一點拖拽回來。迷迷糊糊間睜開眼睛,卻在見到一絲明媚耀眼的陽光的同時,看到了坐於身旁,正百般柔情望着我的淳哥哥。
溫暖和曦的日光散落滿地,爲這一室的沉寂增添了無數光輝。
使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不知是在何時睡着了,剛纔只是做的一個夢而已。微微擡起手,才發現我的手依舊被淳哥哥溫暖的大掌包在其間,他黑亮的眸子在看見我已然無礙之後,大大鬆了一口氣。
“殤兒,沒事吧?”他將我的手輕輕放進被子裡,淺淺一笑。
“我剛纔怎麼了?”摸了摸自個兒的額頭,我只覺得無限疲憊。
“只是一個夢而已,殤兒不必在意。對了,你看是誰來了?”淳哥哥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頭,像極了小時候熟悉的動作與笑容。
還有何人會來?我帶着滿眼的疑惑,通過淳哥哥讓出來的空隙看過去。只見一個一身淡綠色羅裙的女子,正含着一臉的笑意站在晨光之中。溫暖的日光越過她的頭頂,在她身上纏纏繞繞,不願離去,投射出一個又一個淡然的光暈。
清亮的眉眼,漆黑的烏髮,不變的衫裙,不變的笑容,不是姚碧笯,還能有誰?只是這樣的她,顯得是那樣的不真實。我不敢出聲喚她,不敢伸出手去撫摸她的容顏,害怕自己的魯莽,會驚嚇走了單薄的她。
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將她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細細打量。沒錯,她真的是我的碧笯,是我心心念唸了好久好久的師姐。可是,她不是失蹤了嗎?不是被壞人擄走了嗎?怎麼卻在我做了那個無稽之夢的早晨,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呢?
“衣殤,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呆傻傻的望着我,是何意思?難道說這麼些時日不見,你已經忘記我了不成?”碧笯上前幾步,站到牀榻前面,笑吟吟的面容是那樣乾淨爽朗。
“碧笯?真的是你嗎?碧笯,我好想你啊,好想你。我終於還是見到你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碧笯。”那樣明亮的夾帶女子柔媚的嗓音,除去姚碧笯,還能有誰?我不顧淳哥哥的阻攔,迅速跳下牀榻,緊緊擁住了那個明媚的女子。
欣喜的淚水順着臉頰,滾滾落下。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全部噴涌而出,哇哇大哭起來。
姚碧笯亦是回抱着我,哽咽難言:“衣殤,我們還能夠再次相見,我還能再見到你,真的是上天垂憐我們了。我們應該高興纔是,怎麼卻是哭了?”
“對,應該高興的。好,我們都不哭了,好不好?”我連忙擡起袖子照着臉上胡亂抹去。瑩瑩淚眼,只是將她望着,不敢再落淚,不敢再驚擾。
她滾落而下的淚珠,帶着濃濃的喜悅,滑落在微微勾起的脣角中,滲透開去,消失無蹤。
“怎麼好好的見個面,卻是個個哭的眼睛紅腫呢?這麼久以來,直到今日我才發現你們兩個哭起來都好醜,比我這個糟老頭還不如啊。”一道沉厚的男子嬉笑聲忽然傳來,我猛然扭頭向門口望去,卻結結實實望見了一隻腳已然踏進來的師父。
那樣明媚的笑顏,是我從未見過的喜悅。彷彿就在這一刻,師父無緣無故年輕了好些歲。終日懷抱的琵琶也已經不知去向,原本暗淡無光的晦暗臉色,褪去了原有的神色,站在晨光裡的他,依舊讓我震驚不已。
“師父!師父,你也來了?”驚訝片刻,我猛然撲過去,一下子便撲在了師父身上。難言的喜悅,充斥進我的心田。以前的我們從未有過這樣親暱的舉動,可是如今看來,卻是再正常不過的表達自己欣喜的方法了。
“好了,好了。再趴在
師父懷裡,師父的衣服可就要讓你哭溼了啊。再說了,這麼多人看着你呢,可要笑話你了啊。”師父抿脣一笑,爾後將我自他懷中緩緩拖出來,柔和的眸子,映出無限的愛憐。
我自師父懷中探出頭來,卻見屋子裡早已經擠滿了人。皇姨娘,紫伶,廖靜宸都已經出現在了這間小小的屋子中。轉而又想到剛纔的舉動,不由得更是羞紅了半邊臉頰,不好意思的扭捏起來。
“好了,殤兒,這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啊。我們又都不是外人,況且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對待父親這般親暱,是人之常情,還有什麼好害羞的呢?”皇姨娘向前走出兩步,笑意吟吟的望着我。
我擡眼向師父望去,卻見師父正自含了無數的驚訝與歡喜,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皇姨娘,好像要將皇姨娘看進他的心裡去。更爲皇姨娘剛纔的一番話語,顏笑開來,幾絲皺紋悄悄爬上他的眼角,卻只爲他的欣喜增添了無限的光彩。
我不明所以的剛想開口詢問,卻被一旁的姚碧笯拽住了胳膊,並暗地裡向着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走上前去。我更爲疑惑的看了她幾眼,終究是放棄了剛纔的打算。
這時,淳哥哥在笑望了我們幾眼之後,微一拱手,走上前去,極盡恭敬:“晚輩舒子淳給燕蕭俠前輩問好。早就聽聞前輩儀表不凡,一派灑脫之態,心中早已崇拜不已。況且又勞煩前輩照顧殤兒,子淳心中早已愧疚難當,卻又無合適機會相見。可嘆今日上天終是給了子淳這樣一個能夠見到前輩的機會,千言感謝萬言愧疚,晚輩也不再多說,請前輩受晚輩一拜。”
淳哥哥說罷,便在師父跟前跪拜下去。師父連忙彎下身子將他扶了起來,脣角散開淡淡的笑意:“太子殿下太客氣了。能夠照顧殤兒公主,是老夫的榮幸。老夫感謝上蒼還來不及,又怎麼能接受殿下這一拜呢?”
