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周青遙遙對鬥母宮真傳弟子朱霖一稽首,然後招呼周真真一聲,兩人一前一後,步履輕快,很快轉過角落,消失不見。
只餘下一道森白之氣,留在原地,凝而不散,臨於其上,銳利之氣壓過四面八方的颯颯的天光,耀眼奪目。
只一看,耳邊就似乎響起不計其數的碰撞之聲,似真似幻,似幻似真,蘊含着冰冰冷冷之意。
“真一宗的《靈命降金書》?”
朱霖美眸之中,泛起奇異之色,她修煉的《忘憂天女策》有非凡之能,可以感應到對方的氣機,那一種千錘百煉的銳利,直指庚金之道,非常純粹。
真一宗五氣四法,在大千世界中鼎鼎有名,縱然她身爲鬥母宮的弟子,對此也不陌生。
朱霖轉了轉念頭,看向不遠處陰晴不定的周幹,對方頂門之上,劍丸扯起,圖吞氣機,如霞似彩,但搖搖晃晃,顯然心情不定,開口問道:“這周青怎麼回事?”
“周青啊。”周幹先看了一眼鐵青滿臉的族侄周落雲,略一沉吟,纔開口答道:“周青自小跟隨他舅舅周銘在我們衡南周氏,可實際上,他是洛川周氏的嫡系子弟,後經驚辰法會入真一宗後,一直沒消息,這還是第一次回來。”
“洛川周氏。”
聽到這四個字,朱霖心中一驚,嬌軀周匝的天女虛影來回,寶芒激盪,繽紛如花,攏上一層朦朦朧朧的煙雨江南之色,她眼瞳之中,寒意更盛。
不同於衡南周氏這樣的“土霸王”,洛川周氏可是真正的修煉大世家,和上玄門真一宗休慼相關,榮辱與共。看相關典籍,洛川周氏族上是出過飛昇大能的。
難怪周青能駕馭刻有五色神光禁的飛行法寶,出身於這樣的大世家,自有底氣。
“這次來衡南周氏的族地來對了。”面對這樣的周青,朱霖這一位鬥母宮的真傳弟子眼眸之中,一片冷霜,她一回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周落雲,聲音轉向空靈美妙,道:“落雲師弟,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應對此事。”
周落雲如中了定身術一樣,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身上的氣機卻如狂風暴雨,不曾停息。
自從周青出現後,他就不斷積蓄怒火,如九江之堤中的洪水,越漲越高,一波接着一波,幾乎要湮滅所有。
等到現在,怒火已經壓不住,把他眉宇間映出一片妖異的嫣紅,撲簌簌往下。
對於周青,周落雲稱得上恨之入骨。
一方面,當年周青在衡南周氏異軍突起,光芒耀眼奪目,一舉壓下了他年輕一輩第一人的聲勢,破壞了不少他以及他背後勢力在族中的安排。
另一方面,他認爲,周青在驚辰法會上奪取了本來應該屬於他的拜入真一宗的機緣,導致他不得不入了鬥母宮。鬥母宮雖是上玄門,但男修要出頭,何其之難。
這樣的“深仇大恨”,隨時間推移,周落雲不但沒有忘卻,反而越來越深,銘記於心。
時不時想起來,都有一種五臟俱焚之感,恨不得有朝一日十倍百倍地“奉還”。
正是如此,周落雲一見周青自飛宮中落下,立刻怒火中燒,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但周青呢,自出現之後,要麼跟朱霖平等交流,要麼和周真真敘一下舊情,連看都沒看周落雲一眼。
就好像,周落雲根本不存在,或者對方早把周落雲忘了一樣。
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周青此舉,很大可能,在他心裡,他已是真一宗的真傳弟子,洛川周氏正當紅的嫡系子弟,要關注的也是同一級別的鬥母宮的真傳弟子朱霖。至於周落雲,早已不是一個層次的,何必去管,何必去問?
什麼是最大的蔑視?
就是這樣不予理睬,直接無視!
