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官階,他是四品,太子近衛最多五品,就算極親近的侍衛,能升四品的也是少數,但是,這是太子近衛,衛經武明明官階更高,卻也小心翼翼,加上今天白天剛把這小子關進牢裡,晚上太子竟然親自派近衛來提,來提也就罷了,這太子近衛竟然把整間囚室的犯人都殺光了,這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這個人,也就不是普通人了。
他希望尋箏能透點口風出來,他可以知道自己到底是福是禍。
尋箏看他一眼,道:“把你的袍子脫下來!”
衛經武一怔。
尋箏看着他,目光冷冽,衛經武趕緊脫衣,外面的袍子是上等錦鍛所縫,又輕又暖,一脫下來,牢裡的穿堂夜風吹在身上,砭人肌骨的寒。
尋箏接過他的外袍,往身後一遞,竟是商量的口氣,聲音溫和地道:“要是太冷,把這個披上可好?”畢竟這是另一個男人的衣服,男女授受不親,衣服也是一樣的。
不過他多慮了,藍宵露心中可沒這麼想,她正冷得難受,那一件鬥蓬不遮多少風,忙接了過來,轉到一邊,把這件外袍穿了,再把鬥蓬披上,身上頓時暖和,不過,一擡眼,正看到牆上一蓬暗暗的血跡,那是某個囚犯身上濺出來的。
她雖然膽大,想到剛纔尋箏殺人的樣子,還是有些後怕。
她不認識尋箏,更不知道尋箏爲什麼會出現救她,但是她心中卻並沒有因爲尋箏相救而生出輕鬆的感覺,反倒覺得有些不安。
尋箏看她穿好了衣服出來,輕聲道:“走吧!”
他看了一眼穿着單薄凍得直抖的衛經武,脣邊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道:“衛大人,我可以帶走他嗎?”
衛經武心想大爺,你鬧出這麼大的陣仗,不就是爲了帶走他嗎?您是太子的人,連殺我牢中十多個囚犯連眼睛也不眨,我還敢不讓你帶走你要帶的人?
口中卻是連聲道:“當然,當然!”
尋箏道:“衛大人,夜深露重,你多保重。我這便告辭了!”
衛經武趕緊道:“好的好的!”
尋箏帶着藍宵露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大牢,一路走來,也有幾道門卡,也有幾位獄卒,但是,既有衛經武大人小心翼翼地陪着,又有牢頭大人跟着,尋箏又是一身冷冽,氣度不凡,誰敢相攔?
很快,他們就離了陵州府,來到大街上。
先前沒有脫出衛經武的視線,藍宵露雖然心中不安,也還忍耐着,這時候看已經到了大街,她緊了緊鬥蓬,道:“這位壯士,多謝搭救,大恩不言謝,後會有期!”說着,就想轉身溜之大吉。
尋箏輕輕一閃身,就擋在她面前,淡淡笑道:“這位姑娘,在下是奉命來找你,我家主人恭候多時了,姑娘既然出了陵州府,免了牢獄之災,還是去見見我家主人吧!”
藍宵露勉強一笑,道:“多承你家主人好意,我自然感激不盡,這個,在下衣冠不整,不免有輕慢之嫌,還是以後再去拜訪吧!”
尋箏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淡淡道:“姑娘就莫讓在下爲難了!”
藍宵露看着他雖然臉帶淡淡笑意,那笑意卻沒達眼裡,就知道今天怕是沒辦法走了,要是沒有他衝進來,先前她已經自斷舌根死了,現在偷生一回,見就見吧。
想到這裡,藍宵露便不再推託,很是大方地一拱手,道:“既然這樣,那就麻煩引見!”
尋箏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成勾,放進口中,撮脣一吹,一聲哨音響過,從右邊巷子裡,竟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接着,一輛馬車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
尋箏拱手道:“請上車吧!”
藍宵露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再兇險,也比不過先前在牢中那樣兇險了,於是坦然上馬。
尋箏自己駕車,馬車一路向皇宮行去。
藍宵露想要撩簾看一下,尋箏頭也沒回,淡聲道:“姑娘還是安坐馬車,好好休息爲是,外面夜深路黑,沒有什麼好看的!”
這樣看來,竟是連看看窗外也不行?他的主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藍宵露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是得罪了肖側妃,難不成那肖側妃良心發現,特別派尋箏來救了自己?這怕是不可能,既然是那麼跋扈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突然之間變成了好人?
可是她在西啓,也沒有什麼認識人了。
難不成是荊大哥的熟人使了力,所以才能把她從大牢裡撈出來?
可是,荊大哥就算能量很大,這尋箏在牢裡連殺十幾個人,那可不是一般人敢辦到的事,除非那個人能力通天。
通天?
