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小心!”淳哥哥大呼一聲,起身便想衝上前去。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一聲悶哼,沉悶細碎,卻真真切切的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我不敢去看,可是又控制不住擡頭望去,眼前的情景又一次讓我覺得驚駭莫名,難以接受。母妃雙眼迷濛,臉色慘白的跌在父皇懷中,她的胸前赫然插着碧笯的那柄利刃。一瞬間,我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迷茫,釋懷,還有心痛絕望的不能接受。
父皇驚詫過後,百般傷心的抱住母妃,難過的一遍又一遍細碎的沉吟:“夙錦,你怎麼這麼傻。這大半輩子以來,你跟着我已經受盡了委屈,爲何臨到現在還這麼傻呢?我是甘願死的,甘願死在她的刀下,這樣我的心裡纔不會覺得那麼愧疚啊。”
碧笯也跟着慌亂起來,緊張澀然,聲音斷斷續續:“錦妃娘娘?錦妃娘娘,你怎麼樣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步跨到母妃面前,跪了下去,聲音哽咽的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母妃伸出手來輕輕握住我的手,淚眼迷濛:“殤兒,你的母親在那裡,她來尋你了。往後的日子,你要好好對待她。她不會像我那般,她會很疼你,很疼你的。”
“母妃。”我哽咽着,淚水控制不住,嘩嘩下落。
“你真是傻。這一輩子都快要過去了,你難道還如此執迷不悟嗎?他怎樣對待你的,你自己心裡不明白嗎?你怎麼到得現在還要維護他,還要甘願替他死呢?”母親氣憤不已,但是望見母妃如此,卻又現出諸多不忍。
父皇緊緊抱住母妃,一遍一遍自責不已:“都是我不好,是我該死,該死的應該是我。”
母妃一手按住傷口處,撐着一股勁,在父皇懷中挪動了下,面朝着母親,脣角泛白,乾澀不已:“姐姐,換來現在這個結果,是我咎由自取,亦是心甘情願的。我也爲自己當年做下的種種罪惡,而愧疚不已。現在請姐姐容我這個將死之人贖罪。若不是我的貪心,若不是我喜歡上了皇上,也許我真的就不會害姐姐了。可是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如果。
請姐姐不要怪罪皇上,是我爲了想要住進皇上的心裡,故意告訴姐姐真相,讓姐姐來憎恨皇上的。我知道只有姐姐離開了皇上,我這個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纔有可能得到皇上的垂愛。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姐姐會因此流落到廖宮裡去。是了,那個時候只是我自己的自私,以爲只要姐姐走了,萬事就大吉了。
可是,我卻沒有反過來替姐姐想一想。公儀公子已死,姐姐離開了這裡,又能夠去哪裡?是我太自私了,姐姐,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但是幸好,我沒有丟掉殤兒,我還是這般將殤兒養大了。姐姐,你能不能看在殤兒的份上,原諒我哪怕一丁點兒的錯誤。咳,咳!”
