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有些薄陰的天氣。
漢陽宮的城樓像被裹在一層淺雲淡煙裡,朦朦朧朧。縱然天光已大亮,昨夜的殘月還不肯離開,掙扎掛在垂楊邊。
香車剛入宮門,就有一條筆直的大道出現在眼前。
大道旁有一片水塘。此時朝陽透過重重雲幕在水塘裡投下了一縷紅霞,遍照一灣鷗鷺。塘邊蘆葦叢叢,秋色滿水面。
大道兩側種着合歡與木芙蓉,此時正值花期,開得流光溢彩,盈盈鬥秀,一樹香風,十里相續。
走上漢陽宮中的天街後,隨車的儀仗與侍女已撤走了大半,只剩八個宮女與兩個小太監還跟在後面。
張可久一直走到香車的一側,一邊走,一邊用不高不低的聲音給車裡人講解着宮中的概況。
允央一直想着入宮後自己如何自處,越想越憂心。他的話,還真沒有聽到幾句。
直到外面有“轟隆隆”磅礴的水聲傳來。
“哪裡來的水聲?難道這裡還有個大水車?”允央一時納悶,便輕輕揭開了車簾……
車簾揭開的瞬間,已有一片水霧撲到了臉上。允央定睛一看,不覺呆在那裡。
眼前出現了一個寬十丈,高二十丈的大瀑布,澎湃的水流飛速落下,氣勢如虹,水流砸到下面的大湖裡,激起一片碎瓊亂玉。
雖然允央以前見過瀑布,但那些大多存在於山澗溪流,路旁小河之中。這般氣衝霄漢的景緻卻沒見過,一時她臉上的神情頗爲震撼。
張可久在旁看到了,湊近了說:“建造皇宮時將洛水與伊水引入宮中,在此地建成一片方圓三百頃的大湖,名叫天淵池。”
“天淵池正中立有兩座犄角相對的仙山,名叫方迦與陽山,兩山之間有懸廊互相聯接。”
“兩座仙山以西的湖面名叫西海,這個大瀑布便是西海的標誌。”
“仙山以東的湖面名叫翠光。”
允央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湖中心的兩座仙山煙霧繚繞,快到山頂的地方有一條碧瓦紅柱的遊廊懸在半空,將兩座仙山聯爲一體。
幾十只仙鶴此時正圍繞着仙山與遊廊翩翩飛舞。
“果然是人間仙境啊。”允央在心裡暗暗讚歎。
又走了一會,張可久用手一指天淵池東面水草豐茂的岸邊說:“掌書吏大人的住處便是前面的淇奧宮。”
允央擡眼去看,只見不遠處一座金琉璃鋪頂,玉脂香泥覆牆,朱漆大門半掩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這座宮殿最顯眼的地方,便是正殿西南面立着的一座三層藏書樓,可見此地定是宮中各類典籍聚集之所。
“淇奧,淇奧……”允央在心裡默唸了兩遍,可知此名來自於《詩經。衛風》裡《淇奧》一篇。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允央默唸着《淇奧》裡的句子,心中暗自祈禱,從此只管做好掌書吏,在宮中安穩度過餘生便好。
到了淇奧宮門口,侍女撩開車簾,允央搭着張可久的手臂下了車。
下車後立在宮門前,允央說:“淇奧宮上風上水,視野開闊,天淵池美景一覽無餘,位置尤嘉,卻爲何一直空着?”
張可久在旁應了一聲:“按說此宮的位置是塊寶地,只是北面不遠處有一間殘殿,聽說是原是宋顯帝所住的寢宮。”
允央一聽這話,心不由得顫了顫:“這是碰巧還是有意安排,若是有意安排的,孝雅皇帝可是已知我的身世了?”
她心裡一驚,臉上的神情也流露出了幾分。
張可久一看,以爲她因宋國殘殿在附近而嫌棄這裡,一面懊悔自己說錯了話,一面又堆着笑說:“其實,這間殘殿離得很遠。與這裡還隔着一道種滿香草的御苑,名叫映水蘭香。”
允央看了他一眼,知他誤會了自己,便淡淡笑了起來:“公公多心了。我其實一向很敬重宋顯帝的文采風流,得知能與他住過的寢殿遙遙相望,確是一件榮幸之事。”
張可久一時也不敢再多說了,便收住了聲音,送允央進了淇奧宮。
不知是這幾日擔驚受怕沒睡好,還是風餐露宿感染了風寒,一入了正殿,允央便是再也支持不住了。雙腿發軟,臉上冒出層層虛汗來。
衆人把她扶入內殿裡躺好。一個貼身宮女名叫隨紈的,看了看允央蒼白的臉,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掌書吏大人今早可曾進食?”
允央虛弱地搖了搖頭:“上次進食怕是一天以前了。”
宮裡衆人聽了都很吃驚,另一個貼身宮女飲綠忙說:“婢子這就去準備。”
張可久在旁低聲囑咐:“別拿黏糯的點心,只可用細面與湯羹。”
一會的功夫,飲綠便託着漆盤,將一碗五果山藥黃芪羹端了上來。
可能是已經餓過勁了,允央倒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兩口羹上浮着的淡黃色的蜜酪,便把碗推開了。
隨紈在旁邊服侍她漱了口。允央只覺得倦意連綿,一時眼睛都睜不開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開,已近黃昏。
允央從黃花梨的平臺牀上坐直了身子,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已被宮女換上了一件銀紅色的妝花緞夾衣。
下了牀,允央發現內殿裡空無一人。走到桌前,摸了摸在桌上放着的汝窯蓮花盞,裡面茶還有餘溫,便端起來喝了兩口。
可能是喝的急了,放下茶盞後,允央不知怎的咳嗽了幾聲。
“你醒了?”外殿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允央的心不由得“砰砰”猛跳了兩下。
她穿過了分隔內殿外殿的紅木鏤雕垂花門,看見趙元正雙手扶膝,端坐在嵌玉羅漢牀上。
微黃的夕光從側面照在他的臉上,一半面容發出淡淡的金光。光線通過時被他高聳的鼻樑擋住,使另一半面容陷入神秘的陰影裡。
但不管是在光亮的一邊還是在陰影的一邊,他的一雙眼睛倒是始終如一亮晶晶地閃爍着。
允央見在光線的明暗對比之間,他棱角分明的臉越發英俊了。
“皇上等很久了嗎?小女子貪睡失禮,還請皇上責罰!”
“責罰?”趙元站起身走向允央:“怎麼別人都要賞賜,你第一件請求朕的事便是責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