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周氏族地,丹陽洲。
正值雨後,落日新紅,大片大片明淨的光照在臺上高九十尺的八棱銅柱上,下面負載的銅龍活靈活現,不斷從口中銜着的寶珠中吐出清氣,化爲麒麟、白獅等瑞獸之相,不斷來回,有着清越之音。
周望之剛上來,只覺得一種莽莽大力從銅柱上下來,恍惚間,如同見到一架奇異的雲蓋翩然而落,蓋上託舉火珠,高一丈,圍三丈,金彩輝煌,光聚日月,轟然一下,落入自己的體內。
下一刻,自己丹海之中的金丹立刻浮現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暈,裡面斑駁一片,看上去光怪陸離,但很快被火珠焚燒,一下子消失不見。
待周望之醒過來,馬上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變化,體內的金丹看上去厚重了許多,丹煞之力運轉之間,一種以前沒有的輕快在流轉。
“八相銅柱。”
周望之看向臺上正中央的銅柱,望着柱身上覆雜玄妙的紋理,眼眸之中,喜色一閃而逝。
身爲洛川周氏的子弟,確實不是一般寒門相比,自己一衝關成功,晉升爲化丹修士,就接到族中的符令,前來此處,受八相銅柱之力對金丹進行洗練。
對於修士來講,丹成無悔,一旦丹成,不可改變。但洛川周氏的八相銅柱能幫新晉化丹修士體內的金丹洗練一番,改變丹品是不可能的,但絕對可純化丹煞之力。
就這一點,已經非同小可。
又一會,腳步聲從下面臺階上響起,一男一女兩人出現在高臺上。
男的頭戴星冠,身披瑞彩法衣,一雙細眉挑起,掩不住下面眸子的森然,讓人不敢與之對視。他步伐很大,步履從容,踩在地面上,隱隱有一種殺伐之音。
與之相比,他身側的少女看上去氣質恬靜,她梳着高髻,一身宮裙,五官也是精緻如畫,行走之間,膝前裙裾之上,一團明光涌動,如溶溶月色氤氳。
“周希白。”
周望之一眼就認出前面的青年人來歷,對方不但是族中嫡系子弟,而且向來上進,有不小的名聲。
雖然因衝擊門中真傳受挫,最近消沉了一段時間,但聽說他還是很得族中大人物的看重,以後未必沒有機會。
很顯然,此次他也是踏入了化丹境界了。
周望之念頭轉動,目光看向周希白,見八相銅柱的光打在他身上,進行洗練,剎那間,有光暈從他身上升騰而起,明亮如吳鉤,鋒芒驚人。
周望之看了一會,垂下眼眸。
從對方的表現來看,他絕對是中品金丹,只是中品金丹也有四品、五品、六品之分,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哪一品了。
丹品越好,越能得族中和宗門的看重。
“周望之。”
“周希白。”
“周玲玲。”
三位洛川周氏的新晉化丹修士在經過八相銅柱的初步洗練後,湊在一起,說着話。
三人之中,只有周望之是庶出,所以即使他年齡稍長,但三人交談之時,還是以周希白爲首。
不過周望之對此也習慣了,他本身是個長袖善舞的角色,主動找話題,所以三人在一起,一點不尷尬,反而有一種非常融洽之感。
等了一會,見不再有別的人來,周望之擡頭看了看天色,道:“此次沒有其他人了吧?”
周玲玲雲鬢上斜插的簪子垂下玉光,讓她俏臉生暈,愈發美麗,她的聲音有一種細雨打梧桐的細膩動聽,道:“應該是沒有了吧?”
