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匡胤聽了,只是苦笑,他跟了慧靜,到了前頭的庵堂中去。這個庵堂,是般若寺衆僧尼念早課的主庵堂。慧靜到了這裡,推開門,換下當值的,對着齊匡胤,口中說道:“進來罷!心中有什麼苦楚,有什麼委屈,都可以當着菩薩佛祖的面兒,盡情傾訴個夠!”齊匡胤聽了,便擡起眼來,只見這庵堂四周,都是塑滿了佛像。
慧靜便領他到了一處最莊嚴的金身佛像前,口中說道:“這是佛祖了!你可跪下來,將你心中不能解化之事,都一一告訴了佛祖罷!佛祖會幫你的!”齊匡胤本不是信佛之人,但見了慧靜這樣說,還是虔誠跪下,雙手合十,口中說道:“不錯,我心中正有不解之事!”慧靜在旁便嘆道:“阿彌陀佛!你若心誠,心誠則靈,佛祖是最寬宏不過的!只要你說了出來,佛會幫你一一化解!”
齊匡胤聽了,便擡頭看了看拈花微笑的佛祖,口中沉沉說道:“若是一個人,已至將死,心中還能有愛麼?這愛,算是妄念麼?”齊匡胤如是說道。慧靜聽了,幽幽嘆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人要懂得放下,但又要不執着與空!”齊匡胤聽了,不由問道:“師父,這是何意?”慧靜聽了便道:“齊國皇帝,是將朱雪雁母子趕走的罷!我從你的面色上能夠看得出,你已是病入膏肓了!”齊匡胤聽了,只是如實說道:“其實完全可以這樣說!我心知自己不就就要闊別人世,是以心中不願雁兒陪着我受苦!她若是遠遠地離開了,自可以去尋她新的人生!”慧靜聽了,便笑道:“既然如此,爲何你眼中有淚,心中有悲傷?是以你爲何要不遠萬里,到了這般若寺裡看望她?”齊匡胤聽了,低頭不語。
慧靜便嘆道:“這一切,是因爲你心中不捨!正因不捨,是以你要來看她!既然如此,你爲何不能拋下這一切,坦誠地告訴她!”慧靜又道:“你方纔說,你是個將死之人!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既然朱姑娘是你的親人,是你的愛人,那麼這無論好事壞事,你都該選擇明白告訴她!你如今的所爲,其實不信任她!是一種自私!”齊匡胤聽了,說道:“師父,難道我這樣不是正出於愛她麼?我愛她,是以希望她不要受苦!我自知不能和她白頭偕老,是以將她狠心推遠,難道這愛也是有錯麼?”
慧靜聽了,便又唸了一句偈語,口中說道:“阿彌陀佛,貧尼我就給你講個故事罷!我想你聽了這個故事後,你自己能夠參悟領透!”因此,慧靜便對着佛像,看着跪在腳下的齊匡胤道:“貧尼就先說個故事罷!從前,有一位老人養着兩隻鳥兒,一雄一雌。老人呢每天都會帶着它們一同出去散步。雄鳥和雌鳥一左一右蹲在老人的肩膀上,雄鳥有時會飛出去溜一圈,但天黑之前,它準會自己飛回巢裡。雌鳥卻從未曾離開過老人的肩膀。如此日復一日,一晃許多年過去了,一切從未改變過。直到那天,一切都與往常一樣。老頭吃完飯,又帶着兩隻鳥兒去散步。忽然右邊肩膀上原本安靜立着的雌鳥一振雙翅,轉眼不見了蹤跡。雄鳥仰天長嘯,不見迴音。自此,雄鳥日日在巢中哀鳴,再也不肯離巢一步。三個月後,雄鳥鬱郁絕食而死。死前仍哀鳴不止。許多年過去了,直到老人去世,雌鳥再沒有回來過。只有那個早已廢棄的鳥巢,在風中見證着曾有的一段過往!”
