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殷在園子裡晨練,早上空氣新鮮,他習慣了每天起來動一動。
管家小跑着過來,在他身後輕聲地說。
“老爺。言檢來了。”
“誰?”
傅殷停下來,轉頭看了一眼大廳的方向,遠遠的,那裡有一個人影,披着晨光站得筆挺刀。
“是言檢。”管家重複一遍。
傅殷又反應了幾秒恍。
“要不要讓他過來?”
傅殷揮了下手:“不用了,我過去。你趕緊去多準備一份早點。”
“是。我這就去。”
管家快步跑在了前頭,他跑過言澤舟的時候,和言澤舟說了句什麼,言澤舟點點頭,朝傅殷走過來。
兩個男人彼此走近了,身影被陽光融到了一起。
“傅老。”
“怎麼這麼早?”傅殷笑着。
“我遇到點棘手的麻煩,想請你幫個忙。”言澤舟的神色帶着幾分歉然,算上上次借槍的事情,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麻煩傅老了。
“進屋說。”傅老拍了拍言澤舟的肩膀,順勢摟住了沒鬆手。
傅殷的房子很大,但是家裡沒有什麼人氣,他的妻子常年在外旅遊度假,很少回來,就算回來,也多喜歡去兒子傅博那裡住。
現在傅博惹上了官司,她更是放心不下天天跑去照看着。
“我讓廚子給你準備了早餐,你陪我一起吃點。”
“不用了。”
“吃點吧。廚子新研發的,味道不錯。”
傅殷指了指餐桌方向,管家正好把兩份早點端上來,朝他遙遙招手。
“言檢,你就陪老爺吃點吧。”
盛情難卻,言澤舟只能答應。
早點很精緻,放在白色的餐盤裡,更像是一件藝術品。
傅殷吃得津津有味,言澤舟卻沒有什麼胃口。
“你剛纔說遇到什麼麻煩了?”快吃完的,傅殷喝了口水,看向言澤舟:“這次,需要我借什麼?”
“錢。”
“錢?”
言澤舟向他借錢,真是比向他借槍更讓人意外。
“不知道傅老有沒有聽說寧氏集團的危機?”
傅殷點點頭。
商業圈也是個八卦圈,這次寧氏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想不知道都難。
“你想讓我出資?”
“是。”
“你知道,幫助寧氏度過這次的危機需要多少錢嗎?”傅殷放下刀叉,雙手交握撐住了下巴:“你想過沒有,這些資金,我完全可以成立一個新公司。”
“寧氏的影響力,並不是一個新公司可以比擬的。只要你願意出資幫助寧氏度過此次的難關,接下來經營情況得到改善,你也可以從中獲取利益。而這部分的盈利,會比新公司來得更快更多。”
傅老笑了:“我沒想到,你不僅檢察官做得好,連說客都做得如此出色。”
言澤舟也笑了。
“其實我並不懂商場上的利益關係,這些話,都是寧氏的一位資深員工託我轉達的。他有信心能讓你的出資變成投資,希望你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傅殷沉默了片刻。
屋裡靜悄悄的。
言澤舟更沒有什麼胃口了,他推開了餐盤。
“我可以幫助寧氏。”傅殷忽然出聲:“但我有個條件。”
“你說。如果可以,寧氏一定會盡全力滿足。”
“這個條件無關寧氏,但與你有關。”
傅殷的眸間閃過複雜的光芒。
“我?”
“是的。”
傅殷鬆開交握的手,沒幾秒又握回去,他似乎有些緊張。
“我完全有餘力幫助寧氏,至於寧氏所說的盈利,對我一點吸引力都沒有。我根本不缺這個錢。我現在缺的,是人。”
“什麼意思?”
“小言。”傅殷抿了抿脣:“我希望你能進傅氏幫我。”
“進傅氏?”言澤舟愕然。
“是的,進傅氏。只要你願意進傅氏,我給你掌控傅氏資金的權利,到時候,你想投資哪個企業,我都不會干涉你。”
“傅老!”
“我知道,你有你的情懷你的熱血你的義氣,你深愛着你的職業。我也知道,我這樣趁火打劫要求你很卑鄙。但是,我是真心實意地邀請你。我不會逼你,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當然,你也要知道,你考慮的越久,對於那位寧總而已,也意味着煎熬越久。”
這些話,半是溫柔半是壓力,充分展示了傅殷作爲一個商人高超的談判技巧。
言澤舟措手不及。
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狀況。
他做夢都沒有想過,傅殷會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tang“爲什麼是我?”言澤舟問。
傅老沉了一口氣,擡手按了一下太陽穴。
“你也知道,我那兒子不成器。我這輩子都不用指望他能幫我撐起家業了。至於爲什麼選你,當然是因爲我信得過你。”
“爲什麼信得過我?”
“因爲你是願意用自己性命救我的人。”
“就因爲這個?”言澤舟不相信:“我救了你,並不代表我有能力替你分擔傅氏的工作。我是軍人出身,我沒有經驗,我……”
“經驗和能力這種東西是可以培養的。但是,人品的好壞,卻是與生俱來的。我有信心能讓一個人變得有經驗有能力,但我沒有信心掌控一個人的人品。”
言澤舟不作聲。
他腦海裡有一團亂麻。
“我說了我給你時間考慮。”
“如果我拒絕呢?”
