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聲音滄桑而悲涼,道:“既然如此,拿出證據吧!”她明白了,司城豐元真的有證據。
可是這時候,她的心情卻更復雜了,若是司城豐元沒有證據,她心中卻還可以自欺欺人的安慰一下,但當證據真的呈現之後,一切就那麼毫無阻滯毫無保留地出現,存在,那醜陋的事實,就將像一個沒有穿衣服的人行走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般,東夏,真的要成爲一個笑柄了嗎?
她透過簾子看着地上的司城豐元,突然冷冷地道:“齊王,你可要清楚,你所指證的,是太子,是監國太子,是未來之皇,若是你的證據不足以證明,你知道後果!”
這幾句話雖然冷,卻透着凌厲的味道,太后的意思很明顯,今天朝堂上的事,已經成了一場鬧劇,不管有沒有證據,不管太子和齊王哪個佔了上風,於東夏來說,這個笑柄是已經成了。所以,太后的意思明確,如果齊王誣告,下場只有一個:死!
當然,如果他拿出了有份量的證據,那麼,太子的下場也是一樣。一個欺祖忘宗,罔顧人倫的畜生,不殺留着丟人現眼嗎?
司城豐元跪着,他一直跪着,但是,他跪得筆直,是因爲他覺得他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雖然這個制高點曾經被懷疑,所以,他要先消除這份懷疑之後,再來拿出證據。
他道:“是,皇祖母。孫兒也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孫兒愧恨自己不能先知先覺,一切,竟是等到那狼子野心之輩已經得手之後,才能得到消息,卻一切都已經晚了。我本想等今天早朝之後再向皇祖母稟告,但是皇祖母竟是在宣佈父皇禪位的事情,此事十萬火急,孫兒只能在這樣的時候說出來。”
他懇切地道:“皇祖母,孫兒的證據,是一個人!懇請皇祖母同意,讓此人上殿爲我的話佐證!”
這話一出,司城尚賢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一個人,哼,司城豐元真是瘋了,這件事做得這麼隱秘,他能拿出什麼人證來?江湖人?證明王家兄弟身份的人?這樣的人有什麼用,這樣的人的證詞有什麼說服力?這樣的人的證詞怎麼取信於人?
哈哈,司城豐元,這次,你註定是要偷雞不着蝕把米了,你以爲把我拉下來,你就能坐到我的位置,你就能成爲未來的新君。哼,你也太小瞧了本太子,雖然母后被你們用詭計陷害,打入冷宮,雖然我外祖家的實力已經被打擊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本太子底蘊深厚,又豈是你所能預料的?
太后緩聲道:“宣。”這就是同意司城豐元讓那所謂的人證來當堂對證了。
因爲篤定司城豐元拿不出強有力的人證,所以,司城尚賢便瞬間鎮定下來,他甚至帶着幾分催促:“二皇弟,把你的人證叫上來吧。本太子真金不怕火煉,一身行得正,怎會怕你血口噴人?”
司城豐元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個死人,司城尚賢心裡笑開了花,也鄙夷得很,哼,你哪來的自信,用這種眼光看我?一會兒,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不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我都對不起你。
司城豐元不再跪着,他爬了起來,冷靜地道:“我是齊王,太后有旨,人證上堂!”
外面自有宣唱太監,聲音響亮而悠長:“太后有旨,宣齊王人證上堂!”
聲音一層層遞了出去。
聽着這些聲音,司城尚賢脣角的冷笑越來越濃郁,他已經仔細回想過三遍,沒有什麼人證會是強有力的人證,因爲,王家兄弟死了,甘文思已經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當當,痕跡抹得乾乾淨淨。只要不是王家兄弟死而復活,誰還能成爲最強有力的人證。
甚至,即使王家兄弟復活,也不能算強有力的證據,不過是江湖人,想要在東宮謀一份職業的江湖人,東宮沒有用,反倒將他們趕出去了,他們不會懷恨在心陷害麼?所以,司城尚賢這時候是完全吃下了定心丸。
但是相比較於他的篤定,藍成宣卻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藍成宣卻也很憋屈,這件事,太子沒有讓他參與,所以,對於具體的細節他不知道,也就無法推敲哪裡可能出現問題。
聲音已經一波波地傳了出去,相信那個證人很快就會出現。
藍成宣更是敏感地想到一點,司城豐元直接用太后旨意宣證人上堂,那麼,這證人並不是嚴刑拷打之後得到的證據,而是人家自願提供。司城豐元一直在京城裡經營着自己的勢力,有賢王之稱,心計又豈會弱了?
