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凡,白凡……白凡!”軒緣鶴大叫着從夢中驚醒,看看自己的身旁,沒有其他人的身影,又看了看四周,方知自己所見皆爲夢幻泡影,唯獨腰間的鈴鐺的輕響還有疼痛欲裂的頭提醒着自己還身在這濁世遭受着無盡的寂寥與憂傷。
有些事情,心裡一直耿耿於懷,像一根刺一樣紮在自己肉裡。時間久了,你感覺不到疼痛,便以爲它已經消失了。而實際上,只是因爲經歷的太多了之後,變得有些麻木,使得它成爲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而渾然不覺。
然而它就在那裡,並且隨時會跑出來。
軒緣鶴每每想起六年前他對白凡說的那些話,都會覺得心痛得快要窒息。那些話雖然是違心的,可它們代表了自己的某些曾經隱藏在心底卻又沒有徹底拔除的想法。
“讓我想想,你那時……或許在瀲雲初的牀上……”
爲什麼,爲什麼自己當初要說出這樣的話?
軒緣鶴蜷曲着腿,兩手使勁得撕扯着自己的頭髮,喉間逸出難以抑制的哽咽聲。這六年來,這些話語就像是夢魘一般時時刻刻得糾纏着自己,讓自己日難下嚥,夜難入寐。
因爲,軒緣鶴忽然記起來了,原來他一直都是嫉妒着瀲雲初的,嫉妒着他和白凡之間那麼親密無間的感情、相依爲命的過去,這是自己怎麼都沒有辦法和瀲雲初相提並論的。
所以,當時,這句話很輕易的就說出了口?真的只是爲了他好而故意氣他,還是自己本身就一直有這樣的顧忌,故意藉口爲他好而宣泄了自己的不滿?——要說這六年,折磨軒緣鶴的除了是對白凡的思念、悔恨、擔憂、牽掛,最重要,並且在腦海裡越來越明晰的卻是這個想法和掙扎!
原來,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完全相信他並且只是想要把他從瀲雲初那裡奪過來,好讓他在自己的掌控下受自己的限制,甚至連靈魂也是從屬於自己。
或許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自我獨霸與專權,甚至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倘若是真的愛一個人,就應該給予他在精神上的平等。
不是佔有,不是從屬,不是依附,不是由自己來替他做一切決定,主宰他的去留,而是要坦誠相待,告訴他一切,尊重他的想法和選擇。
可能當初自己覺得他還小,所以就擅作主張得做了太多自以爲對他好的蠢事——雖然也曾有意識得去培養他的獨當一面,殊不知這種缺乏了交流的一意孤行帶來的只能是與他的需求難以對等的傷害。
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在彼此的這段感情中,一直未曾以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姿態去對待他。
軒緣鶴心結真正解開是當白凡失蹤後瀲雲初來找他,對他說,白凡由始至終愛得都是他。
其實軒緣鶴是能夠感覺得到的,只是這種深情綿長而悠遠得融入了平日的生活當中,讓人習以爲常,讓人忘記了當初的期盼和熱切,或許只是需要一個人去點醒,而來自於競爭者的提醒,是最能夠讓人醍醐灌頂的。
白凡,你在哪兒?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在絕對的平等下好好愛你,哪怕讓我放棄一切,我都會心甘情願……我們可以一起遠走高飛,到處去遊山玩水,享人世繁華,悠看花落,淡觀雲舒。還有鶯兒,帶上我們的女兒,一家三口一起去逍遙仙山,忘卻塵俗——鶯兒,爹爹好想你!
“小丫頭,一轉眼,就又不見了……”束着髮髻的紫衣女子,嘴裡一面唸唸有詞,一面到處尋了開去。
就在紫衣女子迷惑彷徨之際,不遠處的大樹上忽然垂下半個身子,兩根短小的辮子亦垂了下來,髮絲在風中飄散蕩漾着。
“打劫!那個黃花……老姑娘,說,要錢還是要色?看你一臉窮樣,肯定沒有錢,那就讓大爺來好好寵幸你好了……”
紫衣女子一聽這清脆滑嫩卻故作匪氣的稚氣腔調,立刻擺開一副潑婦罵街的架勢,快步走過去吼道:“死丫頭,你這是跟誰學的?一天到晚,淨不學好,你給我下來!”
“就不!”
“你下不下來?”
“不下不下!”
“瀲鶯!看老孃不把你揪下來,好好教訓一頓……”紫衣女子說罷,擼起袖子,輕輕一躍,上了樹,將樹上的小麻雀倒着就給拎了下去。
“幽冥姑姑,鶯兒不敢了,快放鶯兒下來。”瀲鶯使勁得扭動着身子,想擺脫束縛。
幽冥姬看到她折騰得滿頭是汗,遂心裡一軟,既往不咎得將她的頭和腳的方向調換了回來。
豈料,瀲鶯腳一落地就又耍起威風來:“你個黃花老姑娘,竟敢對本少主如此無禮!”