周落雲在這一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恨周青,他眼皮子突突跳了不停,身上的怒火幾乎化爲實質,噴涌出來,散於四下,一朵朵,又一朵朵,堆積在地面上,越積越多,越來越厚,到最後,似乎能夠漫過膝前,形成一片憤怒的火焰之河。
甚至他神魂之上,也是焰明高舉,火焰升騰,又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冒出,如濃煙一般,隱有猙獰的面孔,張牙舞爪。
太過憤怒,以至於心魔漸起。
幸好的是,周落雲確實資質不凡,心性也強人一等,他發現不對勁後,馬上運轉玄功,一道光束垂下,束縛住浮現的黑煙,將之籠了起來。
暗自誦讀了一篇清心咒,查明神魂真正穩定下來,周落雲才擡起頭,看向朱霖,聲音沉沉的,道:“好。”
“那走吧。”朱霖長袖一擺,上面的花色如紅英落盡後的澄明自然,直接對周乾和周落雲,道:“我們儘快。”
因爲心裡有事,所以語氣和剛來之時相比,多了一種頤指氣使的強勢。
身爲鬥母宮的真傳弟子,特別是女性真傳,她在宗門之中,也習慣了對各種男子的指派。畢竟在鬥母宮這一上玄門中,女爲天,爲尊,男子爲地,爲輔。
周落雲入了鬥母宮,被上玄門強大的慣性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同化,所以對朱霖的語氣沒什麼反應。可週幹卻有一點彆扭,不引人注意的挑了挑眉。
且說周青和周真真兩人,離開高臺後,往族地裡面走。
就見雨後天晴,四下如洗,有一種天光卷霜雪的明淨。再遠處,煙柳畫橋,雲閣浮水,天上的日光激射下來,映在上面,倒影之中,都瀰漫着一種明彩。
整個四下,看上去斑斕多彩,好像一幅絢麗的畫卷,生機勃勃裡,又有說不出的自在。
只是景色美歸美,但和洛川周氏的族地丹陽洲相比,還是有差距。
最大的差距是在靈脈之上,兩者不在一個層次裡。
周真真剛剛給族中人傳了信,把周青的事兒告訴族中,此時轉過頭來,看到周青面容上的若有所思,笑着開口道:“周島主,這裡可比不上你在真一宗的洞府。”
周青雖在衡南周氏長大,但他們又沒有血緣關係,且對方又是上玄門真一宗的真傳弟子,地位頗高。再稱呼對方的名字,不太好。
剛纔初見周青,周真真過於震驚,所以沒反應過來,現在反應過來了,開始稱呼周青爲周島主。
衡南周氏畢竟也是傳承上千年的世家,對真一宗有一定的瞭解,知道真傳弟子會在東勝陸洲開府,成爲一島之主。稱呼真一宗真傳弟子爲島主,不會錯的。
“主要是睹物思情。”周青此次回衡南周氏族地,也有着自己的目的,所以他說話很好聽,道:“畢竟從記事起就在這裡,看到一草一木,宛若昨天。”
周真真此次被族中安排迎接鬥母宮一行人,所以出門之時,畫了淡妝,一身霞衣,映着五彩,此時她聽到周青的話,不由得用妙目掃了周青一眼,看着對方面上好像非常真誠的笑容,不由得地道:“那樣的話,周島主可要在族中多待幾天。”
“一定一定。”周青微微仰頭,面上的笑容分外清朗,道:“當年能從族中入真一宗,可多虧了周執事你們的幫忙,這次回來得一一感謝。”
周真真一邊回話,一邊用目中餘光打量,發現周青的笑容真如映着霞光的湖水一般清澈,非常真誠,心裡就是一動。
她可知道,在以前,周青在衡南周氏過得一般,沒人管,沒人問。在後來,甚至還受到周落雲等人的打壓,步步驚心。可只看他現在的笑容,卻好像他對那些早已忘了,他對衡南周氏的人有着很深的感情。
“真一宗的真傳弟子。”
周真真心裡嘆息一聲,不知道該想什麼。
能夠成爲真一宗這樣的上玄門的真傳弟子,確實是經過千錘百煉,不但天賦絕世,心性手段也必須一等一。周青能夠在短短時間內成爲真傳,更是了不得。
自己虛長几歲,但與之相比,還真是差不少。
就這樣,兩個人邊走邊說。
時候不大,見南寶府在望。
