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月出於西山,冷光橫了過來,掛在不遠處的柳葉上,絲絲入水,浸染一片幽碧。
高臺上,朱霖靜立不動,披着月光,如一尊羊脂美玉般的雕像,完美無瑕。
一名紅裙少女走過來,曳步搖裙,風姿甚佳,她到離朱霖不遠處站住,好看的黛眉挑了挑,欲言又止。
朱霖發現了,轉過身,輕紗後一雙美眸亮晶晶的,開口道:“荊師妹,你有什麼要說的?”
這紅裙少女是朱霖的嫡系,向來無話不談,但此次還是稍一猶豫,才組織語言,道:“周師兄那?”
朱霖一聽,明白自家師妹的意思,對方是有所指,自己對周落雲這位師弟過於好了。
朱霖笑了笑,微一擺手,用輕鬆的語氣道:“我心裡有數。”
“小妹我多慮了。”
紅裙少女訕訕一笑,她看自家師姐對周落雲的表現,有一點戀愛腦的樣子,現在來看,是自己多想了。
朱霖沒有說話,再次轉過身,看向周落雲消失的方向,美眸之中,浮現出莫名的篆文,如飛鳥墜地,忽下臨空。
她支持周落雲爭取鬥母宮的真傳之位,不是無緣無故的。
一方面,周落雲確實是鬥母宮男修中極優秀的,有資格角逐鬥母宮的真傳弟子。如果沒有這個底子,爛泥扶不上牆的話,她也不會幫忙。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周落雲是衡南周氏的嫡系子弟,且他背後的那一支在衡南周氏中勢力強大,有盤根錯節的人脈。
朱霖心裡默唸一聲,她美眸之中,不計其數的篆文飛快轉動,隱隱的,排列組合成一幅堪輿圖。而在鬥母宮和老君觀等宗門的接壤之處,衡南周氏的族地拔地而起。
“鬥母宮、老君觀、衡南周氏……”
朱霖想到自家師尊偶爾透出的隻言片語,不由得向前一步,見正前方,月色正好,冷光上樹,如晴雪滿枝,風吹颯颯有清音,她玉容之上,嘴角微微上揚,看上去多了三分冷酷。
她是爲自己謀劃,佈局未來,但同時,也是給衡南周氏指明瞭一條路。
不然的話,將來真局面到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縱然衡南周氏這樣的千年世家也抵擋不住裹起來的大勢,絕對元氣大傷。
“再等一等。”
朱霖想了一會,垂下眼瞼,她重新在高臺上坐下,對着漫天的月色,開始運轉《忘憂天女策》。
自己此次來衡南周氏,也沒想做太多,只不過是掛個名,讓衡南周氏的高層有個印象而已。
待自己凝結上品金丹,就會慢慢加速,不斷滲透。一旦破嬰,成爲真人,纔會真正出手,撥動局面,爲宗門立下潑天功德。
離畫瀾香舍十幾裡,也起了一木樓,其離地七八丈,通體木結構,上不封蓋,四下開着細紋小窗。風一吹,桃花如扇,紛紛而落。繽紛的香氣進入樓裡面,氤氳出一片橫浸人衣裙的芬芳花海。
周紅妝站在樓上,宮裙束腰,青絲上繫着的寶珠,泛着光,把自己腳下的紅木紋理映成一種暖玉之色,紅白交暈,有層次的變化。
周幕則依然披着銀甲,頂門之上,懸着一枚寶珠,其色燦金,垂照下來,讓他整個人如趺坐在神輪裡,四下有稀稀疏疏的紋理墜落,若有若無。
他看了一會外面飛舞的桃花,再遠處,還有竹葉如斗笠,翩翩青翠,收回目光,開口道:“紅妝姐,你也不要太氣餒,傳經送寶大會後,族中還是不少人和你聯繫的,比我這樣門可羅雀的,強不少。”
聽到話後,周紅妝轉過頭,掃了一眼,這個少年看上去高大威猛,但不知爲何,一開口就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好像隨時躺平,得過且過。
不過周紅妝知道,這都是假象。
據她所知,自己這個族弟在天靈派修煉異常刻苦,進步很大,真傳之位,十拿九穩。
天靈派即使再落魄,也是中玄門之一,勢力遠超下玄門。天靈派的真傳弟子,走在外面,也很有牌面的。
周紅妝將念頭掩下,開口說話,道:“說到底,還是我們地位不夠。族中的高層們,還不把我們看在眼裡。”
她說着話,語氣之中,卻有磊落之感,並沒什麼蕭索之意,看上去並不心焦。
周紅妝最怕的就是,周落雲朱霖等攜鬥母宮上玄門的無敵姿態,再加上週落雲在族中的勢力支持,引得門中高層大多數傾向他們,那就沒有她以及其他人施展的空間了。
