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每天晌午自己總是對着窗外熱情過度的明晃晃的大太陽望而卻步,進而撒潑耍賴頤指氣使地叫他出去買午餐。而他表現得一點都不像平日裡那個霸道的混蛋,只是很溫和地對她笑笑,拿着她寫好的獨家食譜出去大采購。她躲在晌午空蕩的自習室裡望着窗外發呆,翹首期盼着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來。
她還記得,那天從自習室出來,晚風裡混雜了泥土與樹葉的味道。蘇洋並沒有如平常般與她擡槓拌嘴,而是走在前面,盯着前方一個模糊不實的焦點,不知在對誰淺淺訴說:“其實我從來都不想逼你去做你不喜歡的事情。”那時候,她微微掀了掀嘴脣,最後卻還是沒有言語。
那句被嚥進了肚子裡的話語其實是——蘇洋,跟你一起讀書的時光,其實並沒有那麼令人討厭。
此時,那個令小莫心生悸動的蘇洋同學正倚着自習室對面的牆壁,好笑地看着小莫低頭站在門框中央不住地傻笑。半晌過後,見她沒有任何停止犯傻的趨勢,他終於忍不住出言打斷她的歡樂神遊:“林小莫,你對着門檻傻笑這麼久還不夠嗎?”
“啊?哦……”她傻傻地向前邁出一步,站在門框外面繼續神遊,一邊抿着嘴巴,也不知究竟在偷笑些什麼。
蘇洋再不想與她囉嗦,索性走上前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她正在飛速運轉的腦袋,而後牢牢牽住她的手,連拖帶拽不由分說地就往寧遠樓外走去。
從自習樓回女生宿舍的途中,小莫好奇地盯着沿路挺立的一排梧桐樹不言不語。她忽然覺得它們光禿禿的樣子像極了拖把,那種心甘情願佇立在路旁、等待爲人民服務的忠誠的拖把。
蘇洋和林小莫各懷心事,自顧自地踢着腳下的碎石子。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就算這條小路並不浪漫,但是這種牽手漫步於夏日夜晚的曖昧氛圍依然很適合說些什麼。
她任他牽着手,在諾大的校園裡兜兜轉轉,一次次路過卻不肯停留在宿舍樓前,就這樣彼此沉默着走了很久,很久。在這段足夠長的時間裡,他們都想清楚了自己接下來應該說的話。
七轉八轉地回到女生宿舍樓下,她與他依然牽着手,頗有些意味不明地相視而笑。
“你……”
“你……”
異口同聲。彼此怔愣兩秒鐘之後——
“你先說……”
“你先說……”
又
是異口同聲。
小莫這才抽回一直被他牽住的手,揪了揪本來就很亂的長髮,暗自埋怨這不合時宜的該死的默契。而後她掏出手機不擡眼地對他說:“沒轍了,發短信說吧,寫好了咱們一起發。”
這種故弄玄虛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就是,三分鐘後,兩人盯着手機上對方發來的短信尷尬不已,各自糾結着要不要直接扭頭走掉了事。
他說:“你等下回宿舍記得把明天考試要用的東西提前裝在書包裡。不準太晚睡,不準熬夜玩遊戲,不準鑽進被窩裡還舉着手機刷網頁或者照臉玩兒,不準胡思亂想。別忘了定鬧鐘,還有,今天晚上就不要關手機了,明天早上七點半左右我電話叫你起牀,帶你去美食街吃頓對得起你“林小白吃”名號的早飯。要是不聽話,小心以後再不給你買南瓜粥。”
她說:“蘇洋,你這樣算不算是在追我?”