慧靜講完了,便對着齊匡胤笑道:“這一雌一雄,自是與世間男女無異!朱姑娘呢,當然是視愛情如生命!所以,你不要輕言放棄,這女人一旦真的傷了心了,那便就是永遠也不會回頭的了!就如同那隻離開主人肩膀的鳥兒,一去不返!所以啊,齊國皇帝,你的心中可要好好思量思量!貧尼這該說的,可是都已經說了!餘下的事,貧尼可是無能爲力了!”慧靜看着拈花微笑的大佛,口中又唸了一句:“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說完,便出了這庵堂,留下齊匡胤一個人在這裡是沉思。
慧靜在出門之時,還是不禁回頭看了看他,她心中知道,今晚的他,是一定要給自己一個說法的,到了明日,或許一切便又都會不同了!她雖是出家之人,可是當然願意看見,他們一家三口,重新團聚。
不知不覺,庵堂的火已經都漸漸熄滅,天空正在變亮,僧尼們也要早起來這裡做早課了!齊匡胤對着大佛,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微笑,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他信步來到朱雪雁的屋子裡,魚貫而入的僧尼們,看見這好好的庵堂內,竟然走出一個清瘦的男子,各個心中都感驚異!齊匡胤終於走到了朱雪雁的屋子前兒,他上了臺階,將手舉起,就要叩門,想想又遲疑了,終究這手是沒有下去,彼時,朱雪雁正抱着孩子,要到門前散一會步,她便將門推開,這一進一出,兩人的眼睛不由
就沉沉對上了!朱雪雁的心中自是驚駭!但令她驚訝的是,眼前的齊匡胤看起來是那樣的憔悴、瘦弱、疲憊!哪裡還有她臨走之時,看到的那樣志得意滿?他怎麼會這樣?她的心中貯滿了慢慢的對他的關心,以至心中竟沒有一絲的怨恨之情了。
齊匡胤看着朱雪雁,剛想張口,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他當然是想向朱雪雁好生解釋的。朱雪雁看了他,只是默默說道:“看來,慧靜師父和花純信花純仁,說的都沒錯,你還真的是來找我了!”她說着這話,是笑不是,哭也不是,心中只是覺得傷感。齊匡胤便道:“雁兒,是我不好!是我傷害了你!我是成心要氣你的!只因我得了不治之症,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了!我不願拖累你,是以纔不得已出了這樣一個下策!我原以爲,你離開我,雖然傷心一陣,但是時間長了,也就雲淡風輕的了!我原以爲我就這樣在宮裡,慢慢死去,可是我錯了!想你的心,日日夜夜也吞噬着我,我是吃不下,睡不着!是以我終於抵抗不過我的心,還是來找你來了!”齊匡胤是羅哩羅嗦,說了一大堆話。
這雪雁始終是認真將他的話兒聽完。她低了頭,只是垂淚不語,好半天,她才方對齊匡胤道:“匡胤,你竟然得了絕症,怎麼這樣長的日子裡,你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心中是否始終是對我存了芥蒂罷!我該怎麼說呢?你如今竟還是來找我了?”忽然她的眼淚便淌了出來,以至淚如泉涌。她默默嘆氣說道:“匡胤,我要說,你是個傻子!你難道不知,夫妻本是一體的麼?縱然你得了絕症,你也應該選擇告訴我!難道我知道了,還能丟下你管麼?哎……我是真不知你傻呢,還是你蠢?”
齊匡胤聽了,便幽幽說道:“雁兒,你罵我罷,儘管罵我罷!我是蠢,我是傻!我傻的以爲沒有你,我能安靜地度完餘生,看來我竟是錯了!其實我的內心很脆弱,我希望你死之前,躺在榻上,而雁兒你的手,還在一旁握着我的手,那樣的死,我才能無憾!”齊匡胤是一字一句說道。
朱雪雁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半響,朱雪雁方將懷中的孩子,給齊匡胤瞧了瞧,口中說道:“你瞧,這孩子不過才幾個月,又長了這樣大了!”齊匡胤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一時心中百感交集,他對朱雪雁道:“雁兒,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的心,眼睛枯竭了!你在不和我回去,我再等不到你,只怕我就要死了!”朱雪雁看了他,心中系起萬千柔情!她對着齊匡胤,低低說道:“匡胤,這真是我們的一個劫!你這樣年輕,怎麼得了這樣的病呢?難道,我朱雪雁是註定孤苦一生?”
