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是這個讓他欣賞的,讓他放心的大女兒,給他鬧了一個大大的烏龍,原來她的才華,不屬於她自己,是剽竊的,是偷得的,一時,名滿京城的才女,成了名臭京城的奸女。
這件事他開始不知道,知道的時候,卻已經控制不了。他懊惱之極,曾經狠狠地訓斥了藍素櫻一回。但是他並沒有太在意,畢竟,羅家是武夫,對於藍素櫻是不是才女,應該不會太在意。這事冷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
可是,羅家居然在意了。
不但在意了,而且還來退婚了。
這讓藍成宣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這完全在他預料之外。京城文人圈子的事,羅成鬆一個身在軍營的武夫,怎麼會知道?
這是羅晉明的意思,還是羅萬鬆的意思?
藍成宣無法確認,但是,退婚書是實實在在的,白紙黑字,明明白白。而退婚書一出,代表正式的,鄭重的,無可挽回的決定。
甚至,退婚書送到,是羅萬鬆派人送來的,他派人的意思是,羅家不論是老將軍羅晉明,還是當事人羅萬鬆,都沒有出現在藍成宣的面前。
藍素櫻是失德,並不是失貞,在這點上,似乎比藍宵露的事情在性質上輕一些。但是,藍宵露是被劫持失貞,而藍素櫻卻是自己一手操作,在行爲上,藍宵露比較無辜。
只是,在藍成宣的眼裡,這兩個女兒,都已經成了廢棋,棄子。
尤其是現在,在殷府退婚之後,面臨羅府的退婚,這簡直是大大的削了藍成宣的面子,可是他卻無法去討說法,他的女兒,的確德行有虧,羅家不計較是大度,計較也是情理之中。
他惱恨羅家在這個時候來讓他下不來臺,但是,卻只能接下退婚書,聲色不露地把羅萬鬆派來的人送出去。一轉頭,心中這份惱怒,就高熾燃燒,他大步往欣月院而去。
藍素櫻已經有段沒有出門了,連欣月院門也沒有出,她在靜等這件事過去,在等她的婚期,在等三夫人爲她描繪的美好的生活出現。
當藍成宣大步進門的時候,李嬤嬤是第一個看見的,老爺這個時候來到欣月院中,還一臉怒氣衝衝,怕不是什麼好事。有點眼色的要嬤嬤趕緊派人給三夫人通報,自己迎上前來,小心翼翼地道:“老爺!”
藍成宣沒有理她,徑自進了門,這時,得到消息的三夫人已經出了房,滿臉笑容地道:“老爺!”
藍成宣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素櫻呢?”
被這一眼瞪得有點晃神的三夫人忙對身邊的丫頭道:“去請大小姐來!”自己迎前兩步,柔聲道:“老爺,您這是怎麼了,怒氣衝衝的?”
藍成宣哼了一聲,把她往旁邊一撥,臉色陰沉。
藍素櫻正在繡着一個鴛鴦戲水荷包,聽見三夫人的丫頭來叫,忙把荷包放下,出了東廂房,小快步地走定,蹲身行禮:“爹!”
“啪!”藍素櫻纔剛站直身子,冷不防臉上一痛,竟是被藍成宣重重打了一掌,她被打得側過頭去,捂着臉又驚又痛。
三夫人面色大變,驚道:“老爺,素櫻不懂事,哪裡惹老爺生氣了,老爺大人不記小人過!”
藍成宣目光如冰,逼視着她,把她看得心虛地低下頭去,他怒聲道:“你教的好女兒!”
三夫人心裡一驚,藍素櫻也是一怔,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幾天了,風頭已經沒有那麼盛,連京城裡傳這件事的人也被藍府遭遇殷府退婚這樣更勁爆更新鮮的事替代,怎麼老爺之前不追究不在乎,不過問不責備,今天卻來秋後算賬?
藍素櫻直覺是爹爹被四妹妹被退婚的事攪得心亂,寵愛四姨娘,把火撒在她身上了。
三夫人勉強陪笑道:“老爺,素櫻年紀小不懂事,這事鬧得是不好聽,我已經訓斥過她了,她這幾天乖乖在家裡,除了女紅,什麼也沒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鬧出這樣的事,躲在家裡就行了嗎?”
“老爺,素櫻做的是不對,但她只是個孩子,你彆氣壞了身子。再過三個月,就是她的嫁期,你放心,這三個月裡,她會乖乖地在府裡不出門的。只要她不出去,那些流言自然會慢慢消失!”三夫人看着盛怒的藍成宣,繼續用言語撫慰着他的怒火。
但她沒料到,這麼一說,藍成宣的怒火更加升騰起來,他把手中那個封存的東西狠狠地摜在地上,怒道:“嫁期?做夢吧,人家羅家,已經送來退婚書了!”