“那我也會拒絕出資寧氏。”
言澤舟苦笑:“你根本沒有給我考慮的餘地。”
“小言,我是個商人。商人就該審時度勢地抓住一切對自己有利的機會。你救過我,我現在和你談條件可能顯得我很冷清薄義,但你要知道,今天並不是你站在懸崖邊上,如果是你,我一定不會毫不猶豫的伸出我的手。”
“是我的女人,與我又有什麼區別?”
言澤舟的聲音淒冷,明明是在反問,卻更像喃喃自訴。
傅殷還沒有說話,只聽到他又開口。
“不用考慮了,我答應。”
言澤舟從傅宅出來,渾身不得勁。
今天是個好天氣,但好得並不振奮人心。
他上了車,剛發動車子,就見管家跑出來。
“言檢。”
言檢。
這樣的稱呼,以後怕是聽不到了。
“你的手機忘帶了。”管家把手機往窗口遞進來,又補一句:“老爺說,你隨時可以去公司找他,他會給你安排好一切的。”
言澤舟點了下頭。
他並不期待傅殷所謂的一切。
車子動起來,很快就開出了這一片住宅區。
路上車很多,他看了看手錶上的日期,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海城今年的新兵入伍歡送儀式就在這附近的火車站舉行。
他的車路過的時候,放緩了車速。
遙遙一望,新兵隊伍整齊劃一,新兵代表們個個身着戎裝,激情飛揚。
嘹亮的軍歌傳遞着一種連路人都可以深刻感受到的力量。
他想起那一年,軍校畢業的那一天。
他們一羣人,站在操場上望着飛揚的五星紅旗,立下要爲國防建設添磚加瓦的誓言。
軍裝是他另一層皮膚,沒有連血帶肉,但是承載了他一生的情懷和夢想。他曾堅定穿上,而後就再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脫下。
車子過去了。
可他耳邊似乎還有什麼聲音在迴盪。
“我將永遠忠誠於黨,服務人民,嚴守紀律,英勇戰鬥……”
羅東生打了個哈欠,剛把整理完的卷宗歸檔,就聽到外面有人在喊:“言檢回來啦!”
他眼睛一亮,瞌睡全醒。
言澤舟真的來了。
他站在大廳裡,一身檢察官制服被他穿得風姿綽約。
羅東生飛跑過去,一把攀住了言澤舟的肩膀。
“言檢,你怎麼來啦!”
言澤舟笑了一下。
“我來看看你們。”
“看我們就看我們,穿得這麼正式幹啥。”
周圍忽而安靜,靜得有些詭異。
“言檢察官,院長讓你進去。”檢察院院長的秘書對言澤舟使了個眼色。
言澤舟點頭,回眸對羅東生他們說:“我先進去,出來再說。”
大家都沉沉地應了聲。
羅東生看着言澤舟挺拔的背影,依舊雲裡霧裡的。
“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怎麼覺得言檢的背影這麼悲壯啊。”
“你不知道啊,言檢是來辭職的。”
“你胡說什麼?”羅東生下意識地搖頭:“言檢怎麼可能辭職呢。”
“怎麼不可能,剛纔你在裡面的時候,他親口對我們說的。”
羅東生呆住了,幾秒之後還是搖頭。
“不可能,我不相信。”
“不信就等言檢出來,你自己問他。”
大家嘆着氣散了,誰都知道,言澤舟離職,對於海城檢察院,甚至對於海城人民來說,這是多大的損失。
羅東生還站在原地。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他沒有力氣。他無法形容
自己此時的感覺,那是信仰的坍塌,是方向的迷失。
約莫等了一個多小時,言澤舟才從院長辦公室走出來。他滿臉疲憊,好像剛剛經歷的不是一場談話,而是一場戰鬥。
羅東生立馬迎過去。
“言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言澤舟按了按太陽穴,笑着看他:“一直在等我?不用工作啊?”
“你都要辭職了,你管我!”羅東生賭氣撅了撅嘴,又氣餒:“你說,你走了我可怎麼辦?”
言澤舟按住了他的肩頭,揉了揉。
“成了,你又不是孩子,又不需要每天餵奶,離了我還不活了?”
“不成,你不在,誰監督我理卷宗,誰帶我去抓壞人啊。”
言澤舟笑而不語。
這笑容裡,多少參雜了幾分不捨幾分苦澀。
“你說,到底怎麼了?你離開這裡,要去哪裡?你給我交代清楚,你不說清楚,我今天還真不讓你走了!”
“走,邊走邊說。”
言澤舟對羅東生揚了揚下巴,邁開了步子。
從大廳到停車場,有一段距離,這段距離,正好足夠羅東生聽完言澤舟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故事。
“你要去從商?”羅東生驚愕:“你一直做着剛正不阿的事情,勾心鬥角你會嗎?”
“我可以學。”
“你爲了寧小姐,竟然不學好學壞!”
“寧容成的案子,給我感觸很多。作爲檢察官,我手裡只有一把正義的劍,可她身邊的妖魔鬼怪,不是光有這把劍可以斬殺的。如果保護不了她,那麼一切,都沒有意義。”
羅東生盯着言澤舟制服上發亮的銀色圖徽。他感覺到那束光,好像刺進了他的心裡。
“言檢,你什麼意思,你不僅要爲她學習商場上的勾心鬥角,你現在連正義都不要了嗎?”
言澤舟沒有回答,他的眼神在陽光下很溫和,溫和得有些神聖。
“人的正義,並不在於一身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