寶府如以往一般矗立在河邊,只是現在已不是冬季,水面之上,一片平靜,如白玉打造的玉鑑一樣,映照着寶裡隱隱約約的亭臺樓閣,以及出欄的海棠一朵,瀰漫清香。
周青剛到府門口,就發現,見南寶府的門已經大開,一行人站在門口,正往外眺望。
爲首的是個中年人,束髮不戴冠,修眉長目,面容溫和。對方身邊有一嬌豔的侍女,懷抱香爐,自裡面冒出一道煙氣,只一縷,卻凝而不散,上聚如華蓋,然後垂下光來,照在他身上,讓他面色比平時看上去紅潤。
中年人看到周青,神情變得激動,就要往前走。不過周青明顯更快一步,腳下一點,已到臺階上,莊重行禮,道:“舅舅。”
在這一刻,他不是什麼洛川周氏年輕一輩的領軍人物,不是什麼上玄門真一宗的真傳弟子,就好像一個歸來的遊子,見到雙親,發自內心地情緒外露。
在這個世界上,他最親近的,不是尚未蒙面的父母,也不是在洛川周氏給予他極大幫助的周塵,而是眼前這位把他撫養大的親舅舅。
沒有對方,他都不一定能夠活到長大。
周銘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拍了拍周青的肩膀,不過他看着眼前這個俊美翩然的外甥,感應到他身上那一種氣機圓潤自然,渾天天成之感,也忍不住情緒上涌,眼睛之中,有淚花翻滾。
見到周青,周銘第一個反應不是自己的這個外甥一飛沖天,不負衆望,而是對方一個人入真一宗,孤苦伶仃的,能夠走到這一步,肯定吃了不少的苦。
在真一宗中,發展越好,吃得苦受的累越多!
兩個人,一個外甥,一個舅舅,雖沒說話,但此時無言勝有言,一切盡在不言中。
周閒站在一側,他頂門之上,寶光燦爛,大如垂錢,耀耀光華,把四下染上一層明輝,見此情景,一笑道:“周青回來,這是大好事啊,我們就不要在外面站着了,到裡面去吧。”
“好,好。”
周銘又拍了一下週青的肩膀,周青上前,虛扶一把,往裡面去。
到了府裡,他們沒有去屋裡,而是在天青色琉璃瓦覆頂的前廊裡,佈置上玉幾石凳,坐了下來。
再遠處,走廊下,掛着七七八八的鳥籠,裡面是一隻只奇異的鳥兒,尾翼很長,幾乎拖到地面,此時看到人來,蹦蹦跳跳,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鳴叫,非常活潑自在。
周青坐下之後,暗自打量。
見南寶府是自周幹手中取來的一處寶府,下自有靈氣上涌,污穢不至。現在經過這些年府中人的打理,四下均瀰漫着若有若無的靈光,如千千百百的無形飛鳥拍打着翅膀,繞來繞去,確實有了一番氣象。
待在這樣的府邸中,休養身子,倒是不錯。
注意到周青打量的目光,周銘坐在木榻上,品了一口侍女送上來的熱茶,開口道:“從你走後,不少人都幫了忙。”
說到這,周銘重點提到了也在場中的周閒和周真真兩人。他們倆是來見南寶府來的比較勤的,遇到什麼問題了,都會幫着給解決。
當然了,也不會有太多的問題。畢竟從周青離開後,周銘等一行人就守在見南寶府中,“圈地自萌”,自娛自樂,輕易不攙和衡南周氏內部的是是非非。
反正只周銘安安穩穩在府中養傷就行,不需要其他權勢和資源。
聽到周銘這個舅舅說的話,周青向周閒和周真真認真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應該做的。”
周閒擺了擺手,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在當年,他就是最先押寶周青,助了對方一臂之力,結果周青很爭氣,在衡南周氏一飛沖天,蓋過周落雲,進入了真一宗。
得了好處,有良好的開始,他自然再接再厲,繼續“追加投資”,所以這些年,又跟周銘撿起了以往的情誼,變得熟絡起來,經常來往。
現在見周青歸來,且以真一宗真傳弟子的身份歸來,他心情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