齊匡胤便道:“雁兒,如今我對了一夜的佛祖,已經是放下了心中煩惱了!這生死之事,我已經看得開了!反正得了雁兒你,我的心中已經是沒有遺憾了!我死了,你並不孤單,還有咱們的孩子陪着你!”朱雪雁聽了,心中哀慟,這剛一見了齊匡胤,他就這樣直白地告訴她,他快死了!他需要她的安慰和幫助!看着他憔悴的像根隨時都快要倒下的小草,這瞬間,朱雪雁的心,已是有了決定,她對着齊匡胤,一字一句說道:“匡胤,不論生死,我都陪着你!咱們回齊國去!”齊匡胤聽了她這樣說,心中感觸異常,他只是接着她的話道:“好!雁兒,這一路,讓你受委屈了!”朱雪雁看着他,心中實在難忍不日,他這樣一個大活人,就要離她而去!不過,她素來參悟佛道,與生死之事,倒是能看得開!她哀哀道:“匡胤!我是什麼都不想說的了!只是你當初就能告訴我,我便能在你身邊多陪你一天!如今,這自是過一天少一天的了!”朱雪雁想到此,心中還是難過。
她默默對他道:“匡胤,你先坐着歇歇!我還要去找慧靜師父,我要向她辭行!畢竟我在寺裡,也呆了好些時日,這段時間,頗是打攪她了!”齊匡胤聽了,便苦笑道:“雁兒,你去罷!我這一時半會的,還死不了!”朱雪雁知他打趣,可是聽了,心中便又更難過起來。
一時她抱着孩子,果然又來到慧靜住着的屋子裡,慧靜正在打坐參禪,此番已經是聽到了外間的動靜!她便隔着門,遙遙對着外間說道:“貧尼猜是朱姑娘罷,無妨,就進來!”朱雪雁聽了,便抱了孩子走進去。見了慧靜師父,手執念珠,跪坐在蒲團上,眼兒也是不睜,只是口中說道:“姑娘!恭喜你,你果然都已經想好了麼?”朱雪雁聽了,點頭道:“是的,師父!想必他是得了師父的點化!是以是來找我一起回去的!我也知道他的實情了!這天下的事情,果然是全不能夠如意的!我當然會和他回去!去伴他走過這剩下的日子!”慧靜聽了,將手轉動着佛珠,眼睛仍舊不睜開,口中說道:“姑娘!那麼
你就回去罷!這裡本就不是你這六根未清淨之人,來的地方!你和這佛門,今生是沒有緣分的!走罷,都走罷!”
朱雪雁聽了,心知慧靜要打坐了,她自是呆的不便了,因此便抱着孩子,對她是深深鞠躬,正要出去,忽聽的慧靜口中喃喃說道:“黑起今天是你的祭日,你放心,每年的這一日,我都是要爲你超度的……”一霎時,朱雪雁遙遙聽了,心中感慨不已!