“錦妃娘娘,你怎麼樣啊?”淳哥哥慌忙探頭向前望去。
“母妃。”我亦是跟着難過起來。
“夙錦,你不要再說了,我帶你去醫治,我帶你去找宮中最好的太醫。”父皇亦是擔憂不已。
母親原本不肖一顧的眼睛,亦是擔心的趕緊向母妃身上看去。可是瞬間又閉上眼睛,不願再看了。
“皇上,不用了,我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臨,死之時,我還能得到皇上的關心,真的是,是死而無憾了。姐姐,真的要謝謝你,若不是有你,我想我這一輩子都得不到皇上一丁點的關心,只能孤零零的終老致死。我以爲自己會得到的,可窮其一生我都沒有得到。我以爲自己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我就可以代替姐姐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可是,後來的我,終於知道了自己錯的是多麼的離譜。我永遠只能是我,只能是薛夙錦,我永遠都做不了姐姐。”母妃的面色更加蒼白,明亮的眼睛漸漸褪去了光彩,只餘下一片蒼白的迷茫。
她突然伸出手直愣愣的望着我,我趕緊俯下身子,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她卻只是搖頭,又將目光移向了母親。我才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聲喚道:“母親。”
母親轉過頭來望着我,又望了眼正自顫巍巍對着她伸出的那隻手,躊躇了好久,終於還是走上前來,握住了它。
母妃把我的手交到母親手中,用盡力氣說道:“姐姐,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下輩子作牛作馬,我都要償還對你的傷害。現下,請你握緊殤兒的手,我把她交還給你。咳,咳!也,請,你,原諒皇上吧。”
突然,她的手離我們而去,滑落下地。眼睛已經緊緊閉了起來,眉宇間卻仍舊帶着那一抹孤傲與倔強。這個樣子的她,就像睡着了一般,卻並不安靜。我多麼希望,她再睜開眼睛來看我們一眼,可是任憑我怎樣呼喚,怎樣推拽着她,她都不在答理我了。
一聲一聲,我大聲喚着她,可是她卻像是沒有反應一般,再也不願迴應我分毫。雖說以往時候她也是這般冷漠的,可是這一次卻真的不同了。這一次她冷漠的都懶得再看我一眼,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只有她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那裡沒有父皇,沒有母親,也沒有我。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她自己。只有她喜歡上父皇時的傷心難過,她終於做了父皇錦妃時的歡躍欣喜,她沒有得到父皇極盡愛護的失落,以及她面對母親,面對我時慚愧不已的心。
我也終於知道爲何父皇與她總是那麼不願意見到我了,他們的心裡都揹負了太多太多。也許每次
見到我,都會讓他們想起自己以往做過的事情,讓他們或者覺得憎恨,或者覺得愧疚。可是不管到底是何樣的感覺,在這個現實面前,都已經不重要了。
“殤兒,你冷靜點,不要讓錦妃娘娘走的這般不安啊。”淳哥哥伸手攔住我,眼睛裡盡是擔憂與關心。
廖靜宸也走過來,安慰道:“是啊,殤兒,節哀順變!”
“殤兒。”碧笯走到我跟前,輕輕的將我摟進了她的懷中。
“父皇,你也要注意身體啊。”淳哥哥轉而看向呆愣着的父皇,輕聲說道。
師父緩緩行至母親旁邊,躊躇了一會子,才輕輕開口:“芙錦,雖然我沒有什麼資格介入這場恩怨之中。但是,我也希望你看在一雙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女面上,還是不要再追究了吧。”
“你也希望我不要追究了?可是我的相公,他含恨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我放過了傷害他的仇人,他又怎能安心呢?”母親緊緊皺起眉頭,一臉哀傷的望着師父。
“哎!”師父垂下頭重重嘆了口氣,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父親既是那般善良之人,肯定不會願意讓母親再這般辛苦,時時刻刻想着爲他報仇的。父親只是希望母親能夠開心,能夠沒有任何負累的生活。母親這般執迷不悟,執意要傷害父皇,只是母親自己的固執而已,父親肯定不是這麼想的。”我自碧笯懷中擡起頭來,抹掉臉頰上滾過的淚珠,直愣愣的望着母親。
“你怎麼知道?就算你父親不願意我替他報仇,我也不能放過這些傷害過你父親的人。難道就是他們養育了你,你便不去管你父親的仇恨了嗎?”母親極爲不高興的白了我一眼。
“我不想忤逆母親的意思,我知道母親這些年也吃了很多苦。可是,我也不會任由母親去傷害父皇的。”
“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竟然要你這般維護着他。你問問自己,這麼些年他盡到做父親的職責了嗎?他管過你的事情嗎?維護過你嗎?”母親話語如珠,噼裡啪啦向我身上招呼過來。