一個讓他這麼自信的證人,只怕是非同小可。
他再次把目光看向司城尚賢,意思是叫他再仔細想想,哪裡有疏漏,即使已經不能補漏,至少能有心理準備。這樣,證人上來時,至少也不是措手不及。
然而,司城尚賢這時候自覺已經吃下了定心丸,眼神壓根也不看自己的老丈人一眼,只是脣角那絲陰鷙的冷笑越發明顯,明顯到透出了殺機。而這時候的司城豐元,卻是面無表情,深沉如海。
藍成宣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兄弟兩人這個樣子,可以說高下立判。
太子驕傲剛愎,目中無人;齊王謀定後動,心思慎密。
他竟覺得,當初他真是瞎了眼睛,爲什麼要把自己全部的希望寄託在這樣一個太子身上,女兒嫁了,自己的全副精力全副忠心也賠了,到時候,要是賠了女兒又折全家,哪裡後悔去?
但是現在,一切已經成了定局,哪怕藍成宣能力挽狂瀾,但若是事不可爲,他也只能隨着那狂瀾一起被沖走了。
等待的時間很短暫,但是在衆人心中的感覺,卻無比漫長,所有的人都看着,都等着,都各自轉着自己的心思。
太子的人,齊王的人,心中更是各種忐忑不安,像等待宣判一般,心底毫無着落。
連簾後的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緊張有,忐忑有,憤慨有,痛心有,各種心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坐不穩了。
終於,一個人出現在衆人面前。
看到這個人,所有人都呆了。
司城尚賢本來勝券在握,一臉得色,心中更是想着到時候怎麼整治司城豐元,但是,看到這個人時,他目瞪口呆,眼珠子幾乎要衝出眼眶,一臉的難以置信,好像見鬼了一樣,甚至他剛纔那長身玉立,風度瀟灑的樣子,也瞬間變了,變得臉色煞白,變得呆愕異常,變得冷汗淋漓而下。
藍成宣只覺得腦海中轟地一聲,就是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藍家真的完了!
司城建元瞪大了眼睛,額頭上竟然也沁出一層細汗。
所有的人都在發呆,都在發怔,都心情複雜。
司城玄曦也看到了,他眉毛輕輕一揚,隨即,就是一片瞭然,一片釋然,一片淡然。
這個人,這個萬衆矚目,讓人心情複雜,各有想法的人,不是別人,竟是司城尚賢身邊的人,他最信任的人,他的得力助手——甘文思!
看到甘文思的時候,司城尚賢的篤定再也不復存在,他的心中,一種絕望的憤怒,一種憤怒的絕望感覺漫延,他幾乎衝下臺去,他想重重一拳打在甘文思的臉上,質問他,爲什麼?
枉他對他那麼的信任,那麼的全心全意的信任,比信任自己的老丈人更信任,可是,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裡,竟然是司城豐元的證人,要證明他毒害父皇的證人。
他以爲,這天下,司城豐元不會再拿出另一個強有力的證人了,他壓根就沒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會是甘文思。這個從小和他一起讀書,他當成兄弟,當成心腹,當成自己左右手的人,竟然在最關鍵的時候,最緊要的關頭,成了他的掘墓人!
甘文思一身淡青色長衫,一身文士打扮,身材頎長,臉色白皙,文質彬彬,風度翩翩,從從容容,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來,跪下,恭敬地叩頭,恭聲道:“草民甘文思參見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儀容不凡,舉止得體,進退有度,這樣的人,誰都會對他生出幾分好感的,這樣的人說出的話,總是比較容易取信於人的。
太后的聲音平靜無波地自簾後傳來:“平身!”
“謝太后!”然後,甘文思就站起來,他沒有對司城尚賢行禮,更沒有看他一眼,只是翩然站在那裡,俊秀,穩健,沉着。
司城尚賢的心中已經怒火滔天,即使這個時候,他還是不願意相信甘文思是作爲司城豐元的證人出現的,怎麼可能?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人啊?
他雖然站在高處,卻沒有半點居高臨下的樣子,他死死盯着甘文思,難以置信地,抱着希望地道:“文思,你是被齊王脅迫的嗎?你說出來,我替你做主!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