“子淳,燕蕭俠與殤兒這份師徒情誼,是上天註定的緣分。是他們有緣,才能夠走到一起的。子淳又何必如此客氣,倒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呢?”皇姨娘莞爾一笑,看向淳哥哥。
“既是燕蕭俠與谷主都這般說了,子淳也不好再強行拜下去。燕蕭俠的這份情意,子淳會銘記在心。若如他日有用到子淳的地方,燕蕭俠儘管吩咐便是,也不必與子淳客套。”淳哥哥緩緩站直身子,面上仍舊殘留着幾絲愧疚。
“原來這位便是燕蕭俠前輩,晚輩久仰燕蕭俠大名已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廂淳哥哥剛剛言罷,廖靜宸卻又走上前去,參拜起來。
看來師父當年在江湖中的震撼力,絕對是震驚四方,聞名遐邇啊。我不由得在心內升騰起一絲難以抑制的驕傲,爲自己有這樣的師父而自豪不已。不期然扭頭看向姚碧笯,卻見她也在望着我。我們兩人的眼中,俱是堆積了漫漫的豔羨與自豪,不由得相視一笑,歡喜開來。
“宸王爺不必客氣。沒想到這麼久未見,宸王爺都長得這麼高了。而且以前那個調皮搗鬼的孩子,現下竟然穩重的我就快要認不出來了呢。”師父將廖靜宸扶起來,拍着他的肩膀,感慨良多。
“師父,你們認識啊?”幾分不解,我脫口問出。
“我與前輩比你們有緣,早就見過不計其數的面了。”廖靜宸回望我一眼,得意的眨巴着眼睛。
“人總是會變得嘛。以往時候想必宸王爺還小,調皮一些自是有的,想來不少麻煩燕蕭俠照顧吧。如今他也長大了,心思成熟了,性子自然就穩定了下來。”皇姨娘含着滿臉的笑意,望向廖靜宸。
“還是谷主比較瞭解我。”廖靜宸哈哈一笑,無限爽朗。
我不再理會他們,轉而看向身旁的姚碧笯,一把握住她的手,很是擔憂的問道:“碧笯,昨日我剛剛聽說你被黑衣人劫走了?是不是師父將你救出來的?你有沒有受傷啊?他們,他們爲什麼要劫走你呢?”
“你這麼多的問題,讓姚小姐該回答哪一個纔好呢?殤兒你不要着急,讓姚小姐慢慢說來。”淳哥哥亦是擔憂的望了姚碧笯幾眼,出聲說道。
姚碧笯卻只是回頭看着師父,明媚的眸子裡瞬間蓄滿悲慼的淚水,瑩瑩閃閃,下一刻已經滾落下去,在臉頰旁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淚痕。
“這是怎麼了?師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看到她的淚水,我的心早已經亂成一團,緊緊糾起了。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啊。”師父頹然一嘆,沉聲說道。
“怎麼回事?”驚訝的詢問,皇姨娘,淳哥哥,廖靜宸一起問出,個個凝眉拭目。
皇姨娘好似明瞭幾分,下一刻轉而吩咐紫伶:“你去外面守着,任何閒雜人等不得靠近這間房子,明白嗎?”
