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裳回到自己房間裡用溼毛巾擦了擦臉，轉身看到桌子上的酒壺，不由自主得走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剛入喉，就聽幽冥姬的大嗓門問道：“他人呢？”
“應該……在房間裡！”
緊接着，幽冥姬就大步踏了進來，陸言裳擡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痕跡不但沒有清理，兩手也沾滿了紅色的糖衣，那狼狽模樣，竟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戰鬥一般。
陸言裳不緊不慢得坐下來，問道：“幽冥姑娘有何賜教？”
幽冥姬散步並作兩步，跨到桌前，兩手使勁往桌上一拍，待餘怒漸消才道：“可能是我從小一個人到處野慣了，性子就變得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如若是個心胸寬廣、豪放不羈的漢子也就算了，可我偏偏是個女子，是女子就難免會有小女兒家的敏感在意和多愁善感。偏偏我又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一旦心裡存個什麼疑問，就非要將它問出口不可……爲什麼？爲什麼你給我的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幽冥姬兀自述說着，擡首望向陸言裳的眼裡既有不解又有心痛，還有一絲焦慮。
“天地萬物，春生夏長，秋冬零落，又有何物是一成不變的……”陸言裳淡淡道，沒有看幽冥姬。
豈料，陸言裳話還沒說完，耳邊就傳來了輕輕的啜泣聲，陸言裳急忙擡起頭去，看到幽冥姬深深低着頭，眼淚正大顆大顆得不停往桌上掉。
就聽她又開口道：“六年前，你把那個小壞蛋丟給我，就一聲不響得消失了……這些年來，我盡心盡力得照顧她，怕她餓了，及時給她做吃的；怕她涼了，着急給她添衣服；怕她膳食吃膩了，不停得翻着花樣給她做新鮮菜式……自認爲已經做得夠好了，可是，我不知道爲什麼……鶯兒她都已經七歲了，可是個子卻比同齡的孩子矮小那麼多；說話也還像個奶娃娃；《三字經》都給她糾正幾百遍了，總還是嘻嘻哈哈得背些不着邊際的東西，別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入學堂讀書了……”
哭了會兒，又道：“教主寵她，瀲左使寵她，我不能也寵着她，可每每到了最後，我總是會忍不住就遷就她——難道我真的鬥不過個小屁孩——是因爲我心裡對她有愧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哪兒做得不好……”
聽完幽冥姬聲淚俱下的述說，陸言裳忽然開口道：“幽冥姑娘，其實，你不用擔心。鶯兒是隨我……可能是因爲孕育方式太過特殊，有違天理綱常，所以，上天給的一點懲罰吧。我小時候也是這般，長大一點，就好了！”
幽冥姬淚眼迷濛得轉頭詢問道：“真的嗎？”
“嗯。”
幽冥姬聽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如釋重負得呼出一口氣。
“一走了之，是我不對，這些年來，辛苦你了，這杯酒，就當是向姑娘賠罪了。”
陸言裳舉起酒杯就要飲酒，卻猝不及防被幽冥姬抓住胸前的領子，拉扯了過去：“賠賠賠，你賠得起嗎？本姑娘這些年嘔心瀝血，操碎了心，一面小心翼翼得伺候着，一面時時刻刻提防着，還要殫精竭慮得擔憂着……你知不知道她有多調皮，根本就不是一個尋常小孩，肯定是地府的閻王派來幫着我折損壽命的小鬼。老孃到現在還沒能嫁出去，大部分原因還不是因爲放心不下她……她倒好，一見到你，就口口聲聲喊着要嫁給你。老孃這麼多年真是白養她了！我告訴你，白凡，趕緊把你女兒領回去，老孃可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見她了！”
陸言裳把酒杯舉到幽冥姬面前，訕訕得笑了笑道：“幽冥姑娘，消消氣，消消氣！”
