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說的是氣話,她在我眼裡是兄弟的妹妹,我在她眼裡是她哥哥的兄弟,如此而已。我們這些外人覺得好的,她不一定覺得好,如何選擇,是她的自由。我也只能做到以後經常派人去看看她,給些銀兩,不會以恩人自居干涉於她。”
江凌點點頭,沒有說話。秦憶這樣做是對的。那位明月姑娘,身心受到蹂躪之後,或許覺得唯有如此,才能求得餘生的寧靜與心安。
“你說,這是一部分原因。那麼,還有一部分呢?”沉默了一會兒,秦憶又問。
“那次你遇上阿福搶我的錢,開始不分清紅皁白,後來又袖手旁觀,哼,太差勁了。”江凌趴在他的背上,溫暖而安穩,所以雖是責怪的話語,也是薄怒輕嗔,聲音軟軟的毫無一分惱意。
“冤枉啊。我還沒開口你就跟阿威吵起來了,後來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喝止阿威了嗎?沒有管你,是發現你很想把那叫阿福的暴打一頓,怕你當着我們的面不方便,所以我就帶着阿威離開了那裡。後來你走了,我不是替你把阿福送到牢裡去了嗎?這怎麼能怪到我頭上呢?”
“還有啊,你第一次到我家,就跟我大吵大鬧。你一個大男子,卻跟一個小姑娘吵架,你不害臊嗎?”
“拜託。你講講理好不好?我原來一直站在那裡不作聲的,要不是你一再挑我的刺,我至於跟你吵麼?好了,我現在一併跟你道歉,請你原諒在下,行不?”
“哼,看在你這次救我的面上,我就原諒你了。”
秦憶聽着她軟軟的話,朗聲笑了起來,笑聲裡無盡歡愉。
“秦憶。”過了一會兒,江凌輕聲喚他。
“嗯?”
“味精的事我想過了。秦伯伯剛到零陵,腳跟未穩,咱們不宜跟趙刺史家鬧得太僵,所以零陵城酒樓味精這一塊,就讓趙崢明做了,他想怎樣折騰,咱們都別管他。我們開一個酒樓,然後再把味精賣給權貴人家。其他的,以後再說。等咱們有能力了,把味精賣到長沙去,賣到長安去。大唐那麼大,城鎮那麼多,光是長沙的生意就夠咱們忙活的了,用不着跟他在這塊井底裡一爭長短。”
“好,你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秦憶聽到江凌話語裡,宛然把他當成了一家人,而把趙崢明放在了對立面,心裡十分高興。
而更讓他驚喜和意外的,還是江凌話語裡表露出來的政治大局觀。她知道秦憶跟趙崢明並不是意氣之爭,而是秦將軍和趙刺史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的問題。這份眼界和思想,就連很多成年男子都不一定有。江凌作爲一個普通家庭的十四歲女孩子,不但有一身才學和堅強、自立的性格,考慮問題也如此深入和慎密,讓秦憶一邊懊惱當時答應退親的輕率,一邊慶幸發現至寶的及時。
山谷下面雖然樹多草多沒有路,也時不時地遇上些野獸,但秦憶耳力極好,每次都能避開野獸;體力更是極佳,揹着江凌走了半天,愣是氣都不喘一下。再加上方向感很強,到了下午申時,兩人就已到了人們慣常走的那條山路上。
沿着山路走了一小段路,江凌遠遠就看見有三個人人坐在路下的樹下聊天。
秦憶也看到了,對江凌笑道:“我朋友。除了馬雷,那大黑個兒叫張放,假斯文的那個,叫吳天明。都是從邊關一起跟着我回到零陵的兄弟。”
江凌則有些鬱悶地看着那兩個人。這兩人都有些面熟,就是那天江凌跟趙崢明從花市出來在街上遇到的,跟秦憶一起騎馬的人。這說明這兩人跟秦憶都是極好的朋友,但秦憶下到山崖去,這兩人不說一同下去救人,連沿着山谷進去接一接的事他們都沒有做,悠閒地坐在這裡扯淡聊天。看來,這兩人也不是什麼值得交往的朋友。
“公子。”倒是馬雷最先看到秦憶他們,站起來高興地叫道。
“少將軍。”一個黑大個兒向秦憶擠了擠眼睛,“一路辛苦了。”
“哼”秦憶瞪了他一眼,走過去,把江凌小心地放到一塊平整的草地上。
“這位是江姑娘吧?受傷了?在下對醫術也頗有研究,要不要在下給您看看?”另一個穿着長衫長得比較斯文的,走到江凌面前笑道。
“去去去,一邊去,就你那醫術,還是留着給自己瞧病吧。”秦憶給了他一拳。
“我的醫術怎麼了?我說秦少將軍,你可以質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質疑我的醫術,否則我找你拼命。”
江凌看着這三人互相打趣鬥嘴,心裡又有些疑惑。前世老爺子的幾個老戰友,相互之間就是這樣,見面就鬥嘴,但到了關鍵時刻,那是可以去替對方死的過命交情。這兩人既然跟着秦將軍一起到零陵來,說明他們跟秦家父子絕對是極好的關係,那怎麼不爲秦憶的安危着想呢?