她抱着孩子,齊匡胤已是在寺院門口等着她了,朱雪雁心中極爲複雜,她默默看着齊匡胤道:“匡胤,這樣一個來回,你是又耗費了不少心力體力了!我這叫我的心,該是有多麼的痛!哎……我們還是趕快走罷!我知道你的心,還是在齊國方向!”她想想又道:“花純信他也知道了你來了,他爲我們這一路,已是安排好了車輛,我們坐車出發罷!”齊匡胤聽了,便點頭道:“好,我聽你的!”這到了宮外,果然看見花純信已經在寺外等着,他終於看見了許久未曾看見的齊匡胤,便上前說道:“齊兄!你可叫雁兒等的好苦啊!這天底下,哪兒有你這樣做丈夫的呢?”這話語之間,是掩飾不住的責備。
朱雪雁聽了,剛想上前解釋,只見齊匡胤溫言說道:“我是做的不好!”他回頭看着朱雪雁,對她說道:“雁兒,我還有幾句話,想和花田皇帝說!你先抱着孩子上車再說罷!”朱雪雁聽了,便點了點頭,朝他輕輕說道:“匡胤,不要太累着!”齊匡胤聽了,自是點頭。一時,朱雪雁已經抱着孩子上了車。車下,是默默立着的花純信和齊匡胤二人。
許久許久,還是齊匡胤先說話了,他看着花純信,苦笑道:“花兄,實不相瞞,如今我已然是絕症在身了!我曾以爲在我身上,此病不會延續,不過我還是錯了!如今,我就要長眠於地下了!”花純信聽了,心中自然是驚異不已。他愣了半響,默默說道:“齊兄,你說的都是真的麼?你竟是得了不治之症了?”齊匡胤便點頭道:“不錯,確實如此!這都是天意弄人啊!”花純信便苦笑道:“我如今明白了!你之所以拋下雁兒母子,原就是你得的這個病!你不想拖累雁兒,是不是?”齊匡胤便誠摯地看着花純信,口中說道:“花兄,我其實知道你……心中,一直是有雁兒的!如今,你也沒有皇后貴妃,待我死後,我想,請你幫我照顧雁兒!我的意思,想必你都是明白的罷!”齊匡胤說道。
花純信聽了,心中自然是吃一驚,他訥訥道:“齊兄,你的意思是……”齊匡胤苦笑道:“其實,雁兒的心中,對你也是有好感的!不過她不說,我也就不問!只要雁兒或是你願意,你們就可以結爲夫婦!我齊國的風氣是極爲開放的!在前朝,這再嫁的皇后或太后,比比皆是!雁兒自不是都一個!”想想,齊匡胤又說道:“我的心中,倒是希望雁兒能和你長長久久的!雁兒有你的照顧,我的心中是最心安的!”
花純信聽了,心中大爲激盪,一霎之間,他想起了許多許多,便說道:“齊兄,你要樂觀些!萬一你這病,不是絕症呢?是以你這樣說,不是還太早了些?哎……你還是將你的話,都一一收回罷!”可是齊匡胤聽了,卻斬釘截鐵道:“不,花兄,我所說的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這個病,我自己知道!不過是在捱日子而已!是以,我希望你能像個男人一樣,痛痛快快地答應我!我的心方纔能了!”花純信聽了,終於口中是長嘆了一聲,他默默看了看齊匡胤,說道:“齊兄,我答應你便是!”齊匡胤聽了,方朝他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隨後又一言不發了,他上了車馬,對着車下的花純信道:“花兄,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朱雪雁在車中,已是聽見了齊匡胤之言,不禁納悶,她掀開簾子,看了看對面車馬上的齊匡胤,奇怪問道:“匡胤,你不好生休息,怎麼和純信,說了這樣長時間的話兒?”齊匡胤聽了,便深情地看了看朱雪雁,口中說道:“雁兒,沒什麼,我們不過閒聊。”朱雪雁看着他勉強歡笑的樣子,心中更爲傷心,想到不久,他們就要生離死別的了,只覺得這一顆心就要碎成兩半。爲了不讓齊匡胤瞧見她的傷心,想想,她還是忍住淚,將車簾放下。
這一路車馬困頓,可是朱雪雁是半點睡意也無。雖然齊匡胤就在她身旁不遠,可是爲着使她寬心,這一路還是時常裝作風趣無事,朱雪雁見了,心中只是更爲傷痛。終於這車路迤邐,到了齊國的長樂城。到了皇宮門口,這些宮女們,見了一同回來的皇帝和皇后,還有小皇子,心中都是萬分高興!朱雪雁見了他們,心中自是感慨萬分。到了宮裡,朱雪雁方看着疲憊之極的齊匡胤,她扶過他的手,在他耳邊低低說道:“匡胤,不管怎樣,我始終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本章完)