而在族中過去不久的傳經送寶大會上,固然周青大出風頭,光彩奪目,但在同時,也是狠狠打擊了鬥母宮一行人的勢頭,讓鬥母宮並沒有像想象那樣橫推一切。
至於周青,周紅妝警惕,但絕對沒有像對鬥母宮那樣驚懼。原因很簡單,真一宗在這一片區域基本沒什麼勢力,別說跟斗母宮相比,就是比她所在的老君觀,甚至周幕所在的天靈派,都遠遠不如。
沒有宗門勢力的近距離支持,任憑周青再厲害,也不可能影響到衡南周氏的大局。
周紅妝轉着念頭,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老君觀後,以最快的速度上位真傳。
周落雲雖是入了鬥母宮,但他一個上玄門內門弟子的身份,和自己以後中玄門老君觀真傳弟子的身份相比,也落入下風。
周紅妝眸光之中,泛着一縷冷色,只要周落雲一朝不能晉升真傳,他對上自己,也沒有太大的優勢。
“鬥母宮的真傳。”
周紅妝的手下意識動了動,周落雲身爲男修,要上位鬥母宮真傳可是難上加難,自己要是能夠再“幫”他一把就好了。
可鬥母宮這樣的上玄門,可不是自己能夠伸手的。
正在此時,只聽一聲輕嘯傳來,然後一道燦然的金光貫空而下,只一下就到了樓前,然後輕輕一搖,暈開細細小小的暈輪,裡面有鋒銳之氣,透體而出。
金光到了樓前,徘徊不去,隨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暈輪浮現出來,越聚越多,有形無質,不斷碰撞。
只一看,周幕都不由得眯起眼睛,因爲他感應到,那種森然蕭殺之意,直接刺在自己眼皮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恍惚間,眼前全是庚金之氣,滿目霜白。
“周青的《靈命降金書》。”
周幕馬上脫口而出,他在當日的傳經送寶會上近距離接觸了周青和朱霖的鬥法,周青那一身玄功鋒芒畢露,和眼前的金光一模一樣。
周紅妝挑了挑眉,手一招,把金光攬到掌心,原來是一封飛書,她看完之後,對周幕點了點頭,道:“是周青,他說一會來拜訪。”
“他上門來?”周幕聽了,微微一驚,有點出乎意料,笑了笑道:“有點受寵若驚啊。”
不得不講,他們三人雖然年齡相差無幾,但周青明顯強出一個級別,和他們倆已經拉開差距。
周青能夠主動上門拜訪,算是很給周紅妝面子了。
“都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周紅妝緩步走了一圈,裙襬上的嫣紅搖擺,圈圈層層,層層圈圈,如她的心情一般不平靜,道:“我真想不到,有什麼能夠幫上忙的。”
“看看吧。”
周幕有了興趣,本來他要離開的,聽到此事,決定多待一會。
有了此事,兩個人也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樓上。
樓上一片安靜,只有風吹桃花飛入的聲音。
不多久,樓梯之處,颯拉有聲,屐齒和樓梯的碰撞聲響成一片,再然後,一個少年人出現,他身披真一宗的法衣,雙目清幽,眸子深處,隱隱有金水相生的激盪。
來人正是周青,他看到周紅妝,以及周幕,面上不動聲色,笑着打招呼,道:“兩位都在啊。”
“見過周島主。”
周紅妝和周幕兩個人對視一眼,選擇這樣一個稱呼,既是表示了尊敬,也有意識地拉開雙方的距離。
“不用客氣。”周青很自然地坐下,有一種反客爲主,示意兩人放鬆,開口道:“我很快就會離開族地,前去尋藥凝丹。”
周紅妝想不出對方的來意,只能含含糊糊地道:“那就提前祝周島主一切順利了。”
“走之前,有一些事兒和你說一說。”周青目視周紅妝,用不大的聲音,道:“關於你以及你背後的老君觀。”
“老君觀。”
周紅妝一驚,她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不由得目光在周幕身上轉了轉。
周幕本來還想湊個熱鬧,看一看周青這樣的真一宗真傳弟子親自登門是什麼事,但現在一聽,不得不起身,道:“我回去有一點事,兩位慢聊。”
等周幕出了木樓,連影子也看不見了,她收回目光,看向周青,眼眸之中,閃爍奇異的光,道:“周島主,不知何以教我?”
