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午後驟雨忽至,打亂池塘中浮萍片片。蛙聲鬧,悶雷吵,雨霧中濃翠迷岸草。水滴漸緊,搖新竹,動紅芍,急拍北窗清曉。
躺在窗前的美人塌上,庭院裡這般熱鬧,允央如何能睡得着。
躺在紅瑪瑙涼枕上,允央望着屋檐上落下的條條細雨,輕打着窗前紗簾上繡着的海棠花,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居住的遠德夫人府。那時候自己與綿喜也曾在這樣的天氣裡坐在臺階上望着檐上細雨紛紛落下,等待着雨過天晴……
外殿傳來腳步聲,驚動了允央。她以爲繡果兒回來了,於是緩緩從美人塌上坐了起來。剛穿上了紫紗釘綾鳳戲牡丹高底鞋,就聽到了小潘子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回貴妃娘娘,內府局呈來了這個月的鮮食貢品單子。皇上有旨請貴妃娘娘先挑,娘娘中意的東西就命內府局直接送到御廚房了。”
一聽是皇上的意思,允央自知不能輕慢了,於是正色道:“進來吧。”
小潘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雙手把黃緞皮的貢品冊子呈到允央面前。
允央接過來一看,上面用蠅頭小楷謄(讀騰)錄着貢品名字。有河南的百合粉、兩淮的嫩筍、山東的海蔘與香料、陝西的玉麥、貴州的茯苓、安徽的琴筍、雲貴的普洱茶和硃砂、蘇州的枇杷果和佛手,四川的黎椒、浙江的蓮心茶、山西榆次的西瓜與石花魚、福建的荔枝、江蘇的果脯與藕粉、湖北的茶葉與銀魚……
允央翻了幾頁,挑出了幾樣指給小潘子,然後說:“本宮對於飲食並不挑剔,你們留一點就好,不要備多了浪費。再者,重鸞宮要多送去一些,辰妃與榮妃都要用呢。”
“回貴妃娘娘,”小潘子接過話說:“早晨皇上下旨解除了榮妃娘娘的禁足,此時榮妃娘娘大概已回到古華宮了。”
雖然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允央沉默片刻後,便也釋懷了——今天皇上在弘儀殿爲南嗣王與鴻國公設下凱旋宴,正是犒勞將士,籠絡人心的時候。這樣的情景之下,如何還能將榮妃禁足,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所以今天讓榮妃回古華宮正是最恰當的時機。
允央擡手扶了扶秀髮上的金絲嵌鏤雕白玉飛鳳紋的掩鬢,雲淡風輕地說:“今年夏天氣炎熱,皇上的咳疾也纔剛好,御膳坊做菜時要旨在清淡滋補,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喜好爲準,不要顧及本宮的口味便好。”
小潘子點頭稱是。
看着小潘子乖巧懂事,允央也很欣慰,本想叫繡果兒拿些金瓜子賞給他,可是左右看看哪有這個小丫頭的影子?
允央暗自搖頭,只好尷尬地輕笑了一下道:“小潘子,本宮自住進長信宮裡來,你便事事照應着本宮,這些本宮心裡都清楚。以後定不會虧待了你。”
小潘子受寵若驚地跪下道:“娘娘言重了。小奴服侍娘娘是份內之事,怎談得上照應,若說是照應,只怕小奴得到娘娘的關照更多呢!”
允央讚許地點點頭:“當日看你來送蜜釀話梅豆時,就知你是個實心誠意的好孩子。這麼長時間以來,本宮在漢陽宮中的際遇也是起起伏伏,但你卻始終如一,終是沒有讓本宮失望。”
小潘子聽罷,頗爲感慨,他微抿了一下嘴道:“娘娘只道小奴殷勤,卻不說您對小奴一直垂愛關懷?當日拜見娘娘時,小奴剛入長信宮不久,經常因爲做錯事受到大太監責罵。有一次早上起來就遭到大太監懲罰,將棉袍都打破了。正巧小奴被派去給您送蜜釀話梅豆,袍子沒來得及換就去了。您當時並沒有嫌棄小奴衣裝不整,還讓飲綠姐姐爲小奴補了衣服,塞給小奴一包芝麻糖吃。這件事不管過去多久,小奴也不會忘了。”
允央聽罷,低頭想了想,然後有些歉意地說:“這件事本宮倒是記不起來了。剛入漢陽宮的人誰沒有磕磕絆絆一段日子?不管怎麼說,咱們主僕二人總算是熬過了那段日子,苦盡甘來了不是?”
小潘子沒說話,使勁點了下頭。
小潘子退下去後,允央端起了手邊的茶葉末釉淺口盞,還沒送到嘴邊就聽到殿門口一個悶聲,像是小潘子與誰撞了個滿懷。
接着不知小潘子低聲問了一句什麼,就聽繡果兒兇巴巴地說:“不要你管!”
允央放下茶盞,蹙眉道:“繡果兒,不得無禮。”
“是,娘娘。奴婢知錯了。”繡果兒委委屈屈地應着。
外面安靜了下來,小潘子已經離開了。可是奇怪的是,繡果兒卻遲遲不肯露面,允央只得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繡果兒從金絲楠木鏤雕卷草紋的隔扇邊上探進頭說:“娘娘,有什麼吩咐?”
允央看她髮髻凌亂,額頭上還蜿蜒貼着兩縷青絲,就知她剛纔淋了雨。
“你這個丫頭,調皮的太過。下着雷雨還要跑出去玩耍,淋得通溼卻不知道換衣服,可是等着鬧病呢?”允央語氣有些着急地說。
繡果兒眨巴了一下眼睛,強顏歡笑道:“奴婢沒有淋的通溼,娘娘多慮了。”
允央看她支支吾吾的樣子,越發起疑:“你別躲在外面,快進來讓本宮瞧瞧。”
繡果兒沒辦法,只好低着頭走了進來。
允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知道她沒有撒謊。她身上的水紅色小綢襖並沒有溼透,後背溼的厲害,身前卻保護的很好。
儘管這樣,允央還是發現了古怪之處——繡果兒衣服前襟裡鼓鼓囊囊凸出來一塊。
“你衣服裡這是什麼?”允央有些好奇的伸出手。就在這時,繡果兒衣服裡的東西忽然動了一下,嚇得允央把手急着抽了回去,聲音發顫地說:“你……你不會把條蛇裝在身上吧?”
繡果兒趕緊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奴婢再冒失也不會去抓蛇呀!娘娘,這次奴婢可真沒做錯,不信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