“少主是吧?敢在我面前稱少主,你也不看看是誰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將你養大……敢在老孃面前稱少主,反了你,有沒有良心啊!”幽冥姬一面說着一面湊過去,瀲鶯連忙兩手護在身前,縮着頭,生怕捱打。
幽冥姬卻並沒有打她,只是伸手去將她身上的泥灰拍下去,一面拍着,一面道:“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別整天跟個猴兒似的上躥下跳。你看看,剛剛換的新衣裳又劃破了,還有你看你那小臉髒的,嘖嘖嘖……我都不想說你了!”
瀲鶯被幽冥姬抓過來,鎖在懷裡,不停得給她擦着小臉蛋,小傢伙極不情願得扭動着脖子,左躲右閃道:“姑姑,你輕一點,鶯兒的臉蛋都要被擦破了。”
“別動,還有一點!”幽冥姬說罷,把拇指放在脣邊沾了點口水,向瀲鶯臉上擦去。
“姑姑,你好髒!”瀲鶯大叫着直把幽冥姬的手推開。
幽冥姬把眼一瞪道:“嫌我髒?我還沒嫌你小時候有多髒呢!”
總算把那小花貓收拾得順眼了,幽冥姬質問道:“你怎麼又跑出來玩,《三字經》背得怎麼樣了?”
“人之豬,心不善;性無能,老女人;狗不要,父不愛……”
“瀲鶯!”幽冥姬氣得漲紅了臉,大吼一聲,從旁邊折下一根粗壯的樹枝,使勁往地上一甩,瞬間劃出了一道一丈深的裂痕。
瀲鶯驚得張大嘴巴,不說話了。
幽冥姬拿着樹枝指向瀲鶯道:“你今天要不好好得給我把《三字經》背出來,我就打爛你的屁股!”
靜默片刻,只聽破空一聲啼哭:“哇——”
幽冥姬愣住了,心裡正揣度着這小惡魔又耍什麼花招,就聽到教主大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鶯兒,怎麼了?”
瀲鶯此時就像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七歲小姑娘一般,哭得小臉通紅,一面吸着鼻子,一面揉着眼睛道:“姑姑好可怕,嗚嗚~鶯兒要孃親!嗚嗚嗚嗚~”
炎戀夕抱起瀲鶯,不太友善得朝幽冥姬看了一眼,幽冥姬連忙瑟縮着一面賠笑,一面將樹枝藏在了身後。
瀲鶯將小腦袋埋在炎戀夕肩窩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幽冥姬低垂着頭恭送兩人離去。兩人走出一段距離後,幽冥姬這纔敢將頭擡起,正好看到那小鬼頭伸長舌頭,對自己做出一個大大的鬼臉,幽冥姬氣得牙癢癢,一怒之下,使勁一揮拳,竟將剛纔瀲鶯倒掛着的樹的樹幹砸出了一個大洞。
瀲鶯一路竊喜,等到被炎戀夕抱回房間,卻忽然聽炎戀夕道:“鶯兒,是不是你又在戲弄姑姑?”
果然,知女莫若父!還是逃脫不了炎戀夕的火眼金睛。
瀲鶯坐在炎戀夕腿上,無趣得鼓着兩個腮幫子,低垂着頭,似有所反省,半天后,悠悠開口道:“乾爹,鶯兒想問你一個問題!”瀲鶯的聲音特別清脆,尚未脫了奶聲奶氣,說話有時候還會有點拖腔帶調,卻不但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而是一聽就會很喜歡,而且會認爲這個孩子天真可愛,單純無邪(呃……完全和本人性格相反),並會毫無防備得就很容易答應她的任何要求。
“鶯兒想要問什麼?”炎戀夕露出明暖的笑容道。
瀲鶯舉起小腦袋問道:“鶯兒的孃親在哪裡?”
聞此,炎戀夕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又看到瀲鶯那滿含期待的小眼神,竟是有些無措得轉開了頭去。
炎戀夕擠出一絲笑容道:“鶯兒爲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瀲鶯歪着小腦袋娓娓道:“小豆子說,每個人都有爹爹和孃親,可是鶯兒只有爹爹,沒有孃親,鶯兒的孃親去哪裡了?”
炎戀夕轉過頭來溫柔得彎起嘴角道:“鶯兒不是有乾爹嗎?”
瀲鶯不作聲,似是在思考些什麼,一會兒,又道:“可小豆子說,鶯兒不是乾爹生的,鶯兒是孃親生的!”(炎戀夕心理:把這個小豆子拖出去喂蛇!)
就算除去情感上的隔閡,炎戀夕也沒有辦法向鶯兒解釋身爲男兒的白凡生下她的事實,最重要的是現在表弟是生是死,自己都不知道。
“等鶯兒長大了,就能見到孃親了!”此刻,炎戀夕只能這麼回答,而這也是他身爲表哥所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