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文錚到了退休的年齡。
自參加工作至退休,文錚的職務一直沒變:普通辦事員。臨退休前,縣文化館的領導算是照顧老同志,給他落實了一個副股級的待遇。對此文錚的態度是給不給都無所謂。與其他人對工作戀戀不捨的情況截然不同,文錚接到通知是立馬走人。這並不代表着文錚不愛他的工作,在他的思想裡,工作是工作、單位是單位。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絕對不會因爲退休了而終止。沒有了單位的約束,自由度反而更大了。文錚的興趣愛好相當廣泛,這也讓他的退休生活比先前在單位裡還要忙,這裡自不必細說。
自從1995年送大哥去了南方,文洋羨慕之餘,也想到了自己畢業後的去向。父親文錚在這方面幫不上什麼忙,也不可能幫他這個忙。拿文錚的話來講,好男兒志在四方,自己的路自己去走,一切都得靠自己去爭取和創造,做父母的不會給孩子設計什麼遠大的前程。看到自己的一些師兄、師姐爲了一份比較舒適的工作,舉家上陣,拉關係、走後門,無奇不有,文洋無動於衷,只是一門心思放在學業上。
由於在校期間各科成績都很優異,大學畢業後,文洋也算是“自產自銷”,聯繫了一家大公司,就此留在了省城。文洋這小夥子比文洪高出一頭,人長得漂亮,又精明強幹、敢於創新,不到兩年,就成爲了公司裡的業務骨幹。薪水大幅度提升的同時,愛情也接踵而至,沒有什麼波折,文洋也就在省城裡安家立業、結婚生子了。
考慮到父母還蝸居在二十幾年前的平房裡,況且母親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了,文洋就有心把父母接到身邊,也便於照顧。之前父親文錚因爲有自己的工作,接他們過來不現實,現在父親退休了,接父母過來再自然不過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向文洪講了,文洪當然贊成。不過一想到父親來南方時的情景,文洪倒也提醒文洋:如果父母不願意搬去市裡,也不要勉強。
文洋覺得哥哥的提醒有些多餘。本來嘛,老人家到了一定的年紀,肯定是要和兒女住在一起的。更何況,母親身體不好,省城裡的醫療條件,不知強過那小縣城多少倍?誰知當文洋跟父母一商量,卻引起了不小的風波,這真是他始料不及的。
正所謂“養
兒防老”,文洪那裡李雅是去過了,卻根本沒辦法適應那裡的生活習慣和氣候特點,也不想在南方常住下去。小兒子現在已經在省城安了家,看來也沒有別的選擇了,所以她完全贊成文洋的提議。
可文錚卻不同意。他的理由很簡單:自己在這小縣城裡住得習慣了,親朋好友都在身邊。去了省城,一個人都不認識,難道天天給兒子看家護院啊!
文錚的態度讓李雅很難接受,兩夫妻自結婚以來,頭一次“頂上了牛”,誰也不肯讓步。
李雅窩了一肚子的火:“這房子都住了三十來年了,冬冷夏熱不說,兩個兒子拖家帶口地回來了,還要住賓館——哪有這樣的家!再說了,大洪那裡你說氣候不習慣,我也難以適應,堅決不和他們一起住,這也就算了。現在二洋那裡也不習慣,這說得過去嗎?二洋生孩子那陣,你還沒有退休,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家,連孫子都沒照顧,全是媳婦孃家人侍候的月子,你當我這做婆婆的心裡舒服啊!現在你退休了,省城裡沒有認識的人,你住一陣子不就都認識了?現在我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常年吃那進口藥,萬一哪一天我的病又復發了,就你一個老頭子,怎麼照顧我啊?這麼多年了,我跟你爭過什麼啊,什麼都聽你的,就這一件事,你就不能讓一步?”
兩人的“冷戰”僵持了一個多月,直到文洋抽空回家時才發現情況不妙。“看來大哥提醒得是啊。可大哥只講對了一半,現在是一個想走、一個想留,這可怎麼辦!”看這情形,文洋也不能說是誰對誰錯,想勸勸不了、想說說不通,只急得他直敲自己的腦袋:“我這叫乾的什麼事兒啊,自己要盡一片兒子的孝心,誰想到會弄到這個地步!”
無奈之下,文洋還是想到了大哥。他在電話裡把家裡的情況一說,文洪想到這麼多年來相敬如賓的父母居然“翻臉”了,想象着兩人“對戰”的情景,只笑得是前仰後合。文洋急得都快哭了:“大哥,你就別笑了,快想個什麼辦法吧,搬也好、不搬也罷,總不能讓他們成天這樣吧!”
文洪明白弟弟的心裡:現在的情況已經勢成騎虎,既然已經提出來了,那麼不讓他們搬,母親會不高興;讓他們搬,父親心裡會不痛快。這萬全之策確也難出。回想着父親平時的爲人,文
洪有了主意。他讓文洋暫時先回去,只管安心上班,如果有空,就在房間裡給父親設個單獨的書房,同時自己寫一封信給父親,保證讓這件事有個圓滿的收尾。文洋半信半疑:一封信就能有個圓滿的收尾?是父親開心呢還是母親滿意?
文洪哪敢怠慢?放下電話就提筆寫信。儘管身邊就是電腦,可這麼多年來,文洪的家書都是手寫的,所謂“見字如面”嗎。全文如下:
父親大人安好:
近聞吾弟欲接二老共住,兒心下甚喜。
父乃飽讀詩書、胸有乾坤之長者,可謂六藝皆俱。然兩子愚魯,未承襲十之一二。或言:“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以吾父之言行度之,誠不我欺。竊以爲,父積年研習之所得,必有過人之處,何不擇其要者與世人共享?如此,則善莫大焉。
鄉村小縣,民風醇厚。然若論古文典藏、學識氛圍,豈可與省城並論?君子善假於物,吾父提筆之時,焉能不引經據典、博採衆長?僅以此而論,兩地之情形迥然不同矣。
以吾父之仙風道骨,何愁知音難覓?屆時,靜則可研習先賢聖著,動則不失高山流水之誼,豈不快哉!
子文洪叩首
以文錚的性格,自己認準的理就絕不改變。可現在面對的是結髮老妻,再拗下去實在不成體統;讓步吧,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自己的老臉往哪擱?現在兒子在信裡勸他去省城潛心搞研究,那裡不光經典文獻多,有知識有學問的人更不在少數,對他肯定有莫大的幫助。有知識的人,到哪裡都受歡迎,時間一長,還愁沒有知音?讀罷兒子的書信,文錚哈哈大笑:“還是我大兒子瞭解我啊!”就此借坡下驢,搬去文洋家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文洋自從上次與大哥通了電話,心裡一直七上八下的。沒過多久,他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收到大哥的信後,居然同意搬家了。文洋高興之餘,心裡倒是十分奇怪:大哥寫了封什麼信啊,這麼神,能讓父親這樣的人回心轉意?厲害啊、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