藍宵露想,西啓能力通天的,除了端木長安,還有幾個?
荊無言去找了端木長安嗎?
可是,他只是一個商人身份,又憑什麼去見端木長安呢?
那端木長安自負自大又自傲,不應該還記得自己,而且肖側妃既然對付自己,自然做得隱秘,不可能有別人知道。
藍宵露直想得腦子裡成了一團漿糊,還是沒有理清思路。
這時候,馬車卻一路往皇宮而去,爲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盤問,尋箏一邊趕車,一邊直接把一塊金色的令牌拿在手中,所有路遇的侍衛看見令牌,全都低頭拱手行禮,毫無阻滯地直接放了行。
直近深宮,越是簡單,尋箏連令牌也不必拿出來,老遠的侍衛看見他,就已經認出他是太子的貼身近侍,端木長安在這皇宮之中名爲太子,卻是大權在握,整個禁宮之中都是他的勢力,尋箏雖然只是一個四品侍衛,實權其實不小,若不是這樣,那大牢之中十幾條人命,至少也要斟酌一下,不會像他這樣殺就殺了,像殺死幾隻老鼠。衆侍衛誰敢阻攔,自然都拱手放行。
穿過了六重門,車停在了東宮附近。
尋箏停下馬車,道:“姑娘,到了!”
藍宵露掀簾下車,不由怔住,雖是夜色蒼蒼,但這兒金碧輝煌,燈火通明,一看就不是普通地方,藍宵露再沒見識,也能看見那一排燈籠上的東宮字樣。
之前糾結的問題似乎是迎刃而解,藍宵露卻更加疑惑了。
以她的身份,似乎還不值得端木長安這麼大動干戈,青眼有加。
尋箏對她做了個無聲的請的手勢,她一時心中無計,只好隨着尋箏往前走。
尋箏帶她進了東宮,一路穿廊過院,最後在一棟極是氣派的建築面前停下,尋箏朗聲道:“路老闆已經請到,尋箏覆命!”
一個聲音清清淡淡地道:“進來吧!”
這聲音似乎穿過亙古,卻仍帶着讓藍宵露無法忽視的熟悉感覺直入耳中,接着,尋箏就引她走了進去。
進門是一個大大的廳堂,銀製燭臺上粗如兒臂的蠟燭把廳堂照得如同白晝,一個長眉桃花眼,英俊軒昂的男人負手站在廳中,他一身褚黃色衣服,只在腰間懸了一塊玉佩,整個人卻顯得貴不可言。
當初,藍宵露在茶館見着他的時候,他雖然氣度不凡,但和現在相比,那時候不知道要內斂多少倍。
藍宵露已經知道這人是西啓的太子端木長安,但是,卻完全不明白端木長安的用意,雖然這個地方已經不凡,但是,他還沒有自承身份,她就繼續裝糊塗,何況,即使他是西啓的皇帝,她不是西啓人,不以見太子之禮見他,也不算什麼失禮。
見着藍宵露打量的眼神,端木長安緩緩一笑,一雙桃花眼眯起來,像狐狸一樣,居然抱拳道:“路老闆,久違了!”
藍宵露這時候穿着的是衛經武的長袍,罩着尋箏的鬥蓬,不論是長袍還是鬥蓬,都顯得過大,一點也不合身,不過她臉上神色自然,並沒有因爲衣服不得體而顯得猥瑣,她也抱拳一禮,道:“久違!”
端木長安笑嘻嘻地道:“你既然說久違,那麼是認出我來了!”
藍宵露道:“當初茶館之中,公子已經說過,家資富有,是大戶之家,今日一見,果然是富貴逼人!”
端木長安道:“沒想到路老闆有心上西啓一遊,當初我的提議,路老闆拒絕得何等乾脆!”
藍宵露淡淡道:“即使換成今時今日,我的答案還是一樣的。我路三隻是個升斗小民,深知命裡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滿升的道理,所以,路某隻憑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賺心安理得的錢,做心安理得的事!”
端木長安看着她一身寬大不合身的衣服,還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大致已經猜到結果,看了尋箏一眼,尋箏回了個眼神,他便明白了,笑道:“舊話不必重提,路老闆於我有救命之恩,既然來到西啓,我自然應該儘儘地主之誼。來人!”
一個年長的宮人應聲走了進來,道:“奴婢在!”
端木長安道:“這位路三老闆,是我的貴客,今夜就請貴客暫住在風荷苑,派幾個丫頭好生服侍!”
他對藍宵露一笑,道:“夜已深,路老闆車馬勞頓,還是早做休息吧,明天我再爲路老闆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