正當陸言裳湊過來，幽冥姬卻又一把抱住他的頭，撒嬌似得埋怨道：“其實，我也沒怪你，只是這麼多年來所受的苦楚真的要找個人好好發泄一下……可能因爲大家都是女人，所以傾訴起來……”擡頭看了陸言裳一眼，想起什麼，馬上又改口道：“哦，不對——可能是因爲大家……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你應該能夠體會我的心情的吧！一個做母親的心情……哎呀，算了，你不會了解的……”
聽着幽冥姬語無倫次的傾訴，陸言裳哭笑不得，看來，這些年，小傢伙真的是把她折騰得夠嗆，自己當年所受的那點苦難比起她來真是萬分之一都不及……
幽冥姬最後發泄完了，從陸言裳肩頭擡起頭，抹了一把眼淚道：“現在，既然你回來了，那接下來，就輪到那小鬼向你索命了。”肅着臉說完，竟又笑了出來，笑意中還有些不捨。
沉沒半晌，陸言裳道：“還望姑娘繼續照看鶯兒！以後……她就是你的女兒了。”寥寥數語，淡淡的，聽不出任何語氣，卻讓幽冥姬吃驚得瞪大了雙眼：“你什麼意思？”
“我落魄之時，幸得陸家相救，這次回來，亦是以陸家二子的身份……而且有些自己的事情要辦，前塵往事，還望姑娘莫要在你我之外的第三人面前提起。在下，先在此謝過姑娘了。”
陸言裳說罷就要垂頭相拜，搞得幽冥姬無名火又起，一把推開他怒道：“拜什麼拜，老孃還沒死呢！”說完，就衝了出去。
幽冥姬來到隔壁房間坐下，正想斟杯茶給自己壓壓火，就看見那兩隻清澈水靈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瀲鶯爬上椅子，又爬上桌子，兩眼幽怨得盯着幽冥姬道：“姑姑，爲什麼漂亮哥哥只和你說話，不和鶯兒說話？”
幽冥姬有氣沒處撒，正好打擊這沒良心的小鬼，便一口飲盡杯中茶，雙眼往上一翻道：“當然是因爲，他喜歡我囉？”
“鶯兒比你年輕漂亮，爲什麼他會喜歡你？你看你眼角都長皺紋了！”
你個死小孩，老孃爲什麼沒有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把你捏死算了！
幽冥姬聞言，怒火中燒，卻生生壓制了下去，低下頭來，露出一個有些猙獰的得意笑容，回道：“因爲老孃有胸！”
“爲什麼你有胸，她就會喜歡你？”
幽冥姬雙手往胸前一環，不在意得道：“男人就喜歡大胸妹子囉！”
“哇——”
“你哭吧，哭也沒用。”幽冥姬轉而一手插腰，一手挽着自己的頭髮，繼續擺出一副不在乎的姿態。
“鶯兒討厭姑姑！”瀲鶯大叫一聲，就衝出了房間，幽冥姬那姿態還沒維持片刻便馬上轉爲了擔憂和心疼，立即也追了出去。
“鶯兒，鶯兒……”明明聽客棧的小二說，見個孩子往後院跑了，怎麼到處找不到呢？正在她憂慮之時卻聽到那個熟悉的稚嫩嗓音帶着哭腔道：“哥哥，你爲什麼喜歡姑姑，不喜歡鶯兒？”
幽冥姬循着聲音望去，看見院子的角落裡，白凡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抱着滿臉淚痕的瀲鶯。
看來他比自己先找到了小傢伙……難道真的是因爲她是你生的緣故？
哼！不知道爲什麼，有些開始嫉妒了！
這些年來，照顧小傢伙是有點讓自己心力交瘁，可同時也享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幸福和快樂——小傢伙第一次開口喊她，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摔跤，第一次自己學會穿衣服……好多好多個第一次都恨不得讓自己喜極而泣。自己看着她慢慢長大，看着她從一隻知道哭鬧的糯米糰子變爲了一個機靈可愛，會說會鬧的漂亮姑娘。陪你笑，陪你鬧，甚至偶爾還會在你憂傷的時候，默默得把頭貼在你胸前來安慰你。
那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感動和成就，是最爲珍貴的人生經歷，就算你把全天下給我，我都不換！
從某種意義上來來講，自己何嘗又不是佔有了屬於他們倆六年的美好時光呢！
想到此處，幽冥姬擡頭又看了那兩人一眼，放心而釋然的牽了牽嘴角，默默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