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侍女們收拾了食桌,允央親自服侍趙元洗漱,並幫他換上了銀灰底曲水魚藻海螺紋雙層錦常服。
允央低頭幫他系衣帶時輕聲說:“皇上,時候不早了,您還是歇着吧。”
趙元有些心不在焉,還想着剛纔關於赤穀人的事。直到允央問了他兩遍,他才如夢方醒道:“朕還不能睡,要看點東西,你先睡吧。”
允央知道他的脾氣,所以也沒堅持,就隨他去了。
趙元一個人斜靠在藍底團龍八寶紋天華錦軟墊上,拿着本書看了起來。
允央默默走過去,取下金累絲珠子抱頭蓮簪撥亮了宮燈,又把宮燈往趙元那裡挪了挪。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允央端着一個菱花式紅漆盤走了進來,把盤中的甜白釉暗花八吉祥紋盞放在趙元旁邊。片刻後,峽州碧澗明月茶清甘幽香的味道就在整個暖閣中瀰漫開來。
可是此時,趙元已然睡着了,手裡的書合了起來,掉落在身旁。
允央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從疏螢照晚裡取出紅底捷報富貴百子紋錦被,給趙元輕輕地蓋在身上。然後靜靜地坐在他身旁,陪伴着他。
此時,趙元已睡得熟了,呼吸均勻而舒緩。在宮燈盈盈的燭火映照下,他高聳筆直的鼻子把清峻的臉龐分成一半明一半暗。在暗色的一邊臉龐上,只有濃密纖長的睫毛上還落有一層金色的光芒,好像夜幕之下,無邊深海中飄蕩着一葉金色的小舟。
允央脣角一挑,爬上了羅漢牀,像小貓一樣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
她先是用手指輕撫了一下趙元剃過須後泛着青白色的下巴,然後迅速俯下身子,躲進牀角的陰影裡。
等了一會,見趙元毫無反應,允央才又大着膽子湊過去,按了按他耳垂上的硃砂痣……見趙元睡得連動都沒動,允央這才放下心來。
她從趙元頸後輕輕地拽出一縷黑髮,繞在手指上玩了一會,又把它放在嘴脣與鼻子間,聞着發上淡淡地松木香味……可是這個動作讓允央的鼻子很癢,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個大噴嚏。
允央嚇得一吐舌頭,趕緊回頭去看趙元。只見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還是睡得如此深沉,甚至都快要打起鼾了。
允央長吁一口氣,眼波流轉,竊竊地笑了起來。她慢慢爬到趙元身邊,先用額頭輕輕地蹭了蹭趙元的脖頸,然後輕舔了一下趙元的脣角,舌尖上傳來他剛纔飲過石凍春的淡淡酒香。
她伸出手指想觸摸趙元那如刀裁一般的長鬢角,卻先感覺到他右邊面頰上一道約兩寸長有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允央想起趙元曾說過,他二十多歲時在北疆連夜追擊契丹大單于時受到伏擊,當時他帶去了五千人,快天亮時只有不到一百人跟隨趙元從重圍中浴上血殺出。這道疤痕就是那時留下的。
允央緩緩摩挲着這道疤痕,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如果那支箭再往裡偏一點點,那她就永遠也不會見到趙元這個人了。
她緊緊地環住趙元的身體,很害怕會有一隻黑手穿過重重的歲月,忽然出現在她面前,把趙元重新抓回到那一夜的腥風血雨當中……
就在此時,窗外從宮門口方向傳來一陣輕微的銅鈴聲:“叮零零……”
這個聲音是如此之輕,以至允央還以爲是自己的幻覺,她剛想擡起頭,仔細聽聽……趙元的眼睛“唰”地一下睜開了,他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窗外,坐了起來,一把拽起允央的手,把她護到自己身後。
他的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毫無聲息,好像早就準備好了似的。以至於允央看着他的後腦勺都有些失神,開始懷疑剛纔到底是誰睡着了,是自己,還是趙元?
趙元此時猛然回頭說:“你別動,朕出去查看一下……”可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允央一臉迷迷糊糊的神情給逗笑了。他把允央的頭攬了過來,在她額上深深吻了一下,然後起身走出了疏螢照晚。
此時,允央還坐在羅漢牀上發愣,忽然意識到,這可不是在焉耆人出沒的客棧裡,也不是有獅虎獸的密林中,這是在自己的寢宮裡呀!
出現了危險,哪有讓皇上出去查看,自己躲在裡面的道理?於是她趕緊整理了一下鬢髮,下了羅漢牀,捋了捋衣領和袖口,掀起門口的珠簾跟了出去。
飲綠正候在外殿門口,見到允央出來,一臉焦急地迎了過來。她扶住允央的胳膊,壓低了聲音說:“扁擔那個不知死活的,大半夜搖起鈴來。上回就說過他,以爲他聽進去了,誰知他今夜跟中了邪似地又搖了起來。還驚了聖駕,也不知他有幾層皮可以讓剝的?”
允央一聽神色也凝重了起來,她掃了飲綠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然後鎮定了一下精神,輕輕提起起肉粉色折枝玉蘭花紋潞綢裙邁步走到殿外。
只見趙元面沉似水,雙手負在身後,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株魁偉的紅杉矗立在夜色當中。而扁擔則嚇得面無人色,跪在趙元的腳下,哆哆嗦嗦地說:“……這種小羅剎,不,這種黃鼠狼,在宮門旁邊的牆角下挖了個洞。小奴在巡夜時看到……一隻這樣的黃鼠狼一閃進了這個洞,想來這個東西是想挖洞鑽進宮牆裡去。”
“小奴提燈照了照,發現這個洞很深,根本不知這個東西藏在哪裡。於是就想用家鄉的土辦法——搖銅鈴把這個東西嚇走。本以爲是在宮門外面搖鈴,離得遠,不會有太大影響,沒想到還是驚了聖駕……”
允央一看趙元的神色就知道今夜他應該非常生氣,可是扁擔畢竟是自己宮裡的人,況且他做這件事並不是出於惡意,所以允央打算爲扁擔求情。
可是允央剛往前走了一步還沒開口,就見趙元衝她擺了一下手,接着對扁擔說:“你仔細說一說,你們家鄉人,爲什麼害怕這種小羅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