“別理這倆貨。”秦憶回過頭來,對江凌笑道。不過還是給他們當面介紹了一番。
三人相互見了禮,吳天明遞過來一包東西道:“江姑娘,估計你們會這個時候出來,這是我們剛從城裡買回的食物,吃點再走吧。前面大路上我們弄了一頂轎子來,一會兒讓他們擡你下山去。”說完又跟秦憶擠了擠眼,便跟馬雷三人一起走了,只留下江凌和秦憶兩人。
秦憶見江凌一臉的不解,笑道:“他們就愛開玩笑,你別介意。”
“他們就不擔心你的安危嗎?怎麼在這裡坐着等?”
“他們心裡有數,知道我們不會有事的。”秦憶毫不在意。打開那一包東西,卻發現是兩碗熱騰騰的飯菜,他遞了一碗給江凌,“吃吧。”
“……”江凌被這碗熱乎乎豐盛的碗菜雷得有些無語。秦憶這兩個兄弟,還真夠奇怪的,大事不管,專管小事,估計在軍營裡也是做做後勤工作,管管食堂什麼的。
本來江凌還想快些回家,以免李青荷太掛心的,但看到秦憶的兄弟這麼悠閒,她忽然想到,李青荷知道秦憶來救她,想必也不那麼擔心了。遂安安心心地把飯吃了。就早上吃了幾串兔肉,她還真是飢腸轆轆了。
吃過飯,秦憶又背了她一段路,遠遠看到一頂轎子和一羣人,坐在遠處的大路上等着,江凌忽然覺得心裡很不安。在這種小村子住了一陣子了,她也知道隨便有些風吹草動,村裡人不到第二天就全部知道了。她這跟秦憶在荒郊野外住了一晚,又讓秦憶背了一天,秦憶的手下還弄了一大批人和一頂轎子擡她下山,這無論哪一件事,都是極不尋常的,還不知會被村裡人傳得如何難聽。
本來她是不在乎這些的,那些人愛怎麼說,都是她們的事。但自從發現了那塊鳳凰玉佩,得知自己不是李青荷的親自女兒之後,江凌就不想讓李青荷再爲她煩惱了。她可以不在乎閒話,但那些村婦時不時地到家裡找李青荷聊天,這要是讓李青荷聽到了,不知會被氣成什麼樣兒。李青荷愛惜她的聲譽,比愛惜她的生命還要緊。
“放我下來,我想自己走。”江凌道。
“怎麼了?”這一路江凌都挺乖,並沒鬧着要自己走路。秦憶詫異地擡頭看了那羣人一眼,停住了腳步,把江凌放了下來,看着她道:“你放心,吳天明不會那麼糊塗的,這些人,多半不會是你們村子裡的人。就算有,我也會想辦法不讓他們說你閒話的。”
江凌看着他堅定的目光,眼裡的憂慮漸漸散去,輕聲道:“謝謝。”
“說了不用謝。”秦憶嘆了一口氣,“走吧,我扶你過去。”
走出小路,原來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來。江凌這纔看清楚,除了馬雷他們三人,還有六個,也全都是陌生面孔的壯漢,應該都是吳天明他們從軍營裡調來擡轎子的。
果然,一見秦憶出來,那六個人都齊刷刷地敬了個禮,拱手齊叫道:“少將軍。”
“辛苦各位了。”秦憶面無表情地微點了一下頭。江凌發現站在她身邊的秦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身上那種統領千軍的威嚴氣勢,跟她前世的爺爺一模一樣。
江凌正愣神間,身旁忽然伸出一隻溫暖的大掌來,扶住她的胳膊:“上轎吧。”
轎子下到山腳,就停了下來。秦憶伸出手把江凌扶出轎子,江凌赫然發現秦憶平時坐的馬車停在了山腳下。馬雷已坐在他慣常坐着的車轅上,正等着她上車。
此時江凌已經不用再想什麼了,她也不再擔心昨晚軍營的人來搜山、以及向村民問路的事,村裡人乃至零陵城裡的人會不會傳她的閒話。看吳天明這周密的安排,別人只以爲有人坐轎子上山,又以爲秦憶從村外到江家來,至於她不過是摔了一下腳,就勞師動衆的把軍營的人驚動了,又是轎子又是馬車的一路折騰,不該知道的人絕不會知道。
“吳天明在你們軍營裡是幹什麼的?”看秦憶跟着上車來,江凌好奇地問。
“軍師。”
呃,好吧,估計還得在這兩個字前面掛上“狗頭”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