“什麼?”三夫人大驚失色。
藍素櫻也臉色大變,連剛纔被打疼的臉也不覺得疼痛了,目光落到地上,那信封的面上,可不正是退婚書三個字?
她難以置信地撿了起來,抽出來一看,一張臉更是變得沒有血色,只喃喃地道:“不,不可能,怎麼可能呢?我又沒失貞,就算我拿了三丫頭的字畫冒充自己的,也不是什麼大事,爲什麼,爲什麼退婚……”
不守閨訓,拋頭露面,弄虛作假,貽笑大方?
她哪裡不守閨訓,拋頭露面了,她只是極偶爾的,屈指可數地出去參與一次京城士子們舉辦的盛會,而且每次都蒙着白紗。再說,女子去參與這樣的盛會,是禮教允許的。時人把女子的貞節看得比什麼都重,但是並不強烈排斥女子走出家門,所以大街上,也有不少閨中女子出門買東西,甚至到外面吃飯。
至於弄虛作假,貽笑大方,這根本構不成退婚的理由呀!
“你是沒失貞,可是你失德,你懂不懂什麼叫行己有恥,動靜有法?你爲着一絲虛名,弄虛作假,鬧得整個京城人人笑話,鬧得未婚夫來退婚。你還不覺得自己錯了?還認爲不是什麼大事?”藍成宣看着藍素櫻,眼神中漫過一絲冰冷。
他藍成宣一直是文臣,滿指望憑藉着這個女兒,能在自己的勢力之中添加武職,羅老將軍雖然不能再上戰場,可戰功還在,威信還在,羅萬鬆和羅萬林又是京畿軍營的少年將軍,前程似錦。
可是現在,顯然泡了湯了。羅家退了婚,重重地打了他的臉。
這個讓他得意的女兒,成爲他的恥辱。
他突然不想再多說了,廢棋,又一隻廢棋。難道藍府,真的指望不上這些庶子庶女,只能靠君義和芙蓉麼?
他漠然地看了一眼三夫人和癱軟在地上喃喃低語的藍素櫻,眼神中閃過一絲嫌惡,轉身大步離去。
三夫人這才從驚呆中回過神來,眼前一黑,幾乎摔倒,幸好後面的李嬤嬤扶住了她。
藍素櫻把那退婚書緊緊攥在手心裡,手指因太過用力而發白,退婚書已經被她捏成了一團,她失神地看着遠處的虛空,只覺得自己的天空坍塌了。
她要名,所以努力給自己營造才女的氣勢和聲名;她要榮,所以她雖然看不起京畿軍營裡的武夫,仍然憧憬着作大將軍府的當家主母。
哪曾想,這個她原本看不上的武夫,竟然爲了這麼點小事送來了退婚書。
這是小事,如果沒有人挑撥,她不會承受這樣的羞辱,如果被她知道,是誰在暗中使壞,她一定不會放過那個人。
也罷,她本來對那個從沒見過面的羅萬鬆並沒有什麼好感,只是這樁婚事能給她足夠的尊重,足夠的面子。而且,這是父親之命。現在,退婚了就退婚了吧,她還沒有輸,至少和三丫頭比起來,她還有翻身的機會。
只要沒有失貞,她就有機會。
看着三夫人流淚的眼,她緩緩地站了起來,漠然道:“娘,有什麼好傷心的。我雖然一時失了勢,難道以我的才貌,我就不能嫁個更好的麼?”
三夫人擦着眼淚,心想哪能這麼容易,那羅將軍,可是二品大員,羅萬鬆,年紀輕輕,已經是六品武官,前途無量,但這話她沒說出來,反而道:“你說的是,以後一定能嫁個更好的,你姨父是個京官,叫他給你張羅張羅!”
藍素櫻看了三夫人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冷意,道:“娘,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姨父麼,也不需要他操心!”
三夫人是個慣會算計的,從女兒這眼神中,自然看出來,她是覺得,只是位居四品的姨父幫不到她的忙,但是她忍不住道:“你只是一個深閨女子,不叫你姨父幫你張羅,你還能指望誰?”
藍素櫻笑了,她把手指鬆開,那皺成一團的退婚書可憐地躺在她的手心,她看着藍成宣離去的方向,漫聲道:“娘,相比三丫頭的失貞,我這點小事,無傷大雅,不過是小孩子的胡鬧罷了。你別忘了,我的爹爹,他是丞相!”
“你這是什麼意思?”
“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丞相的女兒,也不會愁嫁的!”藍素櫻冷笑,“難道你看不出來,爹爹雖然惱我胡鬧讓羅府退了婚,也不過是重重打了我一耳光,當初,他可是要三丫頭去死的!你放心,爹爹不會放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