他該說些什麼纔好,她又該回答些什麼呢?你來我往的短信活生生地擺在那裡,一切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嗎。於是相對無言,靜默良久。
最後的最後,是蘇洋噗哧一聲先笑了出來。他從米色單肩包裡翻出清涼油小鋁盒遞到她手上,親暱地捏捏小莫泛着緋色的臉頰,說:“你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都說了別胡思亂想。快點回去吧,明天我叫你吃早飯。”
說這些的時候,他雖然在笑着,看起來卻還是有些侷促。當蘇洋轉身離開的時候,小莫清楚地看到了他無意中浮起在耳根脖頸上的一抹紅暈。
她望着那個漸行漸遠的修長身影,回想着一路上傳遞於掌心的暖然溫度,悄悄攥緊了手中的清涼油。
並不是情竇初開,然而林小莫卻還是在這個夜晚,清楚地聽到了一朵花兒在心底悄然綻放的唯美聲音。
某種溫柔的心情伴隨林小莫走過整個夏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匆忙被蘇洋拖走,吃了早飯急急地奔向大二學年最後的戰場。
幾小時抓耳撓腮奮筆疾書後,天籟之聲響起:“時間到了,同學們都停筆。”
伴隨着監考老師下達的最新指令,林小莫交了通信原理的卷子,拎起精緻的黑色小挎包美滋滋地站在教室門外,一邊等人,一邊悠哉遊哉地左顧右盼。
楊玉思走出來,勾肩搭背地問她:“怎麼樣啊?”
“這科還好,掛不掉就是了。”她笑着拍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繼續道,“玉思,我先
不回宿舍,等下你問問蔚然要不要跟你回去吧。不過我估計她也……你懂的。”
話音未落,蔚然便應聲走來。
“你們兩個見色忘義的小白眼狼,”完全搞混了“見利忘義”和“重色輕友”兩個形容詞的楊玉思,此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蔚然也心甘情願加入了小莫的等待隊伍中,“姐姐我平時都白疼你們了,你們了,們了,了!”
甩下一句招牌迴音和一副自怨自艾的神奇表情,玉思故意耍寶似地背對着兩個室友一扭一扭地走開,只留下蔚然和小莫兩個人,倚着走廊的欄杆,彼此擺出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架勢,深情對望着。
當蘇洋和陸楠率領宿舍衆兄弟走出考場時,唯一感受到的不是理論上應該有的如釋重負,而是門外兩個姑娘眼神對峙所形成的強大氣場。
陸楠依然很識趣地走上前,擁住蔚然並且軟言軟語各種哄騙,還順帶着拖走了蘇洋以外的其他男生。
對於陸楠的善解人意,小莫心裡其實還是很感激的,所以她趁人不注意,悄悄將陸楠的外號從“冬瓜”改成了“善解人意的好冬瓜”。
蘇洋看着小莫那張飛快閃過各種神情的臉,就知道她又在琢磨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不經意地扯起一絲寵溺的微笑,毫不避嫌地揉揉女生的長髮,溫柔着聲音問道:“笨蛋,又在亂想些什麼?”
“要你管!”開玩笑,她怎麼可能會告訴蘇洋說,“其實我剛剛在偷偷給你的冬瓜兄弟正名……”這個,她是不是一不小心說漏了什麼?
蘇洋聞言,順着小莫視線的方向瞟去,就看到了陸楠蹣跚遠行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後不聲不響地敲了敲林小莫那顆機靈得有點過頭的腦袋,半眯着眼睛、板起俊俏的臉,威脅她說:“以後再敢給別人亂扣帽子,你就等着斷糧吧。”
“你這個混蛋,你爲什麼從來都不會幫着我說話呢!每次就只知道教訓我……”小莫忽然覺得委屈。
他輕嘆一聲,視線越過她的頭頂投遞向走廊的另一端,欲言又止道:“小莫,如果我……”
她依舊心有期待:“如果什麼?”
蘇洋卻搖搖頭,到底還是放棄瞭解釋:“……算了,沒什麼。”只因他很清楚,有些話並不適合在這樣的時候貿然說出。
適意濾過小莫驟然失落的表情,他自然而然地牽過她的手,朝教學樓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