“是,師父。”紫伶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轉身帶上了房門。
一室沉靜之後,師父與碧笯卻雙雙沉默下來。只是垂頭望着地面,沒有一個欲要言說的。
“到底
是怎麼回事,你們倒是說啊,急死人了。”我百般焦急的走來走去,心內更是攪亂一片。
“殤兒,你莫要着急。燕蕭俠與姚小姐肯定需要時間理清頭緒,你這樣,反而使他們更難平靜下來。這樣吧,我們先坐下來,坐下再說。”廖靜宸走過來將我扶至牀邊坐下,而後又招呼其他人一起坐了下來。
我與碧笯坐在了牀榻上,他們幾人俱是圍着窗前那方圓桌坐了下來。
在我熱切的目光期盼下,碧笯終是開口言說:“二皇子昭告天下,說我被黑衣人劫走了。這也算是事實吧,劫走我的黑衣人就是師父。”
“什麼?師父?爲什麼,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是你知道淳哥哥已經活過來了,所以準備過來尋他?”我驚訝無比,瞪大雙眸看看淳哥哥,再看看身旁的碧笯,不知如何是好。
“不,不是的。殤兒,不是的。原先我也不知淳,不,太子殿下還活着。我只是打算來尋你的,可師父帶來的消息說你已經不在宮裡了,去了紫七谷。剛剛到達紫七谷之際,我們得知你們又來了京城,便一路追尋而來。
且又有消息說太子殿下他活着,我們便想着先找個落腳點再去尋你們。誰知剛到這家酒店,房間還未要好,就正好碰到了下去取熱水的紫伶。於是,就找到了谷主,也找到了你們。我,我並不知道太子殿下竟然還活着的。”碧笯瞬間羞紅了臉頰,不時拿眼睛撇着對面桌旁的淳哥哥,幾分嬌羞。
“就是啊,殤兒,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姚小姐已經與子溶有了文定之實,千萬不能壞了姚小姐的名聲。”淳哥哥心有不滿的白了我一眼,輕聲斥責。
我亦是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又央求着碧笯趕緊向下說,我想知道她爲何想要來尋我。不過,想來是淳哥哥的話傷害到了她,她緊緊垂下的眉眼處,有晶瑩的淚珠滑落在睫毛之上,暗淡的神色不再如初。
狠狠吸出幾口氣,她才又緩緩說道:“上次在南薛國遇到你與廖皇,我是覺得廖皇對你很是用心,當然也是被逼到了盡頭,已經別無他法,無路選擇了,纔想着通過你,向廖皇借兵趕去東舒救出皇上與皇后娘娘,當然還有我父親。”
“你在說什麼?碧笯,什麼救出皇上與皇后娘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父皇與皇后娘娘到底怎麼了?”我猛然自牀榻上站起身來,一把抓住姚碧笯的衣袖,急切詢問。
淳哥哥亦是按耐不住,慌忙自圓桌旁跑過來,濃眉緊抿,厲聲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父皇與母后爲何要救?他們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們兩兄妹不要如此急躁,你們這個樣子讓姚小姐怎麼繼續講下去呢?要想知道事情始末,就都一一坐好,聽姚小姐慢慢向你們講來。”皇姨娘幾絲不悅的望着我們,沉聲命令。
“是啊,舒公子,殤兒,你們兩個快些冷靜下來。”廖靜宸亦是站起身來,將我自碧笯身邊扶起,安放在了他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就站在我身邊,定定望着憂心不已的我。
碧笯的淚水更加快速的顆顆滾落,我想要過去抱抱她,卻被廖靜宸暗暗止住了。
爾後,她哽咽幾聲,有些含糊不清的說道:“在你嫁來西廖國兩個月後,皇上的身體就已經大不如前,且有越來越嚴重的傾向。待到月餘過除夕年之際,皇上的身體已經徹底垮了下來,目不能視,手不能提,且常感睡眠不足,常常與大臣們說着說着話,就會睡過去了。”
“父皇的身體一向不甚好,想來待到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憂傷過度,更是嚴重了吧。”淳哥哥垂下頭嘆氣不已,擰緊的眉目間竟是擔憂與愧疚。
“是啊,起先我與父親一直也是這樣認爲的。想着皇上肯定是因爲太子殿下的離去,殤兒的遠嫁,而傷心難過,故而積勞成疾,病情纔會越來越嚴重的。漸漸的,想來是皇上自己也感覺到了力不從心,故而就在第二年春,冊封二皇子爲監國大臣,代爲處理軍政要務,估計也是打算立二皇子爲太子而做的準備吧。
可是,就在二皇子開始監國的第三個月中旬,皇上卻突然下旨要父親去宮裡一趟,說是得知父親老家有一道秘密配方可以順氣通脾,故而想向父親詢問詢問。這道聖旨一下,父親卻感納悶不已。
因爲父親的老家從未有過什麼可以順氣通脾的配方,就算是有,父親這幾輩子都沒有回過老家了,怎麼可能知道什麼配方呢?就算是百思不得其解,父親還是進了宮。一個下午皇上都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味的和父親討論養生之道。
回來之後,父親極盡納悶,思來想去,卻突然想起就在他們說話之際,皇上的眼睛不時瞄着周圍伺候的宮女太監們,父親當時並不能領會皇上的意思,直到回家之後方纔想起來,那是皇上在向父親暗示,周圍有人監視他們,礙於這些耳目,有些話皇上不能直說。”碧笯早已經恢復了神情,面上的淚痕也已經漸漸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