說到這,她略一猶豫,又想起一事,道:“聽說族中的周青外出尋藥凝丹,但一直沒有回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周青。”
聽到這兩個字,周望之下意識挺直身子,面上的笑意一斂,變得嚴肅認真。
就好像,這兩個字,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只是一說,就讓他這樣的族中新晉化丹修士都感受到沉甸甸的壓力。
對於周望之的反應,周玲玲沒有奇怪,畢竟即使在洛川周氏裡,周青都有一種籠在光環裡的神秘和強大。
這一位當年從外地回來的族中嫡系子弟,以極短的時間崛起,從內門弟子,到真傳弟子,再成爲洛川周氏族中年輕一輩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每一步都讓人感受到其絕世的天資,以及不凡的手段。
在族中的地位,真說起來,即使他們三人已是新晉化丹,但即使周青尚未凝丹,也會比他們高。
周希白則想起自己和周青的第一次見面,那時候還是周淳那小子領着他初入丹陽洲,自己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但現在,對方已是洛川周氏年輕一輩中的領軍人物了。
一旦對方凝丹成功,以其門中真傳弟子的身份,在洛川周氏族中的地位會更上一個臺階。
念頭一閃而逝,周希白開口說話,道:“根據我的消息,周青還沒回來。”
周玲玲用手一扶雲鬢,上面的冷色如月微涼,也開口道:“周青出宗尋藥凝丹,纔不到五年,應該不到時候。”
周望之點點頭,表示贊同。
外出遊歷,只備齊六種凝丹外藥就需要花費不少功夫。更何況,以周青的眼界,肯定對凝丹外藥精益求精,所用時間精力會遠超一般修士。
更不要提,煉氣圓滿修士外藥內藥齊備之後,還需等凝丹機緣,機緣遲遲不到的話,等個三五年正常,等個七八年也不意外。
不過周青肯定是會凝丹成功的,就是不知道,多久之後,也不知道,他能否成就上品金丹。
高臺之上,三位洛川周氏的新晉化丹修士同時想到這一點,他們一下子沉默下來,都沒了興趣說話。
半個時辰後,只聽一聲響,然後自極天之上,垂下一道霜河,其一頭掛在天穹,另一端垂於高臺上,粼粼的波光氤氳,星斗起落之間,燦然的光芒激射,把四下瀰漫上一層冷輝。霜河之上,周塵負手而立,束髮不戴冠,他一雙細眉下,眸光如水,看上去一片平靜,不見其底。
似乎感應到高臺上的三位新晉化丹子弟的注視,霜河之中,裡面的星斗光芒大盛,青氣橫空,燦然奪目。
“見過真人。”
見周塵到來,周希白三人齊齊行禮,精神一震,這一位真人在族中勢頭很盛,乃是有希望衝擊洞天境界的存在。
周塵真人眸如明月,照色如霜,在三人身上一掃而過,微微點了點頭。
在洛川周氏族中,凝出下品金丹的族人可沒資格來這高臺,場中三位子弟最起碼都是丹成六品以上。
“可惜沒有上品金丹的。”
周塵心裡還是有一點惋惜,他挺看好周希白的,這一位族中後輩知上進,懂殺伐,有手段,可惜到底差了一點,最終只是丹成四品。
說起來,丹成四品也不錯,已經是中品金丹中最拔尖的了,以後也有不小的希望能夠衝擊元嬰境界。但丹成四品和丹成三品看似只差一個丹品,可實際上的差距很大。
洛川周氏能夠在歲月大潮中屹立不倒,並在真一宗中傳承久遠,一般的化丹子弟重要,必不可少,但上品金丹的子弟最重要!