“不管怎樣,他始終是我的父皇。養育之恩,亦是大於天,亦是要報答的。況且我知道母親是法師,您也不能揹負這麼多仇恨,揹負這麼多人命啊。我只是希望母親能夠放下這個心結,不要傷害父皇,也不要讓父親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心。”顆顆淚珠滾落下去,我極盡哀求的望着母親。
“殤兒,確實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你的母親。你什麼也不要說了,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芙錦,既然你想爲公儀相宇報仇,我沒有半句怨言。我自己曾經造下的罪孽,我願一力來承擔。若不是我,你與夙錦也不會反目成仇,那麼夙錦今日就不會有事了,都是我不好。當時,你那麼一走,我只是覺得殤兒需要一個人照顧。而夙錦是你的親生妹妹,她應該能夠很好的照顧好殤兒。
而且,之所以留下夙錦還有我自私的想法。我納你爲妃之事,天下人都知道。我害怕他們會因此說我始亂終棄,而夙錦正好與你長得一個樣子,而且她也願意頂替你的身份,做另一個你。所以,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我絕對不是在推脫自己的責任。”父皇輕輕放下母妃,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母親身邊。
“皇妹的性格我很瞭解,我相信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我知道皇妹她很喜歡你,甘願爲你放棄了很多東西。可是,既然留下了她,你就該對她好一些。哎,皇妹既然已去,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做過的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不管你對我說什麼,都不能泯滅掉這個事實。”母親神色黯淡的說。
“是,我知道,我甘願死在你的刀下,我也只配死在你的刀下。”
“不。皇上,你不能這樣做。你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整個東舒國該怎麼辦呢?錦妃,若是你這般恨皇上,執意殺之的話。那我願意代皇上一死,請錦妃成全。”皇后娘娘突然跑上前來,將身一橫,擋住了父皇。
“谷主,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還未來得及報答。我不管你有何樣的身份,但是在我的眼中你始終都是紫七谷,那個我所認識的善良仁慈的谷主。現下正值我東舒國多事之秋,我希望谷主能夠網開一面。待得這場戰事打完之後,待得父皇重新開始理政之後,我會親自登門,代替父皇一死,替父皇還下他所欠的債。不知谷主能否給我這一次機會?”淳哥哥擡起頭來,望着母親,緩緩說道,眸子裡是一層不變的堅定與固執。
“還請谷主能夠成全。這可不是一人的私事,這關乎整個東舒國的國運,關乎全部東舒百姓們的安危。谷主原本也是那般心善之人,我想谷主肯定也不願意這麼多的無辜百姓,因爲谷主一人,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受盡欺凌。”碧笯慌忙走上前來,一下子便跪在了母親面親。
“請母親成全。”我亦是學着碧笯的樣子,跪在了母親面前。
“錦妃,我在這裡求你了,求你給皇上一個機會,給天下百姓們一條活路。”皇后娘娘亦是走上前來,彎腰就要跪拜下去。
母親趕緊上前一步,將她扶了起來,聲音雖說依舊冰冷,可比之先前已經軟了幾分:“我可受不起皇后娘娘這一拜。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就答應你們。反正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
“哎,殤兒,快些起來。你看你,把自己弄得多麼狼
狽啊。”廖靜宸輕聲責備着我,眼睛裡卻竟是柔情。我有些尷尬的慌忙打掉了他放在我胳膊上的手,轉過頭去。
他想來也是想到剛纔的話語,不由得沉默下來。爾後,見大家都緩和了神色,想是再也憋不住了,轉而問向一旁正自鬆了口氣的師父:“四皇叔,你剛纔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一定是你開玩笑的對不對?”
師父卻只是望着母親,不做回答。
“看着我做什麼?這邊事情已了,我就回去等你們的消息吧。”母親迅速扭頭看了廖靜宸與師父一眼,躍起身形,轉眼便消失在了我們眼前。
我轉身想看看父皇,可是父皇竟然抱着母妃向前面寂靜之處去了。我便想要追上前去,卻被淳哥哥阻止了。想想也是,父皇現在肯定需要一個安靜之地。母妃肯定更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吧,她一定有許多話想與父皇說,一定想將這輩子都還沒來得及說的話,作爲最後的告別說與父皇。
可是,回頭想想,母親她的心裡肯定也不好受。雖說是過去了這麼久的事情,可是她與父親曾經那般要好,卻硬生生被父皇拆散了。難道我也該跟着母親一起,憎恨父皇嗎?可是,知道她就是我的母親,已經使我難以接受了。又要我去憎恨自小到大一直以來都認爲是自己父親的人,我怎麼能夠做得到呢?
