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扶着牆壁,有些吃力地站起來。
譚惜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又拐回來,把柺杖擱置一邊的遞給他,手也輕輕地扶在他的肘畔。
然而,他卻一把推開了她。
“你生氣了?”譚惜愣了一下,小聲問。
“你在乎?”周彥召淡淡看了她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譚惜僵在那裡,一時間進退維谷。
她擡頭,夜空浩瀚璀璨,她的心卻一寸寸地矇昧起來。
周彥召下樓後又去了浴室,譚惜不放心他,就在坐在門口靜靜地等着。
她也不明白自己這份牽掛是源自什麼,是因爲剛纔那擦槍走火的肌膚之親,還是因爲——那份星空下無法平復的悸動?
她想不通,亦不敢想。
唯一清楚的是,她的心,似乎被什麼撕裂了一個口子。有一種她不敢想象的東西正一點一滴往裡面灌輸着,讓她坐立不安,又牽腸掛肚。
“嘭——”
門輕輕地開了,譚惜慌忙站起來。
夜色愈來愈深,眼前的男人,臉色卻蒼白得如同霜雪。
那是一種病態的清冷。
譚惜的心驀然間揪起來:“你沒事吧?”
“沒事。”周彥召說着,突然幾聲低咳,彷彿極力壓制着,卻仍舊控制不住般地急劇起來。
譚惜一面撫着他顫抖的背,一面把手背放在他的額頭。火一般的熱度燙得的她指間一縮:“還說你沒事。你在發燒!”
“我說過了,我沒事。”一把推開她的手,周彥召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就又是一陣劇烈的低咳。
譚惜被他推得一個踉蹌,手指也因此打到他冰涼的小臂上。
心,如同被什麼狠狠刺了一下般。
“你剛纔在洗涼水澡?”
譚惜緊緊追上去,語無倫次地斥責他:“都已經燒成這樣了,怎麼還能洗涼水澡呢?你不要命了嗎?”
可是話說到一半,她又生生打住。
他會洗涼水澡,恐怕……還是因爲她。
周彥召沒有說話,自腿部蔓延上來的刺痛撅住他的全身,他終於難以自抑地弓起腰,劇痛令他的額頭頃刻間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走,我們去醫院。”
譚惜的心,也似被什麼狠狠地撅住了。她再也忍不住,走過去想扶住他。可她的手剛觸到他的小臂,他已吃力地轉過身,讓她的手落到空。
“別管我……”
他說着,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着。
咚——咚——咚!
柺杖敲在木地板上,一下下,那樣得沉重,如同敲在譚惜的心裡。
害怕再被他推開,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後面,並不敢上前。
忽然間,柺杖的底部似乎是打了滑,周彥召的手腕一鬆,膝蓋便軟下來。
“周先生?周先生?”
譚惜低叫着飛奔到他身邊,他因痛苦而眉頭緊皺,重咳讓他的脣現出一種紫青色,根本無法迴應她的呼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平復下來,頭則無力地倚在她的肩上。譚惜不由得緊緊抱住他,用她雙臂的力量緊緊抱住他,無措地喚:“周彥召……”
………
寧靜的夜晚。
醫院大樓裡亮着一盞小小的燈。
貴賓房中,譚惜將薄被掖好在周彥召的身下,然後關了檯燈,藉着星光怔怔地望着他。
昨晚的一場大雨,使得周彥召高燒肺炎,外加風溼一併發作,期間病情危急反覆了好幾次,直到方纔才漸漸穩定下來。
如果不是因爲着急而給曾彤打了電話,譚惜根本想不到,這樣一個看似強硬的男人身上,居然會有那麼多病痛。
風溼,似乎是他的後遺症。並不是特別嚴重的病,卻是一種頑疾,每逢陰雨都會發作,那樣的蝕骨的疼,如同毒藥般,一點的地蠶食着他的意志
,侵透着他的體力,卻又偏偏一生追隨、無法終止。
他爲什麼會有風溼?是不是跟他的腿有關?他的腿,又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曾彤雖然沒有明說,但譚惜也猜想得到——那一定是一段黑暗又痛苦的記憶。這樣的回憶,別人若不願說,她又何必去揭開傷疤?
她只是莫名地心酸,視線若有若無地,漂浮在他臉上的微弱光影。
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堅毅卻柔弱,溫和卻清冷,引人入勝卻又深不可測。
但也不知爲了什麼,她只覺得在這個男人身旁,是絕對安全的。
在醒着的時候,他看來雖然那麼漠然、那麼驕傲,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在睡着的時候,他看來卻像是個孩子。
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他那兩道深鎖的濃眉中,也不知隱藏了多少無法向人訴說的憂鬱、冤屈、悲傷、孤單……
——讓人看了心裡不禁一疼的那種孤單。
每個人都是一個深淵,俯身看去的時候都會禁不住頭暈目眩。
譚惜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她本來以爲自己絕不可能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旁邊睡着的。但卻不如不覺睡着了……
睡夢中,似乎有人輕輕撫摩起她的臉,如同蝴蝶的觸角般,酥酥軟軟的滋味。
譚惜緩緩睜開眼睛,周彥召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一雙深潭般的眼瞳,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心驀地一澀,譚惜忽然背過臉去。
可是周彥召卻扳過她的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哭了?”
他的手那麼涼,像是染了冬霜般。
譚惜咬脣,也握住他的手,想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都是我不好,害你淋雨,又洗冷水澡。我不知道你的病會這麼嚴重。”
周彥召拭去她眼角的淚,眼底有什麼融融的東西在涌動:“所以,你的淚,是爲我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