這一位洛川周氏的元嬰真人面上不見喜怒,一片平靜,他揚手打出一道法力,打入到馱着八相銅柱的銅龍身上,緊接着,銅柱上的紋理一層層亮起,一種奇異的力量再次降臨到三位新晉的化丹子弟身上。
又一次洗練,比第一次八相銅柱自發的洗練穩穩上了一個臺階,效果會好得多。
當然了,消耗地八相銅柱裡的八相乾坤氣也多得多。
不過新晉的化丹子弟接下來會擔起更重的擔子,爲家族發展添磚加瓦,那麼家族自然要儘可能提升他們的力量。
大半個時辰後,周塵法力一收,八相銅柱上的紋理重新歸於平靜,只餘下銅龍之上,雲氣若染,半陰半晴,有一種新妝後的寧靜。
周希白三人清醒過來後,覺得自己煥然一新,連忙向上行禮,道:“謝過真人。”
周塵真人一手持玉如意,剛要說話,驀然間,他有所感應,不由得擡頭看向西方。
在同時,站在高臺上的周希白等三人也是一驚,因爲在他們三人的神識感應裡,突然一道清越的玄音之後,一道寶輪躍然而出,高高懸於其上,其周匝之間,不斷有庚金之氣激發,碰撞跳躍,無數碰撞的餘色墜落下來,把四下染上一片冷意。
這聲音,剛開始聽之時,如冰玉擊鐘,清清冷冷,繼而千磬萬響,貫通上下,到最後,轟然如萬劍齊鳴,覆蓋左右,每一聲裡,都有着非常純粹的銳利和鋒芒。
三位新晉化丹修士只聽着聲音,一時之間,只覺得神骨一冷,好像在面對不可阻擋的殺機,面上不由得變了顏色。
倒是周塵真人,他把玉如意放在身前,眯起眼睛,看着極天方向,眼眸之中,先是浮現出驚訝,然後震驚,到最後,笑意流轉,不復剛纔的剛毅嚴肅。
三五個呼吸之後,所有的聲音一收,歸於平靜,極天之上,出現一個少年,他四下庚金之氣瀰漫,如水霜共色,雨過天青,森森然的銳利凝成寶輪之相,懸在後面,一塵不染,不斷變化,從裡面吐出不計其數的玉文。
少年一步跨過,來到高臺上,身後的異相漸漸收攏,最後絲絲縷縷,化爲丹煞之力,聚於頂門上,他看向周塵真人,俊秀的面容上有着笑意,道“六叔,看來我緊趕慢趕,還晚了一步啊,八相銅柱的洗練,結束了?”
周塵看着眼前自己這一位子侄身上瀰漫的渾厚丹煞之力,其源源不斷,重如山嶽,眸光一亮,這絕對是上品金丹纔有的丹煞。
想到這,周塵玉如意一揮,一道玉光打下來,大片大片的明色映在周青的周圍,一塵不染,明淨如洗,讓他身上的丹煞之力越發有一種純粹。
“不錯。”
周塵言簡意賅,自己這子侄能夠丹成上品,對於他自己,對於家族,都意義不小。
這絕不是誇大其詞,兵無將而不動,蛇無頭而不行,洛川周氏年輕一輩有實力的不少,可需要周青這樣的領軍人物來帶領,爲族中開疆拓土。
“周青。”
看到來的少年,周希白一下認了出來,當年那個跟在周淳身後的小傢伙現在凝丹成功,回來了?
“而且這個丹煞,”
周希白沒法判斷回來的周青到底丹成幾品,實際上,只要對方不故意施展,別說是他,就是元嬰真人也看不出來,但他能判斷地出,這是上品金丹的丹煞。
因爲他自己就是丹成四品,而他的丹煞和對方一比,簡直是瓦石與寶玉的區別,差距很大。
“周青。”
周玲玲和周望之看着周青,見到他一來就奪目耀眼,連周塵這樣在族中的實權真人都青眼相加,心裡不由得幽幽嘆息一聲,沒有辦法。
對方是誰?這是已經在真一宗中開府的真傳弟子,是洛川周氏年輕一輩公認的領軍人物,如今攜丹成上品的氣勢歸來,定然轟動四方。在洛川周氏族中,任何人都不能忽視他的份量。
和對方一比,對方是天上日月星辰,自己等人也只是人間煙火啊。
周青也看到了周希白等三人,他上得前來,主動和三人打招呼,語氣熟稔,態度親切。
雖然他在族中所待的日子不多,但身爲年輕一輩的領軍人物,自不會對這一輩中有資格晉升化丹境界的同輩陌生。
這三位,周希白、周玲玲和周望之,也都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他早就把三人的資料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對上週青,周希白三人雖然年紀都比他大,但自然而然地態度放低,周望之這樣八面玲瓏的,還說了幾句恭維的話,場面融洽。
在世家之中,認清自己的位置很重要,而且自小在世家中長大的年輕人骨子裡也有一種自然遵守。
接下來,周青在高臺上,經過八相銅柱的洗練之後,跟着周塵真人,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