雖說那傳言已久的公儀公子就是我的生身父親,可是我從未見到過他,他對於我來說真的就是一個陌生人。爲了一個陌生人的死,而要去恨一直這樣熟悉的父皇,我真的做不到啊。
“噢,皇上萬歲,太子殿下萬歲。”忽然起鬨聲傳來,我趕緊朝前看去,見張溫昊與馬雲已經快步向我們跑過來了,邊跑着邊喊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二公主,我們勝利了。姚將軍已經將溶王殿下生擒,還請殿下主持大局。”
“啊,真的嗎?淳哥哥,我們已經成功了嗎?”我不敢相信的望向淳哥哥,幾絲驚喜。
“成功了?那就好,那就好啊。”皇后娘娘馬上雙手合十,輕聲祈禱起來。
“恩,我想一定錯不了。來,母后,殤兒,我們一同過去。”淳哥哥左手牽住我的手,右手牽住皇后娘娘的手,與師父,廖靜宸還有碧笯一同向前面行去。
遠遠的便看見溶哥哥被五花大綁的壓在中間,四周圍滿了歡呼雀躍的將士。細問之下才知,原來是跟隨溶哥哥的幾名將領,不願背信棄義,不願背叛皇上,思慮過後,倒戈相向了。就是因爲他們的倒戈相向,才使得這次殘酷的戰事如此迅速的收了場。我驚訝之餘,更多的卻是慶幸。
但是沒想到我們剛剛站穩腳跟,就見寰妃娘娘掙脫了抓住她的將士,跑上前來,一下子便跪在了淳哥哥面前:“太子殿下,您能夠活着回來,是上天對我們最大的恩寵。溶兒他如此做,實在是被利益矇混了頭腦,被那些進讒言的小人利用了啊。別的我不敢奢求,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放他一條生路,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皇后娘娘,求求你們了。”
“母妃,你這是幹什麼?你不能求他,我不需要他的同情。母妃,你趕緊着起來,別丟了我的臉。”溶哥哥叫囂喧擾着,顯然對寰妃娘娘的行爲氣憤不已。
“寰妃,你先起來吧。溶王想要謀朝篡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至於該怎樣處置於他,皇上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我們也沒有辦法。”皇后娘娘彎下身子,準備扶起寰妃。
可是寰妃卻並不起來,執意說道:“不,不,你們一定有辦法救溶兒。求求你們,一定要保溶兒一命啊。”
“寰妃娘娘你快些起來,子溶與我乃是親兄弟,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又怎能眼睜睜看着他沒了性命呢?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他的,你放心吧。”淳哥哥也彎下身子,與皇后娘娘一同將寰妃扶了起來。
“哼!舒子淳,你不必如此假惺惺的。我不需要你爲我求情,省省你的嘴皮子,少說點謊言吧,小心會遭天譴的。”溶哥哥一點都不領淳哥哥的情,口出惡語,一點情面都不留。爾後他與轉向碧笯,譏諷道,“真是不知道你這姚小姐是怎麼想的,難道你還一直念想着他不成?你可別忘記了,人家早就已經有了心屬之人。我想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應該是十一歲那一年吧。人家兩個青梅竹馬,親如兄妹,感情好的不得了,又怎麼會是你可以比擬的呢?真是可笑啊可笑。”
“溶哥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質問向他。碧笯的臉色卻已經變了顏色,煞白一片,一絲血色都沒有了。蠕動了幾下脣角,卻終究沒有再說一句話。
“問我說的什麼話?難道我說錯了嗎?舒子淳,我說錯了嗎?你不喜歡她嗎?你不是從十一歲時就喜歡她了嗎?那種無關乎親情的喜歡。”他轉而問向了淳哥哥。
“是的,你沒的說錯,這是事實。”淳哥哥一派冷靜的答言。爾後吩咐馬雲道,“將溶王殿下押下去,恭迎皇上回宮。”
“是,太子。”馬雲接下旨意,便吩咐了下去。
待我們一切都準備好後,父皇也由李丞相和皇后陪着姍姍趕來了。母妃亦是被運回了宮中,就待尋個好日子發喪。父皇的面色並不好,想來因着母妃與母親兩個人的緣故吧。回頭想想,父皇這一生也夠辛苦的了。自己喜歡的卻偏偏得不到,而喜歡自己的又不能給她任何幻想,只因她是那個人的妹妹,他不想讓那個人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