周青坐的四平八穩,對話語中的鋒芒照單全收,他開口道:“老君觀銳意進取,欣欣向榮,即使我遠在真一宗,也有所耳聞。你能入老君觀,在我看來,一點不比進入上玄門差啊。”
周紅妝一聲不吭,只是聽着,還是疑惑。
周青纔不管對方怎麼想,繼續說話,道:“紅妝你既然入了老君觀,就得趁着宗門上升的姿態,乘風而起,扶搖向上。”
周紅妝挑了挑黛眉,她一身宮裙,越發顯得容顏秀麗,卻不妖不媚,有一種火焰般的剛烈,道:“周島主可否明示?”
“我只是說一下我的觀察和猜測。”周青呵呵一笑,道:“老君觀現在已是中玄門中的第一,鬥母宮的話,可離得不太遠,雙方離的委實近了一些。”
“這,”
周紅妝注意到周青大有深意的笑容,心中驀然浮現出一個以往的想法:自己的宗門老君觀難道要和鬥母宮對上?
在以往,像她的剛入門弟子,一門心思都是放在修煉上,爭取在宗門中地位進步。對於整個宗門的大局,她想不到,也看不到。
可如今聽到周青的話,識海之中,彷彿有炸雷轟響,亮起一道白光,鬥母宮這樣的上玄門是如何看待正不斷擴大勢力越來越強大的老君觀的?
兩個宗門這樣的關係,身在局中,又該如何?周紅妝心亂如麻,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周青看着有點茫然不知所措的周紅妝,並沒有什麼鄙視,或者看不起。
眼界,很多時候取決於一個人的實力,以及他的地位。你站的太低,就能關注腳下,看不到四方。
至於玄門大派之間的事兒,恐怕就是門中的元嬰真人之流也是霧裡看花,有個猜測,也拿不準。更何況,像周紅妝這樣纔剛入門的。
要不是有上一世的記憶,周青也不會知道,老君觀的上升勢頭超乎所有人想象,老君觀的高層們的魄力也超乎蘇有人想象,老君觀和鬥母宮的碰撞,同樣超乎人想象。
老君觀和鬥母宮之間,現在表面上風平浪靜,可肯定早就暗流涌動了。
周青暗自想着以後可能的變局,只覺得驚心動魄。
過了好大一會,周紅妝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正了正神情,肅容對周青道:“多謝周島主提醒。”
此事牽扯不小,周紅妝到現在也不知道還會如何。但她知道,明白這樣的大勢,對她在宗門中行事也好,自己做事也罷,都有不小的幫助。
明白這樣的大局,做事順風順水,不會犯方向性錯誤。
“也是猜測。”周青又笑了笑,道:“我沒事瞎猜,你也不要太當真。”
周紅妝再看周青,眼神就不一樣了。
她可知道,別說自己,就是自己同門的那些真傳的師兄師姐,恐怕也沒有這樣的眼界。
周青身爲真一宗的弟子,離得如此之遠,卻能關注到鬥母宮和老君觀的局勢。是上玄門的真傳弟子都有這樣放眼全局的眼光?還是周青不同凡響,在真傳弟子中都出類拔萃?
再想一想,以周青這樣的眼界和見識,他離開真一宗,立刻就回到衡南周氏的族地,難道真的只見一見他的親人,以及從族中拉攏一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