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了幾次,嘴角卻還是沒辦法很自然地上揚。看起來,似乎連一個好好的微笑都成爲奢侈。她黯然,分手還不足一個月的光景,他們竟然就可以生疏到這個地步。
兩人相視無言,彼此僵持着誰也沒有開口的趨勢。
沉默蔓延了十幾分鍾後,纔開始有其他的朋友陸陸續續抵達書店。久別重逢的兄弟姐妹湊在一起,自然少不了漫長而沒有營養的噓寒問暖。在這些類似於暖場活動的寒暄中,小莫才得以從兩人獨處的詭異氛圍裡脫身。
三點半整,一道火紅的身影從書店門縫裡熟絡地鑽進來,對着書店老闆巧言一笑,說:“斌哥,這羣傢伙我這就帶走,多謝了!”
衆人這才明白,之所以十幾個人在書店裡來來往往而不被趕出去,原來是有雯雯姐罩着啊……
從博友書店出來,雯雯不顧其他同學異樣的眼光,衝過來就抱住了林小莫。只停頓了三秒鐘的時間,雯雯放開她,拉開一些距離並伸手戳了戳小莫笑盈盈的臉頰。
“雯雯,”小莫打量着對方火紅耀眼的時髦短髮、一身紅裙以及12釐米的高跟鞋,忍俊不禁道,“怎麼,醫院也招駐唱歌手了?看看你這越來越奔放的樣子。”
“亂講什麼,”雯雯大約比小莫高出半頭,於是很輕鬆地將手臂搭在小莫肩上,也不迴應她的打趣,反而一聲嘆息,說,“在醫院這種地方呆久了,人會變悶的。”
小莫轉頭看向雯雯,忽然覺得她已經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可以肆無忌憚地哭笑和張揚的女生了。兩年的時光,在雯雯依然精緻的眉眼裡添了不少的沉穩,想來在社會掙扎的日子過得並不如象牙塔裡那般逍遙。
小莫沒有言語,只是乖乖地跟着雯雯走,卻突然發現,怎麼大家行進的方向與高中校園背道而馳?
“那個,我們是不是……”她欲言又止,“走反了啊?”
“沒有。”雯雯並不解釋。
二十分鐘後,一行人熙攘着來到N市人民醫院,小莫才終於明白,原來之前雯雯電話裡所說的“探望”,其實真的是探望。
醫院三樓的走廊盡頭,是雙人間的重症病房。雯雯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緊跟在她身後的小莫略微探出頭去,就看到了病牀上的王老師。
兩年前站在講臺上博古論今神采奕奕的語文老
師,如今左手臂掛着點滴,輕闔雙目靜臥在嶄白刺目的病牀上。她還不足五十歲,卻已掉光了原本烏黑的頭髮。這樣令人頹然心酸的光景,生生提醒着每一個人,那是癌症的無情降臨。
十幾人輕手輕腳地溜進病房,生怕吵醒了睡夢中的王老師。然是實際上,癌症晚期的病人總是被病痛折磨得難以入眠。因此只是很細微的聲響,便輕而易舉地驚醒了牀榻上病懨懨的人。
有些人送上手中的花束和水果,有些人坐在房間裡另外一張空出的病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述些無足輕重的家長裡短,或是說些王老師聽不太懂的冷笑話,張雯雯不住地忙前忙後。
卻只有林小莫望着中年女人那張因爲憔悴而眼窩深陷的臉,沉默不語,悄悄攥緊了拳頭。並非無話可說,而是因爲在那樣的瞬間,她突然覺得喉嚨被什麼扼緊,頓時失掉了說話的力氣。
她像是過客般,躲在角落觀看原本清冷的病房變得熙攘熱鬧,變得充滿生機。而在她的心裡,這種表象的冷暖實在不足以抵擋自心底裡漸漸涌升的那種深重的無能爲力。
不多時候,王老師笑得慈祥,扯着虛弱得有些發顫的聲線對他們說:“孩子們,都早些回家吧。”言罷,對小莫使個眼色,彼此意會卻不言傳。
很快,除小莫以外的其他人都識趣地離開病房,將時間留給王老師和林小莫兩人。
直到這時候,小莫才怯怯地靠近病榻上那個很熟悉卻又很陌生的人,嚅嚅地開口叫她:“王老師……”
眼前是她教書這麼多年裡,最喜歡的孩子,王老師病容愉悅地喚她:“來,小莫,坐過來。”
只是簡短的六個字,卻倏地勾起了林小莫高中時代太多太多的回憶。那時候,所有老師都覺得林小太妹是年級裡最不省油的燈,唯獨王老師處處替她辯護。時至今日,她仍然不知原因爲何,卻清楚地記得眼前這位令她尊敬、給她溫暖的長輩,是除父母以外,爲數不多的真正對她好的幾個人之一。
如今,望着王老師心疼卻也無力改變任何。
“小莫啊,老師一直知道,其實你比別的孩子都懂事。所以那麼多學生裡,我總是喜歡跟你聊天。這一次,老師想說的是——”王老師在小莫擔憂的眼神裡,不急不緩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人這一輩子就像慢慢喝下一杯水,冷
暖自知。其實走到最後會發現,最值得珍惜的不是什麼功成名就,甚至也不是什麼浪漫甜蜜,而是飲下溫開水時,感受到的那份妥帖和溫暖。小莫,老師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去生活,能看清楚,到底什麼纔是對你最重要的東西。”
從王老師的生命盡頭傳遞而來的一席篤定話語,林小莫銘記在心底,很久,很久。
原本應該悠閒倍至的暑假時光,因爲父母之間的僵持與王老師的病重而變得沉悶異常。小莫漸漸習慣了抱着散熱有些差勁的滾燙筆記本電腦,把自己關在空調味道十足的臥室裡。
很多時候,逃避並不等同於畏懼,比如此時的林小莫,就是覺得迷茫更多。到底什麼纔是對她最重要的東西?她不懂,至少現在還不懂。
如果說不用掙扎就可以成長,那麼成長也就變得廉價。
小莫一邊像所有宅女一樣不厭其煩地刷着微博豆瓣人人網,一邊盯着被惡意縮小了尺寸的Q版炫舞界面,怔愣不已。
遊戲裡的莫小莫依然整天無憂無慮地笑得像個貌美的弱智兒童,林小莫瞪着丹鳳眼看着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突然不自知地回憶起這半個月多來,那些令她難以忘記的遊戲經歷。
事情其實應該從那天小莫與雯雯同去看望王老師說起。
從人民醫院離開的時候,夏日傍晚的陽光依舊明晃灼目,生生刺痛了林小莫的眼睛,她覺得似乎有某種溫熱的**在眼眶裡不住地打轉。想找個人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以此淡忘某些沉重而深刻的事情。然而事與願違,醫院門外空空蕩蕩的,唯有幾隻極不協調的蚊蟲,以及那種象徵着病痛的消毒水味道與她爲伴。
雯雯只發了短信說要回醫院繼續值晚班就不見了蹤影,那些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同學自然更無人會爲小莫等候。
她慢吞吞地沿着明亮夕陽灑下的方向挪動着腳步,卻不期然地,被人捉住了手腕。
“是哪個混蛋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的念頭忽然席捲了林小莫的腦海,一瞬間,剛剛還暗自神傷的女生挑起丹鳳眼朝着來人狠狠瞪過去,鬥志昂揚。
接下來,是一段尷尬的僵持和沉默。
她強自忍住心底某種摻了悸動和抗拒的莫名情緒,暗暗埋怨着真實上演的冤家路窄這種惡俗的橋段——蘇洋,怎麼又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